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的喜歡,不是醉話
第0016章 他的喜歡,不是醉話。
江如良的篤定并沒有讓阿雁自信起來,一塊石頭和一顆寶石,正常人都會選擇寶石吧。
他緊張地問:“為什麽?他真的會喜歡嗎?”
“會的,”江如良道,“畢竟是你送的嘛。”阿雁怔了怔。
這是,什麽意思……
“你說他是因為可憐你才把你帶回宮裏,也不盡然。”江如良将那顆紫色石頭放在指間把玩,道,“就不能是他看上你了?”
聞言,阿雁背上的汗毛登時炸開,像受驚的貓咪一樣瞪大了眼睛。
“江哥你……胡說什麽呢!”
“害羞了?”江如良一本正經,“怎麽,你不是說喜歡他嗎?”
“我當然喜歡,”脫口而出的話有歧義,他又着急忙慌解釋道,“不不,我的意思,我的喜歡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對我又好,我欣賞他,尊敬他,崇拜他,沒有其他……”
“得了吧,”江如良道,“臉紅成這樣,還說不喜歡,騙誰呢。”
阿雁低下頭,聲如蚊蠅,讷讷道:“我沒有……”
“喜歡燼冶的人那麽多,這不是什麽丢臉的事。”
“喜歡就得抓緊,不然可就輪不到你了。”
阿雁看向江如良,臉上挂着一絲茫然。
“帝王永遠不缺女人。”江如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輕笑一聲,“雖然他現在不想要,不代表他以後不願意。”
是了,阿雁這才想起,自古權傾天下的帝王皆擁後宮佳麗三千,無一例外,那燼冶,也是嗎?
不知為何,舌根滲出了苦味。
“燼冶沒有妃子。”
江如良說,“你知道二十二年前,原南宣滅國的事嗎?那個時候你應該還未出生。”
阿雁說:“我聽爺爺講過。”
二十多年前,南宣國與敵國風霖開戰,當時的南宣國力薄弱,而風霖的君主是一位野心勃勃的蠻人,他們生于苦寒之地,資源土地都極為有限,卻各個都天生的高大健壯,好戰野蠻。他當上風霖君主之後,不甘安于現狀,立即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向外擴張自己的國土。他的軍隊和他們的君主一樣,野蠻暴力,為了戰勝不擇手段,發展到最後皆殺紅了眼,幾乎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全是毫無人性的暴行。周遭的小國都不是風霖人的對手,被他們用殘忍的方式屠國吞并,聚沙成塔,風霖日益壯大。嘗到了甜頭的人是不會停下的。
最終,戰火燒到了南宣的土地。
“當時,燼冶七歲。”
南宣自然不是風霖的對手。
風霖當時氣勢正盛,南宣幾乎是被按着頭打。
短短一月,國都覆滅,風霖人沖破了宮門,燒起了那場整整十三天的大火。
“那就是一群窮兇極惡的野蠻人,看到是個活的,提刀就砍,提劍就刺,興致上來了,不給個痛快,一刀刀地折磨着,聽瀕死之人的慘叫聲取樂。”
“燼冶逃了出去,也不知道該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他沒死,但也和死了沒兩樣。他的兄弟姐妹全都在他眼前被屠殺,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奶娘和侍從為了保護他被當場劈成兩截,還要受那些畜生的侮辱。”
“南宣國的君王,也就是燼冶的父親,被那風霖首領挖眼拔舌,切斷四肢,活活虐待致死。死後,将他的頭顱懸挂在城門之上暴曬,被野鳥啄食,風幹成枯骨。”
“王後自然也逃不過,受到了一樣的折磨,兩顆頭顱挂在城門上,當時僅有七歲的燼冶看到這場景幾乎是要瘋了,誰能受得了。”
“宮外的情景比宮裏好不了多少。”
“我的家鄉,我的村子也沒能逃過。”
江如良說到這裏,牙關緊咬,額頭上爆出了凸起的青筋。嗓音沙啞低沉,聲聲泣血:“我的爹娘,兄弟,我的妻子,還有我未出世的孩子,都被那些畜生虐殺致死。”
阿雁立即就猜到他臉上傷疤的由來。
“你知道被按在地上,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人被虐待,自己卻連動也動不了,眼淚活着血和土,黏在臉上的滋味嗎?”
“我被迎面砍了一刀,奇跡生還,昏迷醒來之後,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我一家七口,我那成了型的孩子被活生生從我妻子肚裏剖出來,七顆頭顱,血淋淋地插在栅欄之上!!”
阿雁聽到這裏,臉色煞白,這樣的經歷,已經超出了常人能接受的範圍。爺爺的死對他而言就已經是十足的打擊了,當時的江如良究竟是什麽感受他不敢猜測,反正,生不如死可能都不能囊括他的心情。
他是該說些什麽安慰他,可這樣的情況下說什麽都是沒用的,于是只能默默閉着嘴,安靜聽他的陳述。
“就是那時候,我遇到了燼冶,和一幫擁有同樣遭遇的殘存南宣國人。”
“國亡了,當時的我們沒有能力反擊,只得四處逃竄,避人耳目。只待抓住機會,卷土重來,為所有死去的南宣國人和我們的家人報仇!”
“一個亡國皇子,和我們這些殘兵敗将,用了将近十年的時間集結兵馬,那風霖君主因為暴行早已不得人心,最後,我們等來了最佳的時機。”他們打贏了。阿雁想。
那是燼冶的複國戰争,彼時,他十六歲。
犧牲了無數兄弟和戰士,他們才獲得了等候多年的勝仗,燼冶登基,南宣國終于重見天日。
風霖戰敗亡國,那君主見勢不妙喬裝駕馬逃離,燼冶他們一路追蹤,最後在一處極為偏僻的郊村山崖下發現了墜亡的仇敵。
同行的還有他的王後,女人在下,腰椎斷裂滿臉的血,男人躺在女人身上,摔斷了脖子。從二人死狀姿勢來看,大概是墜崖時,男人将女人當墊背,誰知山崖太高,瘦弱的女人也擋不住大塊頭的他,男人一脖子摔在了石頭上,當場死亡。
到死都是個畜生。
“我們把他剁碎喂了狗,我只嫌他死得太輕松。”
親眼目睹自己家人受難,靠着仇恨茍延殘喘這麽多年,一心想着手刃仇敵,結果就在即将大仇得報時,兇手卻輕飄飄的死了。
自燼冶登基之後,已有十三餘載,他一門心思撲在國事上,只為讓南宣國盡快恢複生機,因此納妃的事情一擱再擱,如今他已至而立之年,後宮仍舊空置,更無子嗣,歷代帝王中這還是頭一遭。
他誰的話都不聽,催了這麽些年,一直拖着。
“他居然肯帶人進宮,不管是不是因為同情,我想你在他眼裏,應該是有一些與衆不同吧。”
江如良丢下這番石破天驚的話之後就潇灑走人,留阿雁獨自風中淩亂。與衆不同……
入夜,燼冶過來,檢查了他給阿雁留下的字帖,見他完成得不錯,滿意地點點頭。
“只是字難看了些,慢慢練。”
阿雁在他的監督下重新寫,他的目光太強烈,阿雁緊張,手一哆嗦,下筆歪了,在紙上留下一塊墨斑。
身邊襲來暖意,他用餘光發現燼冶坐在了他的旁邊,握住他的手一筆一劃帶他糾正錯誤的筆畫。
阿雁僵成一塊鐵板,視線落在他和自己交握的雙手上。
燼冶的手比他大,牢牢地包裹住他,滾燙的掌溫炖煮着他的骨頭,他掌心冒出了細汗。
眼珠子偷摸摸地去瞄身邊的人。
他看到燼冶專注的眼神,高挺的鼻梁,視線不受控制慢慢滑下,黏在他的嘴唇上。
那形狀飽滿弧形優美的兩瓣緋紅瞬間攫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阿雁移不開目光,呼吸都急了些。與衆不同。會嗎?
果真如江哥所說……自己在他心裏,會有那麽一點不同的分量嗎?
“哥哥,”阿雁舔了舔嘴唇,低聲問他,“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給他衣服穿,給他地方住,還教他讀書寫字,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明明他只是個騙人的小乞丐。
“我……”這個問題明明很簡單,卻像是問住了他。他停了停,似乎在猶豫措辭。
阿雁問:“是看我可憐嗎?”
燼冶一怔:“那個地方不适合你,”沉默片刻後,又說,“你必須要在我能看得見地方,我才安心。”撲通、撲通!
阿雁聽到了自己耳朵裏驟然轟起的劇烈心跳聲。
他低下頭,止不住嘴角上揚,臉頰上燃起熱意。
他想,江如良說的沒錯,自己在燼冶心裏,是有那麽一點不一樣的。
他想了一個晚上,從圓月高懸,想到晨曦天光穿透雲層,斜着灑進窗柩,打在自己身上。
他從和燼冶相遇,相處,進宮,将他們經歷過的點點滴滴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來來回回地去琢磨那些細節。
爺爺對他好,燼冶也對他好,但是兩者之間的好給他的感覺卻不一樣。
他喜歡爺爺,想一直陪着爺爺,和他一起生活在那間茅草屋裏,照顧他到老。
他當然也想和燼冶生活在一起,可是這個‘在一起’卻包含了太多東西,他想念燼冶溫暖的懷抱,想念他身上好聞的香味,想讓他晚上留在這裏陪着他,想要在白天也能夠随時随地看到他,和他說話。
看到他的嘴唇時,更是幻想着如果自己不管不顧親上去,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他看過話本,愛侶之間才會親吻,如果這就是話本裏說的喜歡……
那他應該,是喜歡燼冶的。
于是,他下定了決心。
又花了幾天時間,挂穗終于制作完成,他小心翼翼地将東西裝進一個紅色錦袋裏,讓朱雨去要了一壇酒,喝下小半壺來壯膽。
他将自己打理幹淨,坐在屋前長廊下等着燼冶的到來。
入夜不久,燼冶如期而至,他迎上去,和他說了會兒話,燼冶見他兩頰酡紅,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問道:“你喝酒了?”阿雁點點頭。
“你看起來很醉了。”
“不……不,”他站在燼冶面前,鼓起勇氣擡着臉直視他,道,“我沒有醉。我有話……有話和你說。”
燼冶道:“什麽話?”
長廊下懸挂的燈籠輕晃着,跳躍的燭火在夜色下蔓延,在他臉上蒙上一層薄霧般的柔和光影。
風裏傳來淺淺的蟲鳴聲,混雜着他胸腔裏快要炸裂的心跳。
阿雁的眸子裏倒映着燼冶的身影,天地萬物,阿雁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阿雁突然就不緊張了,他仰視着燼冶,輕輕地笑,意識到的時候,嘴唇自顧自就動了起來,他耳朵嗡鳴,意識糟亂,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話,只能看到燼冶的眼睛微微睜大,表情也由平靜轉為錯愕驚訝。
颠三倒四地說完,話中的意思已經足夠讓燼冶明白他的心意。
他默默等着燼冶的回答,燼冶默然許久,一聲不吭。
風停了,心跳聲也散了,他們之間的空氣突然變得極其安靜。
阿雁眨了眨眼,靠着酒意壯出的膽子也在這沉默中銷聲匿跡,他将手伸進袖子裏,想要拿出他的禮物,下一秒,燼冶開了口,他說:“我去叫人給你送些醒酒湯來。你喝了早點休息,今晚就不打擾你了。”
阿雁的動作頓住。
他的手掌在袖子裏緊緊攥住了錦袋,袋子裏的石頭硌着他的掌心。燼冶走了。
廊下只剩下他一人。
阿雁癡癡望着燼冶離開的方向,視線中只餘一片濃墨暗色。
頭頂上燈籠搖曳,他兩眼溢出水光,喃喃道:“都說了……我沒有喝醉。”
他的喜歡,不是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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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