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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奴隸。
楚越緊緊握住刀柄,手背暴起的青筋分明,身為一國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時有人敢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
領頭的黑衣人手一揮,扔了個圓滾滾的紅球到廟裏。
楚越一低頭,赫然對上周太傅死不瞑目的雙眼。
周太傅正值壯年,全家因楚越被株連九族,這半年來勞心費力為他操勞,白發早生,頭臉沾滿污泥,乍一看,看不清本來面目。
為東岳鞠躬盡瘁,效力畢生的忠良,竟連個全屍都沒有留下。
楚越單膝跪下去,他為周太傅合上雙眼,耳邊周太傅說的話歷歷在耳——
“殿下,活下去。”
他回過身對上李蘭修玩味的雙眼,隐忍的屈辱一閃而逝,神情淡定地說:“好。”
李蘭修擡起一只手,手腕向下,像召喚狗一樣招了招,“來,到我身邊。”
楚越袖子裏拳頭攥緊,緩步走過去。
暴雨越下越大,廟外的黑衣人等不及了,領頭邁過門檻走進來,只見神臺上的青年揮開扇子,明亮燭火照在扇骨。
清光乍現。
領頭多年的殺手經驗豐富,直覺眼前的人惹不起,大喊一聲:“撤!”
當李蘭修的扇骨比他更快,利刃的破空聲像一支支立弦的箭,清光如天女散花一般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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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物落在大雨裏的聲音砰——砰——砰,節奏富有韻律響起。
方才站滿人的庭院轉瞬間空蕩蕩,只剩一地橫七豎八的屍首,每個人的脖頸留下一道纖細的紅線。
楚越瞳孔微震,愕然盯着滿地的屍體。
随即,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深沉,随手擦去臉上雨水和血跡,“我欠你一次。”
見識到凡人和修仙者之間如此巨大的實力差距,依然能保持冷靜,不卑不亢地把自己擺在平等的位置。
這種冷靜和自信,李蘭修很欣賞,有骨氣,有血性。
不愧是天命之子。
他掃一遍楚越,下巴一擡道:“出去洗幹淨再回來。”
過了沒多久,楚越在雨裏洗的幹幹淨淨的回來了,衣衫收拾的整齊幹練,削瘦冷峻的臉蒼白,薄薄嘴唇淺淡,輪廓英挺俊秀,淪落到這一步,舉手投足還保留着皇家風範。
李蘭修從神座蓮花臺上邁下,悠然坐到神臺上,“跪到我面前。”
楚越盯着他看幾秒,撩起袍子,緩緩單膝跪地。
“低頭。”李蘭修擡起一只手,靈力在掌中運轉,彙聚成一個透明的符篆。
楚越心生警惕,“這是何物?”
李蘭修笑得意味深長,“奴印啊!”
這可不是一個好詞。
楚越神色緊繃。
李蘭修慢條斯理地解釋:“奴印是奴隸的印記。有了這印記,奴隸無法傷害主人。如果你想殺我,你會比我更先死。如果我想要你死,只需一個念頭。”
有奴印的奴隸,從頭到腳都屬于主人。
沒有尊嚴,沒有自我,要他死,他不能活,與主人豢養的畜生沒什麽不同。
李蘭修完全可以不告訴楚越,先哄騙他種下奴印,但他偏偏要說,他享受這個折辱天命之子的過程。
楚越突然後悔剛才輕易地答應,感覺自己被騙了。
李蘭修的手搭在他的側頸,輕輕撫摸兩下,慵懶的聲音黏一絲蠱惑:“乖一點,別讓我感覺到你想反悔。”
楚越抿着唇壓抑恥辱和憤怒,李蘭修的手很涼,像纖細勻薄的冰,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腕骨細膩玲珑,皮膚青綠的血脈淡淡的,很脆弱,有種握在手裏就能擰斷的感覺。
楚越真想給他擰斷。
李蘭修催動靈力植入楚越的脖頸,奴印只能由修為高的施法者施與修為低的被施者,如果被施者的修為高于施法者,那奴印會立即失效。
不然這種逆天的東西,種奴印就能掌控更強者的生死,修真界豈不是亂套了?
他的修為目前金丹初期,所以在楚越金丹之前,他們還能愉快地玩耍一段時間。
符篆融入到楚越的側頸,變成一塊小小的鮮紅印章,寫着李蘭修的名字。
李蘭修指腹摩挲着印章,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當天命之子的主人,這種感覺——真爽!
楚越低垂着眼強忍着恥辱,離得太近,李蘭修身上的香澤氣息無處不在,有種隐秘的悶熱感。
“你叫什麽名字?”
李蘭修捏住他的下巴擡起來,明知故問。
楚越舌尖頂着下颚,深吸一口氣,吐出兩個字:“楚越。”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李蘭修掃視一遍楚越,少年一身玄色勁裝,臉色也陰沉烏雲密布,“以後我會叫你小黑。”
楚越盯着他,平靜地道:“我有名字。”
李蘭修捏住他繃緊的兩頰,低下頭湊近他,猙獰面具幾乎貼在他臉上,“什麽?”
楚越直勾勾盯着他。
李蘭修感受到指腹摁着兩頰咬得越來越緊,像是要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他能猜到楚越在想什麽,天之驕子落魄到與人為奴,哪能受得了這種羞辱,唯有國仇家恨在心頭,告訴自己包羞忍恥是男兒!
啊……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蘭修手指緩緩叩緊,楚越頰骨的疼痛和內心的屈辱交織,他漆黑雙眸冷峻沉凝,不肯退讓。
他越是這樣表現,李蘭修那種異樣的興奮感更盛,他輕笑,指腹在楚越臉上輕輕摩挲,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感受楚越的呼吸變得急促。
“從現在起,你是我的人。”
李蘭修一字一頓着低語。
楚越強壓下所有情緒,盯視他脖頸那處如同吻跡的疤痕,暗自度量需要什麽樣的力量,才能捏斷他的脖子。
李蘭修玩得很盡興,走出門扇子一撂,劍塵寒鐵扇變成巨大的飛渡法器,他躍上扇子,避雨決令他周身衣不沾水。
他坐在扇子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楚越脫下黑衣人外袍,裹住周太傅的頭顱,冒着雨出門離開,直到天色大亮,他安葬完周太傅回來了。
李蘭修朝他一勾手,“上來,跟我回宗。”
楚越騰身踏上扇子,盤膝坐在他身後,阖着眼睛打坐休憩。
寒鐵扇飛回渭城,進入重玄宗巍峨聳立的山門,漫無邊際的雲海翻湧,雲海之中的山崖裏一座寶殿若隐若現。
幾條瀑布從九天之上傾瀉而下,宛如瑤臺玉帶圍繞着山崖,崖壁上洶湧澎湃的水花飛濺,太陽的光暈下,一派輝煌壯麗。
寒鐵扇似箭掠過瀑布幕簾,漫天的水霧彌漫,這便是“洗塵”,洗去塵世間的恩恩怨怨,從此步入仙門,與凡塵俗世再無瓜葛。
過了洗塵雨,外門寶殿近在咫尺,李延壁曾經的朋友在外面當長老,以前紫臺峰風光時常來喝酒。
外門長老是個大肥差。
每年五月重玄宗宗門大開,在山下渭城設立招錄點,測過靈根,走過問心階,便會來到外門學習修行基礎知識。
半年後宗門舉辦拜師大典,過了考核的弟子能入內門,可在十二峰裏選擇一峰拜師學藝。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修行最重要的是靈根。
天靈根的弟子在招錄點就被諸位峰主相中,要把好徒兒搶到手,免不了與外門長老打交道,一來二去,長老少不了好處。
李延壁性情剛直高潔,以劍術自傲,不屑這些腌臜事,外門白長老是個勢利眼,疏遠了與李延壁的關系。
多年前紫臺峰一衆優秀弟子死于魔宗交戰,如今沒有出色的苗子輸入,人才青黃不接,逐漸落魄,宗門大比裏年年墊底。
外門長老就更瞧不起李延壁了。
李蘭修落下扇子,走上寶殿的階梯,殿內房門大開,遍布一排排多寶閣,擺着琳琅滿目的寶物,美貌的童子婢女穿梭其中。
楚越走在他身後目不斜視。
白長老躺在一個少女的懷裏睡大覺,容貌清秀的童子正在給他捏腿,逍遙又快活。
李蘭修走到案幾前,笑道:“白長老,別來無恙啊!”
童子見到這一幕驚掉下巴,執事長老位高權重,誰敢這樣跟長老說話?
白長老猛地睜開眼,見到他臉上傩戲面具臉色一僵,随即哈哈笑道:“賢侄啊!你怎麽來了?”
這幫老狐貍一向會做表面功夫。
李蘭修坐在他身前的椅子,“我給你帶了個人來,以後他就是外門弟子了。”
白長老打量楚越,察覺這少年身上毫無修為,但一介凡人,進了仙門竟氣定神閑,優雅自如,實在少見。
“這是你的……”白長老沒聽過李蘭修有什麽朋友,李蘭修人品太爛,宗門內弟子避而遠之。
李蘭修沒回答這個問題,淡道:“我引舉他入宗門。”
楚越訝然地望向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很快恢複平靜,他不相信李蘭修有這麽好心。
引舉入門是重玄宗不成文的規矩。
九州大陸大大小小修行門派多如牛毛。
重玄宗雖是四大道宗之一,比起天下第一宗的淩雲劍派,背靠修仙世家富得流油的流雲宗,只能與只收女弟子的玉女宗扳扳手腕。
人往高處走,若有上等靈根,天賦絕佳的修道者,第一選擇必定是淩雲劍派或者流雲宗。
重玄宗豈能坐視他人吃肉自己喝湯?!
于是,心思活絡的峰主們各顯神通,派遣弟子在九州大□□處游歷,挑選靈根優秀年齡又小的弟子——這種最好騙,一騙一個準。
引舉其入門,在外門學習之後,進入內門直接算作峰下弟子。
只是,這些弟子往往都是上等天靈根,最不濟也是雙靈根,白長老身在外門,見多了天才,練就一雙慧眼,看人的眼睛便知道有沒有慧根,能不能修行。
楚越雖然氣度不凡,可實在不像是有慧根的樣子。
白長老笑眯眯地說:“賢侄,我知道你在為門派試練與宗門大比着急,你們紫臺峰除了處玄拿得出手,其他人實在……但你也不是這麽個急法,回去跟你爹說說,讓他給我低個頭,我念在往日情誼,送他幾個弟子。”
十二峰主除了李延壁,人人都給白長老送過禮,丹藥功法、美人如玉、法寶利器。
他收禮辦事,為峰主與心儀弟子牽線搭橋,每年拜師大典只是走個流程。
李延壁一毛不拔,不止不送禮,見了白長老橫眉冷目,瞧不起眼。
長老也瞧不起李延壁,清高,持正,自以為幹淨,目中無人。
修仙不止打打殺殺,還有人情世故。
李延壁活了幾百年還不懂這個道理,活該有個廢物兒子,還被昔日死對頭騎在頭上撒尿!
李蘭修懶得跟他廢話,斂了笑意道:“我引舉他入宗門,快點,給他點魂燈。”
白長老臉色不悅,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他倒要看看即将到來的門派試練,紫臺峰能丢多大的人!
他命弟子去拿魂燈,魂燈由特殊的火焰化成,融入一滴血便與弟子生命相連,人死燈滅。
一旦點了燈,便正式入了重玄宗,成為宗門的外門弟子。
李蘭修轉過身瞧着楚越,冷聲道:“一個月內築基圓滿,否則——你沒必要活着了。”
原來如此,楚越面無表情地“嗯”一聲。
李蘭修沒有傳音入密,這話白長老也能聽見,不禁暗自發笑,重玄宗內門公認的天才,築基圓滿用了三年,一個月築基圓滿?!
可笑不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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