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吃了藥就會好

第0012章 吃了藥就會好

自那天之後,阿雁就對他長了個心眼。

之前,在他的幫助下,爺爺的墳墓得以完整,後來不僅借衣服給他穿,還和他分享食物,這些都是他從沒受過的待遇,所以難免就放松了警惕,下意識以為他和以前遇到過的那些人不一樣。是他大意了。

面上裝得再溫柔和善,骨子裏也是一樣的心機深沉。

他當時拽着玉佩的那副表情,像是恨不得要拿刀将自己千刀萬剮,怎麽看怎麽瘆人。

還是小心為上。

兩人白日裏一前一後在渺無人煙的雪山中行走,夜晚就栖身各處山洞過夜。

燼冶好似忘記了那天晚上的事。他會照舊将自己的食物分給阿雁,阿雁拒絕幾次無果,拗不過,只能乖乖地吃。在他吃東西時,燼冶總是盯着他的眼睛,用一種他看不懂的詭異神情。

阿雁盡力無視裝作沒有察覺。

但自己裝睡時,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燼冶落在自己身上炙熱的視線。

這般度過了半月有餘,幹糧肉眼可見的減少,阿雁覺得燼冶也差不多該提離開了。

以往進山的人堅持最久的一個也只不過二十天。

因此阿雁在這片雪山裏待過最長的時間也只有二十天。

二十天內能夠探尋的區域有限,在他已知的這片範圍內,他知道每個山洞的方向。但如果再往雪山深處走,他就一無所知了。不知道路況,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麽。

以往為了防止露餡,阿雁會領着他們反複繞圈子拖延時間,有的人不認路,傻乎乎地跟着他走,即便有神志清醒勉強認得路的,在白茫茫的天地下走上這麽幾天,早就被繞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但燼冶不同。

阿雁有一次想要故技重施繞路時,燼冶卻停下腳步說:“這條路已經走過了。”

即便眼前一片白,他也能清晰分辨出每一條走過的路。

阿雁不敢再做什麽小動作。

他意識到燼冶果然比以往那些人都要聰明,也更加敏銳。

無法,他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逐漸踏進那片他以往都沒探索過的雪山深處。那是一片未知的區域,接下來該往哪裏走,會遇到什麽他全然不知,為了不讓燼冶發現,他一邊偷偷摸摸做記號,一邊期望能找到個地方過夜。

好在他的運氣不錯,在即将入夜時發現了一處岩洞。

火堆燃起,燼冶拿出最後一塊酥餅,掰了一半遞給阿雁。

從進山之後,一人份的食物他分了一半給他,幹糧終于消耗殆盡。

這種情況下阿雁實在是伸不出那只手:“我不吃,你吃吧。”

燼冶二話不說直接把半塊酥餅丢了過去,阿雁怕珍貴的糧食掉在地上,手忙腳亂接住。

“你分給我……你吃什麽。”燼冶的身高塊頭和胃口都比他大,這麽小半塊酥餅肯定墊不飽肚子。

現在他什麽吃的都沒了,返程回去的時候還要食物,自己還可以煮野菜湯吃,但看燼冶當時那個反應,不知道他會不會吃,能不能吃得慣。

“食物不用你操心。睡吧。”

他丢下一句話就坐到洞口,細細擦拭起他的長刀,刀刃泛着銀色的冷光,在他半邊臉頰上投下一道扭曲的光影。

阿雁注意到他的刀柄下墜着一顆血紅色的石頭,大概是某種寶石,很漂亮,也很昂貴。有錢人連挂穗都這麽講究。

阿雁裹着他的毯子,蜷在地上若有所思。

食物已經吃完,前路渺茫,都這時候了,他怎麽還不提要離開?

還說什麽不用我操心,你是想在這冰天雪地裏吃什麽?

阿雁閉上眼睛。

再繼續下去,連自己都不知道能撐多久。

翌日醒來,火堆已經燃盡,天蒙蒙亮,阿雁頂着一腦袋亂發看向洞口,燼冶抱着他的長刀坐在原處,他還在睡。咕嚕——阿雁摸着自己饑腸辘辘的肚子。

今天已經沒有酥餅吃了,他得自己去找吃的才行。燼冶昨天有可能只是在逞強,睡了一晚上肯定早就餓了,畢竟自己吃掉了他一半的幹糧,他心底還是過意不去的。

等我找到食物回來,就分給他一起吃吧。不管他喜不喜歡吃,反正人餓起來什麽東西都能咽下肚。

這麽想着,阿雁出了洞,去找他最常吃的那種野菜。

走了沒多遠,順利地在一處岩石縫裏看到了大片的綠色,他樂呵呵地跑過去,一口氣摘了許多,熟練地掀起衣裳下擺兜住。

這麽多,兩個人吃綽綽有餘了。

就在他哼着歌,興高采烈返回的時候,背上突然汗毛倒豎,他豎起耳朵,好像……有點不對勁。

明明這裏只有他一人,可耳邊卻聽到兩道嘎吱嘎吱的踩雪聲。一道是他的,還有一道,是他身後傳來的。

難道是燼冶?可他不是還在睡覺嗎。

倏地扭頭,一只巨大的棕熊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的身後,張着血盆大口咆哮着沖他撲來。

“——啊啊啊!!”

阿雁登時吓得魂飛魄散,慘白着小臉撲騰着往前跑,懷裏的野草散了滿地。

這個地方怎麽會有熊!他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

是了,這片地他以前從未踏足過,之前他走得都是山邊邊,遇不到這些猛獸,也可能是他運氣好所以沒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可此刻這荒無人煙的深山裏,鬼知道藏着什麽危險的東西!

阿雁腿發了軟,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機械地擡腳落腳拼命逃跑,吸進喉嚨裏的寒風快要撕裂他的喉嚨,他含着一口一口帶血味的空氣,兩眼發了黑。

可怖的叫聲已經逼近自己,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變成了慢動作,他聞到了身後棕熊身上散發出的腥臭味,它口中的熱氣噴灑在自己後頸上,拉長的涎水黏連在它的尖牙上,馬上就要咬斷自己的脖子。

阿雁眼眶漲熱,死亡的恐懼頃刻從腳底竄上他的頭皮,他咬着牙,喉嚨裏溢出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哽咽。

完了,完了,要死在這裏了!

驚慌下,他的腳尖絆到雪中露出的石頭,整個人飛了出去撲倒在地,他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死死捂住腦袋,等待劇痛來臨。

恍恍惚惚間,他聽到一聲輕微的長刀出鞘聲。

下一刻,不知名的滾燙液體濺在自己身上,好似灼傷了他的手指,他吓得啊啊直叫,叫得嗓子都要破了,許久,才發現熊沒了動靜。而他還活着。……難道是被他的聲音吓跑了?

他哆哆嗦嗦往後看,看到了一襲霁藍色的衣角,那是擋在他身前的燼冶,他的手上倒提着一把染血長刀,鮮血從刀刃上滑落,一滴一滴染紅了他腳下的白雪。

而他面前的地上,倒着一具巨大的棕熊身軀,那顆猙獰的熊頭轱辘轱辘滾出老遠。

燼冶砍掉了它的頭,救了他的命。

他回過頭,扶起吓得站都站不住的阿雁。

“沒事吧?”

阿雁身上滿是濺上去的熊血,脖子和耳朵是重災區,紅得吓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腦袋破了。

燼冶取出自己的手帕,替他擦拭。

阿雁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謝……謝謝。”

“以後別一個人亂跑,很危險。”他看到散落一地的野草,猜到阿雁獨自出來的原因,道,“我說過這種東西不能吃。”

“可……”阿雁說,“不吃這個,就沒東西吃了。你會餓肚子,餓肚子的滋味很不好受的。”

“誰說沒東西吃。”

“?”

阿雁第一次吃到了肉。雖然是熊肉。

而且這只熊剛剛還準備吃他。

燼冶将熊肉分成好幾塊,依次帶回了山洞裏。切了一小塊清理幹淨後,架在火上烤,沒一會兒就滋滋冒油,散發着誘人的烤肉香。

熊很大,他們兩個人吃的話,能吃好一陣子了。

現在他知道為什麽燼冶要說食物不用他操心的話了。

他本以為燼冶帶着一把刀只是裝飾,或者只是一些皮毛功夫,沒想到他這麽厲害。

厲害到能輕而易舉殺死一頭熊。

阿雁吃着烤熟的肉,無意瞥見燼冶腰間挂着的長刀,刀柄末端,系着半根斷掉的線繩。上面的寶石不見了。

“哎呀!你的……”阿雁指着他斷掉的挂穗繩子,一臉不知所措。

燼冶瞥了一眼,道:“沒事。”

怎麽會沒事,那可是寶石啊,一定值不少錢!

阿雁立即起身:“我去找找。”一定是剛才救他的時候掉在哪裏了。

燼冶抓住他的手腕拉停要往外沖的他:“不用,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丢了就丢了。”

“可……”

“吃吧,別管了。”

肉比野菜管飽,阿雁很快吃撐,他這才聞到了身上散發出的淡淡血腥味,他脫掉了身上的外衣,可怎麽都擦不掉上面沾着的血。

這可是燼冶的衣服。

“對不起,弄髒了……我回去一定幫你洗幹淨。”

“不用。”

如果說先前阿雁可能對他還有點戒備,但當他從熊口中救了自己開始,他就霎那間将之前那些事忘諸腦後了。

能在情急之下不顧自身危險去救人,燼冶一定是個好人。

雖然他看到自己玉佩時表情那麽可怕,恨不得将他殺之而後快似的,但他倆一同度過半月有餘,要真想對自己做什麽,他有那麽多時間可以下手,又何至于拖到今日。

真想讓他死,就不會救他了。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阿雁抱着毯子入睡,沒成想從熊口逃過一遭,卻吓出了病。

他半夜開始發燒。明明身旁就是火堆,他裹在毯子裏的身體還是止不住瑟瑟地抖,身上冷汗淋漓。

他燒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還夢到了爺爺。

他其實身體并不好,小的時候經常生病。

爺爺剛撿到他的時候,他三天兩頭地生病,爺爺乞讨來的錢基本上都用來給他治病了,後來因為實在支撐不起藥費,又不想白白看着阿雁病死,就開始做起了忽悠人的行當。也正是因為做了那些事,爺爺才終于湊夠了藥費,能夠一點一點将阿雁喂大。

那些藥很苦,他生病的時候不肯喝,爺爺就抱着他,輕輕地晃,嘴裏哄着他,有時還給他唱難聽的歌謠。爺爺很有耐心,就這樣一勺一勺地将那些苦澀的藥汁喂進他嘴裏,和病魔争他的小命。

“乖孩子,乖孩子,咱們吃了藥就沒事了。”

“我的小阿雁,再來一口。”

“等你好了,爺爺就帶你去買鎮上最大的糖葫蘆。”

“阿雁。”

“阿雁。”

他睜開眼,朦朦胧胧的視線裏唯有一個人影,人影抱着他,往他嘴裏塞什麽東西。

“爺爺……”

那個人影說:“張嘴,吃藥。”

他張開嘴,一個圓滾滾的苦味球跑進了他嘴裏,他舌頭一頂要吐,被那人眼疾手快捏住嘴唇,他成了個癟嘴的鴨子,吐不出來,嘴裏的圓球很快就化了,被他吃了個幹淨。

他苦得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那人道:“吃了藥就會好了。”

眼淚從眼眶裏溢出,流盡,他模糊的視線得以清晰。

他看到那張好看的臉。不是爺爺。

卻是和爺爺一樣溫柔的神情。是燼冶。

“哥哥……”

燒得快要死掉的阿雁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燼冶懷裏,是比爺爺還要溫暖的懷抱。

他不由自主地往他懷裏蹭了蹭,縮得更緊,燼冶似乎身體有些僵硬,但沒有躲開,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

他輕輕地晃着他,輕聲安撫着:“沒事了,阿雁,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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