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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李——”
坊主正要跟李蘭修打招呼, 一只手摁在他肩膀,手指修窄有力,青筋隐隐浮現。
指節戴着幾枚猙獰鬼頭的戒指, 鬼頭栩栩如生,眼眶裏鑲嵌着紅色寶石, 兩眼閃着幽幽的紅光。
坊主看見他這戒指, 莫名其妙全身發冷,下意識道:“好, 您跟李公子聊。”
顧正行收回手, 他走到李蘭修的斜對面,幾個修士坐在椅子上,正在往賭桌上砸靈石,一個個面紅耳赤, 賭得熱火朝天。
他目光掃過幾人, 随手在其中一人後腦勺,不着痕跡拍一下,修士忽然睜大眼睛, 全身一僵, 直直栽倒在賭桌。
“大!”
“小!”
賭桌其他人都在死死盯着莊家手裏的骰盅,眼裏亮着幽幽的光, 壓根無人在意有個人剛剛中了“攝魂之術”。
顧正行坐下來, 将手中的紅傘擱在賭桌, 帷帽下的雙眼隔着黑紗觀察李蘭修。
或許是李蘭修吹的那口氣當真起了作用,姑娘連贏好幾把,賺得盆滿缽滿。
一個頭戴寶冠的華衣男子輸了不少靈石, 站起身來,向李蘭修挑釁, “這位公子,不如你來跟我賭一局?”
李蘭修斜睨他一眼,伸出手輕輕一擡方才那位姑娘下颚,“好啊,我的骰子她來搖。”
姑娘受寵若驚,俏臉紅紅地點點頭。
華衣男看向姑娘,打量一遍,瞧出是位煙花女子,随即露出流裏流氣的笑容,“我們不賭靈石,誰輸了誰脫一件衣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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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突然爆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那姑娘氣得臉色煞白,拽住李蘭修的袖子說,“不——”
“好。”李蘭修輕快地一點頭,瞧着華衣男,輕輕拍下她的手背,“我來脫。”
華衣男瞧他一遍,笑意更深了,“那更好了!”
他拿起骰盅晃了晃,胸有成竹地往賭桌一砸,擡起盅,四個四點,兩個二點,搖出一個狀元插金花。
“啧!厲害啊!”
圍觀的人吵吵嚷嚷說着話,姑娘神色明顯慌張,她搖完骰後一掀,頓時臉色更白了。
盅裏的骰點數遠不及華衣男。
李蘭修二話不說解開襕衫向後一褪,露出裏面錦白裏衣,緋紅的襕衫像披帛似的,松散挂在他的手臂,他瞧眼姑娘,“無事,繼續來。”
華衣男悠悠笑着,拿起骰盅再次晃動,“砰”地一聲響拍在賭桌,掀開後又是狀元插金花。
賭坊裏的修士紛紛起哄,氣氛熱烈。
姑娘猶豫不決捏着骰盅,小聲提議:“公子,要不還是賭靈石吧?”
李蘭修松散地握住她搭在骰盅的手,輕笑着問:“那多沒勁,你不想看他脫衣服?”
姑娘眼神發亮,用力地點點頭。
華衣男的神情難看,故作不以為然地哼笑幾聲。
李蘭修握住姑娘的手連同骰盅一同高高舉起來,寬大的袖口向內滑落,露出白到泛光的一截手臂,如同瓊脂細膩光潔,線條很是好看。
他瞧也不瞧華衣男一眼,手腕游刃有餘地轉動,骰子在盅裏碰撞的響聲清脆富有節奏感。
周圍的修士原本只是來看熱鬧,看着看着,目光不約而同黏在他身上。
賭桌四周點着明亮連枝燈,他斜坐在桌邊的身姿慵懶,舉起的手臂姿态很養眼。
旁人搖骰子時手腕跟手臂一起抖,可這骰盅到他手中,只有手腕慢悠悠地轉圈,手臂卻紋絲不動。
燈影交錯間,手臂投下的影子像一條優雅的龍,在圍觀衆人身上游動流轉,仿佛是游龍在雨露均沾。
姑娘擡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兩頰紅紅地含着笑。
“砰”一聲擲在桌上,李蘭修握着她的手掀開盅,清一水的紅色六點,直接碾壓華衣男。
賭坊偏僻的一角,一只不起眼的雲雀站在橫梁,黑豆豆眼閃閃發亮地盯着李蘭修。
白瀛在重玄宗閉目凝神,通過雲雀的雙眼,賭坊裏一切細節盡收眼底。
他躺在寒潭流水之上,仿佛一葉扁舟,刺骨冰冷的水從身體四周流過,本應讓他鎮靜的寒潭水,卻被他滾燙的身體給消解,反而越來越熱。
“……”
煩躁。
華衣男不情不願地脫了外袍甩在賭桌,大喊一聲:“再來!”
顧正行坐起身來,若有所思地瞧着這位李公子。
重玄宗有一門密不外傳的真元聽息法,用意念引導靈氣洗滌雙耳,通達靈臺,能令修士原本就強大的聽力翻倍,能夠聽到平常難以捕捉的細小動靜。
這門聽息法本是用來追蹤妖魔的蹤跡,伏擊魔宗的歹人,李公子卻用來聽骰盅裏的點數落位。
一個有點能耐的小騙子。
漆黑的帷帽下,他勾起唇角,冷冷笑一下。
小騙子就應該受點教訓。
華衣男哪能是李蘭修的對手,沒過一會,脫得光溜溜着膀子,只剩件遮羞的裏褲。
他面紅耳赤站在賭桌前,被當衆落了面子,臉上實在挂不住。
硬着頭皮都得賭下去,他剛拿起骰盅,忽然一道沉靜聲音在背後響起——
“讓開。”
衆人瞧過去,心中不禁都有些奇怪,在座皆是修行者,賭坊裏有多少人,掃一眼記得一清二楚,可對這位男子沒有一點印象。
戴着這般顯眼的帷帽,大晴天的,手裏卻握着一把紅傘,誰瞧見都會印象深刻吧?
可衆人完全不記得他何時來的,方才又坐在何處。
華衣男求之不得地讓開位子,顧正行目光掃過坐在周圍的人,舉起紅傘在桌邊輕輕地一點。
一股陰冷的寒氣突然四溢,伴随着死氣沉沉的窒息感,周圍的人立刻起身躲得遠遠的。
顧正行落座,将紅傘橫放在桌上,盯着李蘭修,一字一板地道:“我來跟你賭。”
旁邊的修士自覺地讓開了位置,李蘭修挑張椅子坐下,随手拉起搭在臂彎的襕衫,眯着眼梢懶洋洋地盯着他,“沒意思,不賭。”
顧正行微愣,意識到這個時機他出現的很微妙,沉默須臾後淡然說道:“我不賭你的衣裳,我賭你手中的那顆妖丹。”
李蘭修當然知道,哧笑着搖搖頭,懶道:“沒意思,我也不賭。”
“為何?”顧正行眉頭蹙起。
李蘭修掃量他一遍,擡起下颚問:“你身無長物,有什麽能跟我賭的?”
顧正行微微點點頭,摩挲着手指上其中一顆鬼首戒,“你要靈石?”
“靈石我有的是。”李蘭修把手臂搭在桌沿,手指漫不經心地朝他輕輕一點,“我只想賭有意思的。”
顧正行若有所思地斂眸,頓了一下,頗為認真地道:“你只想賭有趣的,我身無長物,所以,我身上有讓你覺得有趣的。”
“你知道我是誰,或者——”
“你想我跟你賭命。”
他說罷,立即排出了第一條,篤定地再道:“你想跟我賭命。”
李蘭修忽然挑起眉頭,倒是挺聰明的,不用費太多工夫誘導了,他身子悠悠向前傾靠,“所以,你敢不敢跟我賭?”
顧正行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是知道自己是誰,不會有膽量跟他賭命。
跟他賭命就是再送命。
他搭在紅傘上的手擡起,豎起一根手指,“我跟你賭一局,你若輸了,我要你的命和妖丹。”
周圍的修士們紛紛目瞪口呆,剛才還在賭脫衣服,你們不至于玩這麽大的吧?!
賭命,這可是極少見的豪賭。
姑娘伸手抓着李蘭修的袖子想勸他,李蘭修輕輕吸一口氣,若無其事地跟她密語傳音幾句。
她瞪大眼睛點點頭,過了會,小心翼翼地端着個紅木托盤走過來,輕輕擱在李蘭修面前。
托盤裏平行倒扣着三只精雕的銀杯,似乎下面藏着什麽東西。
顧正行第一眼就注意到那位姑娘頭上一個珠子不見了,再瞧瞧托盤裏的銀杯,太簡單的賭局了,他不禁冷着臉問,“你的命就如此不值錢?”
李蘭修指尖在銀杯劃過,不疾不徐地道:“有一顆珊瑚珠在這三個銀杯之中,若你能猜對,你贏。”
“猜錯,我贏。”
他輕笑着攤開雙手,下巴一擡問:“如何?”
顧正行目光緩緩掃過三個銀杯,使用神識感知那不是君子所為,他可以殺人盈野,但若一個小小的賭局都要作弊,那真是罔顧他這個名字。
李蘭修很遺憾他戴着帷帽,瞧不見他的神情,不然這個游戲的趣味性會翻倍,他不在意顧正行看穿他的目的,因為真正的目的還沒有暴露。
他指尖點中當中的銀杯,指腹繞着銀杯慢慢劃一圈,含笑瞧着他,不緊不慢地道:“我告訴你答案,珊瑚珠在這個銀杯裏。”
顧正行微微一怔,雙眼赫然冷森陰厲地盯向他。
李蘭修驀然感受到一股遍體生寒的冷意,他臨危不懼,手指在當中銀杯一敲,“你不相信我?”
從來只有顧正行問別人這句話,他眯起眼睛,驀然攥住桌上的紅傘,很懷疑從他開口說第一句話開始,他就掉進這位李公子的陷阱裏。
三個銀杯之中,只有一個杯子裏一顆珊瑚珠,賭局是在賭運氣,他有三分之一的運氣賭中。
方才李公子的話一出口,這個游戲卻不是在賭運氣了,而是在賭他的心思。
若是他相信這位李公子所說的話,選擇當中的銀杯,杯子下有珊瑚珠,他贏了,輕而易舉地殺人,拿着妖丹離開。
若是沒有,他輕而易舉相信別人所說的話……寧信他人之言,卻不信己身所感,這種人豈不是該死?
若是他不信李公子所說的話,只能在左右的兩個銀杯之中選擇。
若不是這位李公子不認識他是誰,否則,他很确定這個賭局是專門為他量身定做。
顧正行微微阖上眼睛,思索須臾,睜開眼打量李蘭修。
李蘭修手指敲着當中的銀杯,歪過頭看向他,那雙剔透明亮的眼睛在燭火下亮的出奇,有種洞若觀火,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覺,他嗓音裏含着笑問:“你想好了沒?”
顧正行從他眼中看不出端倪,不再猶豫,沉聲道:“左邊。”
除了中間的銀杯,左右對他來說都一樣,他不能相信這位李公子所說的話。
說罷,他便用神識迅速地掃過三個銀杯,忽然一怔,蹙眉不解地望向李蘭修。
李蘭修擡起右邊的銀杯,裏面空空如也,再拿起左邊的銀杯,同樣空空如也。
最後掀開中間的銀杯,裏面躺着一顆鮮豔欲滴的珊瑚珠子。
他定定瞧着顧正行,雙指輕輕銜起珠子,在白皙清透指尖悠然地把玩,那血紅珠子在他手中瑩潤光滑,從指尖滑到指節夾住,再被他轉到手心一把握住。
有種珠子被他玩弄與股掌之中的感覺。
李蘭修站起身來伸出手臂,展開手心将珠子遞給顧正行,氣定神閑地說:“你的命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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