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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第六十章
楚越握着帕子的手逐漸輕柔, 血濡濕的錦帕擦拭過李蘭修的足,一寸一寸皮膚被浸紅。
殷無極留下的痕跡全被他的血所覆蓋,仿佛是用自己血給李蘭修浴足, 才能徹底地消除殷無極的氣味。
李蘭修擡手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頭頂,靜靜地安慰他。
楚越掌中托着被血染成粉紅的足, 粉裏透着晶瑩剔透, 仔細給李蘭修穿好襪子,将他的腳擱到膝蓋, 再輕柔地為他套上靴子。
他再擡起眼, 眼神沉靜安寧,喑啞嗓音低聲吐字:“我要他的命。”
李蘭修順着他的頭頂摸到臉頰,撫摸着他的臉頰,仿佛是給予嘉獎。
楚越握住他的手腕, 直直地盯着他看, 嘴唇明目張膽碰碰他的手腕。
李蘭修抽出手腕想扇他,楚越驟然握得更緊,轉過臉吻上去, 探出舌尖重重地舔一口他的脈搏。
其他幾個人見李蘭修穿好鞋襪, 一同走進佛堂裏,瞧見這一幕, 幾位淩雲劍宗弟子不好意思地別過身。
韓潛老臉一紅, 輕咳幾聲說道:“李公子, 楚小友,我們走了。”
江琢直勾勾地盯着李蘭修的臉,仿佛失神一般, 聽到韓潛說話才回過神,瞥眼楚越, 問李蘭修道:“你沒事吧?”
井眉立在門口眺望廣場裏情形,黑壓壓的冤魂展天蔽日,仿佛烏雲罩頂,隐約有法器的靈光黑暗裏一閃而逝。
楚越專心致志吻着李蘭修的手腕,像狗似的,舌尖反複地舔來舔去,清瘦的腕骨口水淋漓,他不厭其煩品味着。
李蘭修大概想明白他的心思,用血消除殷無極的氣息,再留下自己的氣味,他任由楚越舔來舔去,低聲說道:“小黑,乖一點。”
聽到久違的稱呼,楚越松開他的手腕,起身躍下蓮花臺,撿起面具遞給他。
江琢幾人不約而同盯着面具,流露出幾分悵然若失,李蘭修這張臉戴着面具,實在暴殄天物!
李蘭修微微搖搖頭,本就答應七星樓要露臉,如今只是提前幾日,他以後都不必再戴着這副面具。
楚越将面具收入懷裏,深深盯着他的臉,眼神擔憂。
他當然清楚李蘭修的臉很好看,心中大約有張模糊的面孔。
這張臉卻比他想象中更好看。
甚至有些過于的漂亮。
漂亮到能吸引層出不窮的人獻殷勤,為李蘭修心甘情願地赴死。
江琢幾人見到李蘭修搖頭,個個都很高興。
唯獨楚越很不高興。
山下廣場裏的情形,比井眉所見到更惡劣。
數十萬冤魂被壓在佛骨舍利塔裏,整日整夜受佛光普照,如同日日夜夜被火焰反複灼烤,痛苦至極。
生前記憶神識消散得一幹二淨,只剩一股本能怨恨,怨恨一切活物,不顧一切四處殺人、附身作惡。
成千上萬的道宗弟子分散在偌大廣場,持劍保護各自身邊的百姓,劍光閃過之處,撲來的冤魂灰飛煙滅。
但緊接着,下一波冤魂再次撲上來,如同發狂的水蛭般圍在他們身邊,不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只要弟子稍有差池,立即被冤魂鑽空子,冤魂附身到百姓身上,冷不丁陰笑着攻擊周圍毫無防備的人。
夢仙城的百姓無力抵抗,只能四處逃竄,再次給了冤魂可乘之機,廣場裏亂成一鍋爛熟的粥。
道宗弟子們拼盡全力保護百姓,可面對無窮無盡的冤魂,逐漸力不從心。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哭喊聲、慘叫聲、不絕于耳。
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
淩雲劍宗的萬劍陣在夜空裏徐徐地展開,飛舟裏的弟子們齊齊掐動法訣,一波又一波的金劍如同疾風驟雨墜向冤魂。
但冤魂前仆後繼,猶如潮水般生生不息,逐漸吞噬漫天飛舞的金色劍光。
玉女宗的女冠各自拿出樂器,鎮定地琴簫合奏,共奏一曲鎮魂曲。
冤魂的嘶吼聲卻淹沒琴音,音波的力量也無法完全抑制冤魂的狂暴。
流雲宗在廣場布出一個靈石防禦陣,觸碰到的冤魂瞬間魂飛魄散,下一秒,更多的冤魂從四面八方湧來。
陣法裏一顆顆靈石光芒逐漸黯淡,陣法效力随之降低,防禦陣強弩之末,堅持不了多久了。
重玄宗衆弟子咬牙揮劍,保護身邊的百姓,但眼前慘狀層出不窮,每個人心裏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道宗弟子有功法護體,冤魂不能奈何。
但夢仙城的百姓都是肉/體凡胎,如同羊羔一般,任由冤魂厮殺掠奪。
江九思将身邊的弟子全留給廣場,禦劍獨自向着山上佛堂飛去。
淩雲劍宗的飛舟躍出幾位弟子,踏着金劍飛渡到身邊,攔住他的去路。
當中頭戴紫抹額的青年神色嚴峻,憂慮地問道:“道友要去救李蘭修?”
江九思點點頭,目光示意他們讓開路,“他是我師弟,我當然要救他。”
“他落到紅教教主手中——”
紫抹額想起那張美豔清麗的臉,不由停頓一下,低聲惋惜說道:“恐怕下場比玄貞道兄還要凄慘,你若去便是給他收屍。”
他說得很隐晦,李玄貞容貌周正,尚能從殷無極手裏得到痛快。
但像李蘭修這種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方才“通天眼”的投影裏,殷無極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吞咽口水的樣子道宗的弟子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香豔的美人,落在紅教的教主手中,能有什麽好下場?
恐怕已經慘遭折辱,再被殷無極弄死了。
江九思堅定地搖搖頭,說道:“你不懂,李蘭修不會有事。”
紫抹額無話可說,轉而談起正事:“道友,我有一事與你相談,還請稍候。”
“等多久?”江九思寒着臉問道。
紫抹額用行動回應他,望向他背後,拱手客氣地說道:“許真人,青真人,是我方才傳訊給二位。”
許真人便是流雲宗的領隊,問道:“請我來何事?”
玉女宗的青真人緊盯廣場裏弟子們,心不在焉地附和一聲。
紫抹額面朝三位道宗的領隊人,開門見山說道:“我們的萬劍陣最多再撐一個時辰。”
“我宗弟子與你們差不多,若他們靈力消耗一盡……”
許真人忽然停頓,但意思大家都懂,若是靈力消耗一盡,無法再用運用功法護身,也只是比普通百姓的體質更強一些,道宗的弟子遲早會冤魂所傷。
青真人明白他們另一重意思,皺起眉頭直接問道:“夢仙城的百姓都在這裏,難道就這麽撒手不管?”
紫抹額一怔,低聲回答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麽能撒手不管?我已向東川真君傳訊,真君明日便能到白塔寺。”
“——真君命我保住我宗弟子的性命,絕對不能有弟子受傷送命,白塔寺裏的冤魂交給他來處理。”
淩雲劍宗的弟子皆是根骨優越的修行天才,若因為靈力消耗一盡,被小小的冤魂所傷,太過于可惜。
流雲宗的弟子大部分是修仙世家的後代,金枝玉葉,掌上明珠,命比淩雲劍宗弟子更金貴。
所以許真人說道:“好,我們随你們撤退。”
青真人方才不滿,聽到東川真君所言,欲言又止地點點頭。
淩雲劍宗的宗主,東川真君,修為乃是道宗第一人,為人嚴氣正性,剛強正直,深受衆人敬仰,說話自然頗有分量。
三人談話間,成千上萬百姓的命運已被定奪。
沒有道宗弟子的保護,冤魂如狼入羊圈,可以毫無顧忌地厮殺百姓,夢仙城必然死傷慘重。
但這筆賬算不到道宗的頭上,若是沒有他們出手保護,夢仙城的百姓早就不知不覺死在巨佛手裏。
這是紅教犯下又一筆累累血債。
江九思油鹽不進,搖搖頭說道:“我不能走,我要找李師弟。”
其他三人互相對視一眼,完全理解他對李蘭修的癡迷,那樣動人的美人,确實能将人迷得生死不顧。
三人各自回到宗門的飛舟,立即傳訊通知弟子們登上飛舟撤退。
淩雲劍宗的萬劍陣率先消失,失去漫天墜落的金劍,冤魂如浪湧一般撲向躲在劍陣裏手無寸鐵的百姓,頓時響起一片慘烈哀嚎。
冤魂面目猙獰可怖,眼裏蘊滿滔天的怨氣,飛撲到活人身上,大快朵頤撕咬着血肉。
如果說方才的場面是人間煉獄,現在恐怖場面才是真正的地獄。
驚慌逃竄的人群如同潮水,胡亂四處奔流,一個小姑娘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裏被推來搡去,鞋子不知掉到何處,光着腳在血污的地上奔跑。
她全身髒兮兮的,臉頰布滿灰塵,茫然地睜着眼睛到處問:“娘?娘你在哪兒?”
混亂的人群無人注意腳下,路過的人再一次将她撞倒在地。
小姑娘摔得結結實實,栽到一具被啃得血肉模糊的屍體上。
她蜷縮在屍體旁,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爹,娘,你們在哪兒?”
“啊!!!”
回應她的只有慘烈的哀嚎。
小姑娘雙手握緊,抽泣着祈禱道:“天上的神仙,求求你救救我爹娘,救救我們……”
就在她話音落下一瞬間,一道璀璨銀光若流星般從天而降。
那是一柄巨大的寒鐵扇子,扇子上站着一個長得像神仙般的男子。
扇子懸停在廣場的正中心,腳下是黑壓壓如同萬千螞蟻一般的冤魂,他拿出一支雪白的銀筆,高高擡起手腕,在當空筆走龍蛇,一氣呵成。
最後一劃落成,他握着筆的手沒有擡起。
“誅邪祟”三個金字赫然變大,筆勢跌宕遒麗,矯若游龍。
明亮刺眼的光芒從“誅邪祟”三個字裏爆發出來,如同一輪初升的太陽,瞬間照亮整個廣場。
光芒所至之處,冤魂紛紛尖嚎着撲跪在地,仿佛受到神聖力量的壓制。
“那是神仙嗎?”小姑娘喃喃自語地問道。
廣場裏的冤魂全部赴跪在地,烏漆漆跪倒一大片,抱着腦袋嚎叫。
夢仙城百姓們不約而同地擡起頭,仰望扇子上的人。
金光映照着錦繡白衣,袖邊的紫緞折出銀色光澤,他仿佛是一彎皎潔纖細的弦月。
如雲的飛舟裏布置陣法的弟子停下手,廣場裏與冤魂作戰的頓住劍,踏着飛渡法器的懸在半空裏——
四大道宗的弟子們都在盯着他,萬千雙眼睛落在他身上。
在金光裏,他仿佛一尊冰雪雕琢的神明,從頭到腳散發出細膩溫潤的瑩光。
此刻神明的臉白得毫無血色,靈力從他握筆的手迅速流逝,只要他松開青詞筆,廣場裏的冤魂再次複蘇。
李蘭修冷着臉,誰也不看一眼,輕聲地念道:“楚越保護我,明長生布陣,井眉、韓潛、江琢勞煩保護百姓。”
随着一聲令下,跟在他身後的人各司其職,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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