3 “你要逃婚

第0003章 “你要逃婚。”

天已經亮了。

穆雁生聽見水聲,扭過頭看向窗外。

細碎的雨點噼裏啪啦打在窗戶上,留下道道爬行而過的蜿蜒水跡,外頭的天氣灰蒙一片。雨下大了。

梅雨季的雨總是來得毫無預兆。咚咚。

敲門聲響起,方娅推門而入,見他還賴在床上,打趣:“明天就結婚了,怎麽還無精打采的?”

穆雁生不說話。

方娅看他神色不對,坐到床邊探他的額頭:“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沒事,”穆雁生還沒從夢境裏緩過神,“昨天……喝太多了。”

“你這孩子,我讓孫姨給你煮點醒酒湯,你待會兒起來喝。”

穆雁生點點頭算是應答,心裏卻總是發慌,十分難受。

他去沖了個澡,希望能迅速清醒過來,洗完滿身是水走到鏡子前時,他随意一瞥,然後愣住,他呆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手指撫上脖頸處的胎記。

“身上的胎記是上輩子死亡留下的記號。”

“你怕不是上輩子犯了什麽大事,被砍了頭吧。”

井露露的話在自己耳邊乍然響起。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穆雁生笑出了聲。

“我在想什麽呢,怎麽可能……”

笑着笑着,想到夢裏商盡也的臉,嘴角就僵住了,徹底耷拉下來。

穆雁生精神不佳,午飯也沒吃多少,整個下午都倚在陽臺沙發上看雨,看着看着又打了個盹。

這次夢到了更多奇怪的場景。

蒙了一層灰的蒼穹下,有間又小又破的茅草屋,他穿着身髒兮兮的麻布衣衫,像個小叫花,抱着腿蹲在茅草屋的屋檐下,數着天上落下的雨滴。

雨水一滴一滴砸進地上豁了口的瓷碗裏,濺起一片水花。

又夢到漫天飄雪的雪原,和長發的商盡也。他穿着那身霁藍色的衣衫,和他一同走在風雪裏。

入夜,寒風呼嘯,他們在小小的雪洞裏互相依偎取暖。

商盡也抱着他,問:“你想不想跟我走?”

他低頭看着商盡也環在自己腰間的手,右手手背無名指下方有一粒小小的痣。

他點點頭,往商盡也懷裏鑽了鑽,輕聲說道:“好。”

後來,商盡也帶着他來到了繁華的宮城內,他褪去雪山中的那身裝扮,換上了精美的華服。

他看到自己低着頭站在商盡也面前,怯生生地遞給他一樣東西。

“你刀上的挂穗丢了,這個送給你。”

那是一個手工做成的廉價挂穗,紫色的石頭輕輕落在商盡也掌心。

商盡也将挂穗別在了腰間長刀上,道:“謝謝,我會好好珍惜。”

石頭撞在刀刃上,叮呤叮呤地響。

樹枝上雪水消融,冒出綠色嫩芽,小小的花苞點綴其中,春風席卷而過,花苞綻開,開出了一樹絢爛奪目如煙火一般盛放的花。

樹下,他牽着商盡也的手,花瓣落了彼此滿身。

像緋紅色的雪。

“你喜歡我嗎?”他摘去商盡也肩上的落花,問道。

“喜歡。”他回答。

他擡起頭問他:“那我們成親好不好?”

商盡也低下頭,笑着看他,沉聲道:“好。”

紅燭紗幔,大婚前日,他換上喜服,對鏡獨坐。

夢境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闖進房中,高舉那把綴着紫石的長刀,毫不留情地沖自己揮下。他身首異處。

再次醒來後,穆雁生呆坐了很久。

久到雨聲止歇,夜幕降臨。

夢裏的一切太過清晰,清晰到醒來後穆雁生也依舊對夢裏發生過的那些事情耿耿于懷。

明明只是夢而已。

他卻恍惚覺得好像自己真的親身經歷過這些,真實地走過夢裏這一遭。

一想起那些事,心口就隐隐作痛。

他想起夢裏的自己望向商盡也時的那種眼神,傻子都能看出來裏頭裝着什麽。

他喜歡着夢裏的商盡也。

可是那個人,卻殺了他。

為什麽在沒遇到商盡也之前,他的夢毫無變化,偏偏在即将和他結婚的前一天,夢裏的人臉變得清晰可見,為什麽偏偏不是夢到別人,而是夢到商盡也的臉?

他明明只在照片上見過這個人,還沒和商盡也熟悉到能多次夢到他的程度。可在他的夢裏,商盡也身上的每處細節都刻畫得一清二楚,就好像,他十分了解這個人一樣。

就連無名指下的那粒小痣……

“!”

穆雁生連忙打開手機,點開方娅發給他的那張照片,屏幕上的商盡也不由得讓他聯想到夢裏的人,他努力撇去心頭那點不自在,放大照片,不去看商盡也的臉,而是去看他拿傘的那只右手。

放大,再放大,白皙的手背上,無名指下方,——有一顆小小的痣。

和夢境中的別無二致。

穆雁生丢了魂似的放下手機。

這張照片他當時只匆匆看過一遍,根本不會有機會注意到這麽細節的東西。

那為什麽毫不知情的他會夢到商盡也身上的這個微小特征?

除非,除非……

穆雁生不敢再往下想。

夢?真的是夢嗎?

“身上的胎記是上輩子死亡留下的記號。”

上輩子?前世。

穆雁生撫上自己的脖子,指腹在胎記上來回摩挲。

從小到大都做同一個夢,任誰都會覺得這個夢境是在預示着什麽。以前的穆雁生不明白其中含義,現在他可能知道了。

這是上天在給他警告。

警告他要遠離商盡也。

如果自己脖子上的胎記真的是前世的傷疤,那自己的死一定和夢境中的那個人脫不了關系。

那個和商盡也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是他殺了自己。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是,就當他迷信吧。

不然怎麽解釋這麽多的巧合?

由夢中的一切,再聯想到井露露口中商盡也做過的事,想起他照片中那雙冷漠的眼睛,能對自己親媽露出那種眼神,還有什麽事他做不出來的?

穆雁生下定了決心,換好衣服拿上自己的證件,趁着深夜家人熟睡,偷偷溜出了家門。

商盡也能在成親前一天砍人頭,誰知道會不會再幹出第二次這種缺德事?

要是自己再不跑,說不準下一把螺絲刀就會插在自己脖子裏了!

随便找個對象結婚過無聊日子是一回事。

白白送命就很沒必要了。

穆雁生沒開車庫取車,動靜太大會被發現,便飛速打了個車直奔機場。

先找個地方躲一躲,暫時避避風頭,等這事差不多平息之後再說。

出租車開了二十分鐘左右,上了市內的平開大橋,只要開過這座橋,再有十分鐘左右就能到機場,見自己勝利在望,穆雁生緊繃的精神終于松了些許,這一松懈,猛烈的困意便湧上自己的四肢百骸,穆雁生打了個哈欠,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

剛閉上眼還沒兩分鐘,駕駛座上的司機突然大叫一聲,拉長音調的刺耳剎車聲劃破黑夜,車子猛地停在路中。

“靠!幹啥玩意兒啊!不要命了!”司機破口大罵,“有點臭錢了不起啊。”

穆雁生腦袋重重磕在玻璃上,瞬間痛清醒了。

他跟着司機往窗外看,只見兩輛黑色豪車橫着擋在前方馬路上,堵住了車道。司機轟了兩聲喇叭,對方理都沒理,沒有挪動分毫。

緊随其後又是一陣剎車聲,又有三輛車停在了出租車後面。

這一前一後,将小小的黃色出租車堵在了中間動彈不得。

穆雁生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秒,前方豪車上的司機下來,打開後座車門,上面走出一個身形極高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西裝,正式到像是剛從某個會議上離席,衣裳都來不及換。當看清男人的那張臉後,穆雁生心髒登時狂跳,幾近窒息。

夢境中的人出現在現實裏。是商盡也!

他怎麽會在這裏!

穆雁生一下子躲回車後座,把自己縮成一團,小聲向司機催促:“大哥,大哥快走,快走!”

司機嘀咕道:“這路都給堵得嚴嚴實實的,咋走?你讓我游過去啊。”

穆雁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的商盡也已經徑直來到出租車旁,拉開後車門。

微涼的夜風吹進車廂裏,穆雁生立即把頭埋進膝蓋,鴕鳥似的不擡頭見人。

空氣詭異地安靜幾秒,這人終于張口說話了:“下來。”

“……”短短兩個字,穆雁生聽得打了個哆嗦。

“我,我不認識你,你趕緊走,你再這樣我報警了啊!”穆雁生把臉藏在衣服裏悶悶地喊。

“不認識我?”商盡也輕嗤一聲,“好啊。”

穆雁生吓出了一背的細汗,眼睛不去看,耳朵卻高高豎起聽着動靜,察覺到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時,乍然擡頭一看,商盡也竟然坐在了自己旁邊。

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不是,你們這幹嘛呢……”司機緩過神來開始抱怨,“還讓不讓人走了?”

商盡也目不斜視,一言不發。

外頭走來個保镖敲了敲駕駛座車窗,沖司機扔下一摞厚厚的現金,命令道:“跟着我們走。”

“啊?”

兩輛豪車在前開道,三輛豪車殿後,中間夾着一輛黃色的老舊出租車,一組怪異離奇的車隊陣容在寂靜無人的深夜開往了曲鐘山。

出租車上無人說話,靜得落針可聞,司機悄摸摸地往後視鏡裏看。

後座上的兩個人都倚窗坐着,中間空間大到還能再坐下一人。

商盡也面無表情靠着椅背,手掌擱在交疊的一雙長腿上,姿态慵懶随意,硬生生擡高了這輛出租車的逼格。另一邊的穆雁生則扭着臉看向窗外,整個人恨不得變成一只史萊姆貼在車門上,好似身邊坐着的人能生吃了他。

到達山頂之後,任憑穆雁生再怎麽不願意也不得不下車,他躲也沒處躲,被商盡也攥着手腕強行拉下了車。

司機拿錢走人,穆雁生被商盡也帶進主樓,一人掙紮一人硬拖,二人拉拉扯扯的樣子被沿途不少傭人撞見,但他們頭也不敢擡一下。

穆雁生被推進了二樓一間卧室,進門後就被松開了。他握着被抓痛的手腕,站在房間中央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猜測這裏應該是商盡也的房間。

商盡也沒有和他說話,自顧自開始換衣服,他沒有掩着藏着,當着穆雁生的面就解開了領帶,脫下西裝,襯衫,褲子,換上了一身鉛灰色的寬松家居服。

穆雁生下意識随意一瞟,兩秒後就慌慌張張挪開了目光,心中不合時宜地驚嘆,這個商盡也,不提其他,身材是真好。

商盡也換好衣服後便坐到屋中沙發上,慢條斯理泡起了茶。他專心致志做着他的事,沒有絲毫想要說話的意思。

“你把我帶這兒來幹什麽?”穆雁生憋不住了,問道。

琥珀色的茶水倒進杯中,商盡也頭也沒擡,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穆雁生:“你要沒什麽事,我走了。”

說完他轉身就往房門口走,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忽然聽見身後商盡也的聲音幽幽傳來:“走?”咔噠。

門把手晃動幾下,門紋絲不動。鎖住了。

穆雁生猛地回頭。

商盡也嘴角輕輕勾起,抿着茶水,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你能走哪兒去?”

穆雁生忍着一口氣走過去,站在他面前:“你到底想幹什麽?”

商盡也不答反問:“現在認得我了?”

穆雁生:“……”

“我倒是忘了問,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出門這是要去哪裏?”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頭上來,穆雁生一頓,道:“我……睡不着,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往機場走?”

“……”商盡也為什麽連這種事也知道?

“從你家出發去最近的機場,平開大橋是必經之路。”商盡也仿佛他肚子裏的蛔蟲,自己解答了他的疑惑,“帶着包帶着證件,你總不能是大半夜打個車只為了去對面兜一圈風再回來?沒人那麽閑。”

穆雁生嘴硬:“哪有,我還挺閑的……”

“你要逃婚。”

刻着這四個大字的巨石咣當砸在穆雁生頭上,砸得他眼冒金星。

“我沒有。”他下意識反駁。

商盡也放下茶杯,淡淡道:“你當我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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