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第舍得

◇ 第41章 舍得

兩人從店裏出來便坐車回了酒店,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言不發,小小的車廂裏空氣仿若凝滞。

穆雁生本在看窗外,突然瞥見身邊一抹亮光閃動,順着看過去,是商盡也放在膝蓋的手。

亮光源頭是他無名指上套着的兩個戒指。

底下那個是他們的結婚戒指,上面的新的,和他口袋裏的戒指是配套的一對。

這兩個穆雁生都沒有戴。

商盡也唱了一場獨角戲,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卻還樂此不疲撞得頭破血流。

一回酒店穆雁生就鑽進卧室睡了個回籠覺,再睜眼時天已經黑了。

他今天穿過的外套随意丢在地上,裏面的戒指盒露了出來,穆雁生觑見,扯過枕頭丢過去,蓋住了,眼不見為淨。

他睡了一下午一醒來肚子就餓得咕嚕叫,起床去外頭,餐桌上果然已經擺上了晚餐,還熱乎着。

外面空無一人,商盡也不在。

穆雁生坐下随便吃了點墊了墊肚子,還在想商盡也去哪裏了,就聽到另一間次卧裏傳來丁零一聲響。很輕。

穆雁生擱下筷子走過去,推開次卧半掩的房門,房間裏沒有開燈,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

次卧有個露天陽臺,此時玻璃門大開,紗簾被風卷起朝兩邊翻飛,外頭的細雨也被吹了進來,地毯被淋得濕漉漉的。

顯然這個門已經開了很久了。

要是這樣倒也算了,真正讓穆雁生震驚的是從剛才就沒見人影的商盡也一直就坐在陽臺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被細雨澆得渾身濕透。

他靠在一張木椅上,背對着自己,手邊的小方幾上放着一瓶已經快要見底的威士忌,還有幾瓶徹底空了的紅酒,地下丢滿了煙頭,而他嘴裏還叼着尚未熄滅的半根。

他沒有察覺到穆雁生的到來,一口悶下剩下的半杯酒,冰球撞擊杯壁,丁零當啷。

這又是在發什麽瘋。

穆雁生走過去,拖鞋踩在吸滿了水的地毯上,噠噠地溢着水花。

他走到露臺邊上的時候,外頭的雨也好巧不巧下大了。

聽到腳步聲,商盡也回過頭,水珠順着他的頭發往下滴,他整個就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失戀了投河自盡的水鬼。

“你在幹什麽……”

商盡也見了他,扯起嘴角笑笑:“陪我喝一杯吧。”他伸手去拿一旁的酒瓶,拿到手了感覺重量不對,這才意識到已經空了,于是慢悠悠地站起身往屋裏走,看樣子是想去酒櫃重新拿一瓶。

他的腳步虛浮,一副喝多了的樣子。

見他離開陽臺,穆雁生趕緊把陽臺的玻璃門關上,擋住外頭鋪天蓋地要溜進來的風雨。

商盡也踉跄着去了酒窖,穆雁生追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開新的了,他趕忙過去奪走他手裏的酒瓶,蹙起眉頭:“你發什麽神經。”

昨天抽了一晚上的煙還不夠,現在居然還在抽,穆雁生本來還想着随他去不管他,一看今天這情形,這怎麽能放任他不管?他今天敢淋着雨喝這麽多酒,明天不還得喝瘋了鬧着從陽臺上跳下去。

這要真出個什麽好歹,他回頭怎麽和商叔叔他們交代。

不想搭理他是一回事,任他作踐自己就是另一回事了,畢竟他倆單獨出來,商盡也要有什麽閃失自己也逃不了幹系。

他還不至于對他的生命安全置之不顧。

商盡也渾身都是水,至少得先換身幹淨衣服。

喝這麽多酒,也不能立馬就洗澡。

商盡也目光有些發直,他不知道商盡也是醉還是沒醉,但他反應顯然比平時要遲鈍許多。

穆雁生嘆了口氣,認命地走進次卧,從衣櫃裏翻出一件幹淨的睡袍,想着出去給商盡也換上,誰知一轉身,發現商盡也竟然默默跟在他身後進來了。

他離自己大概兩米遠。

次卧裏沒有開燈,穆雁生伸着手把睡袍遞給他,道:“自己把水擦幹淨了,先換上這個。”

商盡也上前幾步,伸出手,穆雁生以為他要把睡袍接過去,他卻一把越過了睡袍,精準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明明淋了這麽久的雨,手上的溫度卻燙得快要把他灼傷。

穆雁生條件反射想縮回手,沒能成功。

手上的睡袍落在地上。

他語氣生硬:“幹什麽?松手。”

商盡也:“不要。”

穆雁生愣了愣,還不等他放話,下一秒商盡也就抓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拽,他冷不丁地往前跌去,整個人重心不穩倒向了他。

還不等他站穩,就已經被一個濕漉漉的懷抱緊緊包裹住。

他抱的很用力,穆雁生竭力仰着腦袋,下巴被迫擱在他肩膀上,卻仍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商盡也輕而易舉地把他囚在了懷裏。

穆雁生手推着他的胸膛,本是個推拒的姿勢,卻在耳邊那聲呢喃突兀響起時倏地洩了力。

“別走……”

他短短兩個字,奪走了穆雁生的力氣。

商盡也的臉深深埋在他頸窩裏,潮濕的雨汽混雜着他的呼吸噴在皮膚上。

穆雁生僵着身體,頭皮發麻。

“對不起。”他說。

穆雁生看不到他的臉,看不到他的神情,他望着頭頂上的天花板,沉默良久,他問:“為什麽道歉。”

“我好像……總是在做讓你讨厭的事……”

穆雁生頓了頓,承認了:“是。”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商盡也的聲音輕微地顫,“你教教我,教教我吧。”

勒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緊,穆雁生被他抱得痛了,手臂繞到他背後揪住他的後領扯了扯。

“痛,你松開我。”

見他充耳不聞絲毫沒收力氣,穆雁生道:“你再繼續這樣抱着我,我就真的要讨厭死你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小孩子幼稚賭氣一般,卻實實在在地管了用,被他松開之後,穆雁生終于可以自由的呼吸新鮮空氣。

但托他的福,他身上的衣服也濕了。

他确信商盡也現在迷糊着,讓他自己換衣服估計也換不了,不想和他糾纏一晚上,穆雁生沒有管自己,而是伸手替商盡也先換起了衣服。

他解開商盡也的襯衫扣子,一點點地将他剝幹淨,期間商盡也很順從地任他折騰,換上睡袍之後,穆雁生垂眸替他系腰間的帶子,商盡也忽地抓住了他的手。

“!”

穆雁生沒有提防到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擡頭一看,就看到商盡也将他的左手舉到嘴邊,用牙齒咬下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再低下頭,用嘴将那個咬下來的戒指套在了穆雁生手指上。

兩個人的手指尺寸不同,穆雁生戴着有些大了,戒指松松垮垮的,一晃就會掉下來。

他好像真的很執着于想看到穆雁生戴戒指的樣子。

“戴着吧,好不好。”他低下頭,輕輕啄着穆雁生的無名指根。

他纖長濃密的睫毛拂過穆雁生的手指,穆雁生指尖蜷起,手心也滲出了汗。

他問:“為什麽。”

“我喜歡。”商盡也額頭抵住他的手背,沉聲道,“喜歡你。”

穆雁生知道他沒有前世燼冶的記憶,所以他不明白商盡也的喜歡從何而來。

他們沒有見過面,只是被一樁娃娃親而綁定在一起結了婚,也沒有很親密地相處過,彼此都不了解對方,他怎麽就能說出喜歡這種話。

怎麽就喜歡上了。

一生是騙子,就生生世世都是騙子嗎。

穆雁生無名火起,質問道:“你怎麽就喜歡我了。”

“在你心裏,喜歡是不是能随随便便就說出口的話?是不是一文不值?”他譏諷道,“你的喜歡,聽起來沒有一點可信度。”

穆雁生本想給他換好衣服就回房間,這家夥卻死死抓着他不讓他走。穆雁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甩不脫他這個牛皮糖。

最後只能洩氣地留在了次卧,和商盡也躺在了一張床上。

想着等他睡熟了自己就走。反正酒喝多了的人很快就能睡着。

他翻過身背對商盡也,沒一會兒就被身後的人緊緊挨上來貼住環着腰抱緊。

“因為是你……”

良久,他聽到商盡也的回答。

穆雁生沒有理睬他,也不再和他浪費力氣,任他抱着,心頭湧上怪異的感覺,他強行忍下。

在等待商盡也睡着的這段時間裏,穆雁生無所事事,一低頭看到自己手指上套着的戒指,眨了眨眼,須臾,大拇指抵着戒指邊緣,輕輕松松地就将戒指撥了下來。

他拿在指尖,昏暗的環境下依稀能看到戒指內圈那排小小的藍寶石,指腹一一劃過那些石頭,落在中央那只凹陷的雁鳥紋樣上。

摸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他将這個不屬于他的戒指又輕輕套回了商盡也的指間。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估摸着身後的人應該睡下了,只是橫在他腰間的手依舊沒有松開半分。

穆雁生扭頭想看看他有沒有睡熟,一轉頭,差點撞到身後人的鼻子。

商盡也閉着眼睛,離自己很近。他好像睡了。

穆雁生剛想趁此機會去扯開腰上的手偷偷溜走,一個轉眼,他看到了一個東西,停住了動作。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扭着身體打開床頭燈,微弱的燈光不足以吵醒因為酒意熟睡的人,卻足夠讓穆雁生看清一切。

他狐疑地撥開商盡也頭頂的發絲,他的發根處,是新長出的……白色的頭發。白發。

忽然就想到井露露當初說過的事。

穆雁生驚愕不已。

怎麽,原來不是假的……商盡也竟然真的是天生白發嗎?

只是平時用染發遮掩,他一直沒發現。

他也不像是生病的樣子……怎麽就……等等。

白發的……男生。

他好像在哪裏,見過來着。他見過的。

“……”

“!”

「“哥哥的頭發很好看,超級帥氣。”」

「“謝謝哥哥的衣服,還給你。”」

「“你可以把這個挂在小貓脖子上,這樣它走到哪裏你都會聽見,就不用擔心它跑丢啦。”」

小時候,他見過一個滿頭白發的男孩子。他只記得他那一頭顯眼的白發,完全忘記了那個男孩子的臉長什麽模樣。

對了,他還送了一個寵物項圈給他,——和商盡也放在床頭的那一根一模一樣。

記憶中男孩的臉與商盡也的緩緩重疊在一起。

——那個滿頭白發的男孩兒就是商盡也。

他們小時候見過面的。

只是他忘記了,商盡也沒有忘。

難道……就因為這個。

所以商盡也才那麽爽快地答應了結婚,對他說着喜歡,不同意他離婚,用各種方式都不想和他分開。

他忘記了前塵種種。

但是這輩子,難道他是真的喜歡自己……

他沒有在撒謊嗎?

不是在哄他,也沒有算計。

他那顆高高在上的真心,這一世終于肯舍得給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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