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葉舟愣了下,喉結不自覺地滾動:“獎勵?”

“欠收拾,”顧牧塵輕罵一句,抱着手臂看他,“別廢話了,你到底遇見誰了,跟你扯了些什麽?”

他離葉舟大概有兩三米的距離,一個坐着一個站着,坐着的那個衣衫随意腳踝有傷,站着的那個身段挺拔,姿态有點蓄勢待發的危險感,可臉上的表情卻全然相反,顧牧塵的下巴擡着,眉眼中是上位者慣有的冷峻嚴厲,葉舟則眨着睫毛很長的圓眼睛,裏面是濃得化不開的情緒,有點委屈和小小的傷心,可更多的是什麽,窗外夜空裏是閃爍着細小光芒,星星也看不懂呢。

“是個混血男人,”葉舟輕聲說,“他站在酒吧哥哥的身邊……”

“直接說司徒靜,”顧牧塵糾正,“別叫人家酒吧哥哥,怪怪的。”

糟糕,這下連星星都不再閃爍,被彌漫過來的淡雲遮住了。

“就有個穿得很花哨的混血男人,”葉舟斟酌着語言,“他就告訴我說,你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我像你以前喜歡的人。”

“等等,”顧牧塵做了個制止的手勢,語調微揚,“我和你在一起?”

那雙鳳眼裏是毫不掩飾的震驚。

葉舟沉默地看着他。

他疑惑地看着葉舟。

片刻後,在略顯尴尬的氛圍中,顧牧塵終于想起來,今天回來的時候,他好像為了打發走司徒靜,拉着葉舟的手說是自己自己男朋友。

靠。

“我明白了,你繼續往下講,”顧牧塵果斷選擇了當翻臉不認人的渣男,忽略掉這突如其來的窘迫,“那人還說什麽了?”

葉舟告狀上瘾:“他說你只是玩玩我,膩了就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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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你只是一時新鮮,心裏只有那個白月光!”

顧牧塵扶額,被這接連不斷的內容砸到腳趾蜷縮。

胡鬧的小孩用彈弓砸碎學校的玻璃,鳥獸散的驚慌中總會留下個故作鎮定的倒黴蛋,面對來勢洶洶的家長和老師,心裏害怕極了,表面上還要不動聲色,就像咬住嘴唇繼續的葉舟,終于輕飄飄地講出剩下的內容。

“……不過,我也反擊了。”

扶着額頭的手掌掀開,露出一半的眉眼,顧牧塵帶着疑惑地問:“你怎麽說的?”

“我說才不是呢,”葉舟目光亂飛,“因為氣勢要足夠嘛,我就講得誇張了點,說哥哥愛我,愛得要命!”

“我還罵他是嫉妒,”葉舟吞了下口水,“說他是大傻叉。”

手全部放下了,顧牧塵抿着唇看他:“全說完吧。”

“沒了,”葉舟的手指在背後絞着,“……就是又強調了下你特別愛我,我們都已經同居,住在一起了。”

綠色的青蛙氣球慢慢地順着天花板飄過來,被空調吹到了書房門口,長長的線垂下,一伸手就能夠得到,像是個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夢。

顧牧塵面無表情:“爽嗎?”

絞着的手指掐進掌心,葉舟聲音低沉:“挺爽的。”

“所以過了嘴瘾後就別生氣了,”顧牧塵朝他伸出手,“過來。”

他嘆了口氣,把手放在葉舟的腦袋上揉對方的頭發,年輕的男孩乖巧地在他面前把下颌稍稍揚起,這個角度顯得眼睛更圓更大,裏面是滿滿的信任與稚氣,就像只搖着尾巴的大型犬,溫暖,有力,永不背叛。

顧牧塵仿佛沒有意識到這個姿勢有多暧昧,他坐在椅子上微微俯着身子,兩腿打開,葉舟半跪在他面前,仰着頭,幾乎是個索吻的模樣。

“沒有覺得你們兩個像,”顧牧塵語氣平靜,是安慰一個朋友般的柔和,“能認識你這個小朋友很開心,和任何人無關。”

“今天的意外我也沒有想到,和你說難聽話的那人應該是司徒靜的弟弟,我會處理的,委屈你替我打掩護了。”

牆上挂鐘還在擺動,屋裏靜悄悄的,一點點的橙花香味伴着清幽的月光,映襯在那人明亮的眼眸裏。

真溫柔呢。

連自己都不知道心腸是多麽的軟,多麽的容易相信別人,又是多麽的充滿誘惑。

就像最美最紅豔的果子,挂在低矮的枝頭,路過的小羊擡起頭就能夠得到。

這不是小羊的錯。

都怪樹長得太矮,果子又成熟地太沉。

葉舟輕輕地蹭了下對方的手,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出來,語氣還如之前那樣輕快活潑:“哥哥,我要獎勵。”

“還獎勵呢,”顧牧塵被逗得直笑,“想要什麽?”

葉舟按着扶手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過來:“還沒想好,我先存着行嗎?”

“好,快點滾吧,”顧牧塵毫不客氣地揮手,“去睡覺吧小朋友,別晚上又腿抽筋了失眠。”

“那你呢?”

顧牧塵已經轉身打開了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我再看會文件,反正也沒什麽事。”

“哇,”葉舟語氣誇張,“哥哥你工作這樣繁忙,卻還記得我腿抽筋的事,你好愛我!”

顧牧塵瞪他:“快滾。”

“那我先去洗澡啦,你有需要的話叫我呀!”

書房門被輕輕地帶上了,也把客廳那明亮的光隔絕開來,顧牧塵這間屋子特意裝修得古樸而簡約,案上的燈是中式書法布藝的模樣,一點點的昏黃,隐約的幽香,電腦屏幕亮着,卻得不到注視,那雙鳳眼正盯着自己自己修長的指尖,若有所思。

上面還殘留着葉舟發間的橙花香。

顧牧塵緩緩地舒了口長氣,剛剛緊繃的肩膀也随之松懈。

應該沒有讓對方看出來吧。

看出他在緊張。

說來也怪自己,為什麽要跟人做出如此親密的姿勢,之間的距離簡直都近在咫尺,能感覺到彼此清淡的呼吸……不,他和賀頌也會勾肩搭背,被蹭得一胳膊的鼻涕眼淚,可都沒有今天這樣的微妙。

更微妙的是,他是中途才猛然發覺的。

可葉舟已經半跪在自己面前了。

和在禪房裏,為他用冰塊敷腳時的姿勢一模一樣。

他那時才感覺到了點羞赧,為着自己輕佻随意的語言,松散滑落的浴袍,以及去暧昧地揉着對方的頭發,而難堪。

是暧昧麽。

可葉舟很坦然。

甚至能坦然地和自己開着玩笑。

顧牧塵接觸過取向為同性的男生,甚至好友賀頌也是個天然的基佬,還記得大學時有次聊天時的總結,真正的直男反而會刻意地做些親密舉動,你親我一口,我拍下你屁股,在床上被子一蒙哈哈大笑爸爸我來了也是有的。

因為心裏沒有鬼。

所以這種接觸不是暧昧,而是有趣的互動。

顧牧塵幾不可聞地擰着眉頭,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其實,并不能很确定自己的性向。

說來也可笑,顧牧塵從來不是一個在情感方面需求很強的人,他能從很多的東西上獲得樂趣,一道解開的奧賽題,那個終于啃下來的項目,甚至是擺盤時在旁邊放下的一片薄荷葉,都能讓他覺得輕盈美好。

而愛情,好像和它始終隔着一層模糊的紗。

影影綽綽的,看不清對面的模樣。

是由于始終沒遇見過對的人麽,顧牧塵也曾有過動心,那個在菜市場裏專注看書的少年,神态專注,臉上帶着傷,睫毛被餘晖打下金色的光暈。

那一瞬間,顧牧塵明白了什麽叫喜歡。

就是想和這個人在一起,哪怕什麽都不做,就發呆,聊天,一起看看天上的雲。

可他并不會因此而對其産生欲望。

青春期的欲望由身體産生,而不是萌發自心靈,深夜裏的小少年大汗淋漓地醒來,面對自己骨骼初成的身體,和突如其來的改變,心裏有些微微的茫然。

這份茫然感,持續到了現在。

鼠标移動,在搜索欄裏輸入又删去,最終還是打出了一句話。

“如何判斷是直男還是彎?”

猶豫了兩秒,“咔噠”一聲,點擊了确定。

顧牧塵沒來由地有些心虛,手上的速度也跟着加快,做賊般地點進了第一個頁面,然後,差點被閃瞎狗眼。

一個只穿着黑色褲衩的男人對鏡自拍,展示着自己身上的鮮明肌肉,寸頭,絡腮胡,白襪,以及……顧牧塵打死都想不出的拍照姿勢。

那叫一個……挑戰人體極限。

下面赫然寫着幾行文字。

“如何判斷一個男生是直是彎,小編也很好奇呢,那麽就請大家和我一起看看吧!”

顧牧塵眯着眼睛往下劃拉,一目十行地看着裏面的內容。

“直男喜歡女生,所以會對女孩子有生理反應,檢查他的手機,如果發現有你懂得的小片片,那麽應該就不是彎的呀,當然小編也提醒您,有可能是雙哦~”

這個好像有點道理,直觀了然,但顧牧塵除了上學時好奇作祟,跟着班裏男生看了幾眼這玩意以外,還真不會主動去搜索……算了,下一條!

“同性戀都是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會護膚會打扮,尤其是眉毛和嘴唇,可能會修得十分有型呢,口紅也會選擇低調的色彩,看起來氣色好又精神!然而現在的男性也更加注重外在,尤其是一線城市上班,畫個淡妝也很常見啦!”

顧牧塵略微思考了下,賀頌的确會化妝打扮,小妖精似的給眼皮抹得亮晶晶,別的基佬還有誰呢,哦司徒靜,沒想到這個濃眉大眼的也會……打住!顧牧塵有些心梗,還是無法接受鐵打的發小看上自己這一殘酷現實,并且司徒靜這人也不重視外表啊,不準不準。

“還有一點大家要注意哦,直男一般對身體接觸不會太排斥,男生之間開玩笑還會做出暧昧的動作,比如故意去觸碰些隐私部位,但是同性戀就會比較害羞而逃避,不過也存在有些無恥的基佬故意貼上去,來趁機占便宜,所以這個也是不準的啦。”

“以上就是小編的答案,那麽具體如何判斷一個男人是彎是直呢,小編也很好奇呢,雖然很驚訝,但事實大概就是這樣,和大家一起分享哦!”

片刻後,顧牧塵面無表情地阖上了電腦。

并為這樣浪費掉人生中寶貴的五分鐘而感到憤怒。

一言以蔽之,這玩意壓根沒有什麽評判标準啊,所謂的同性戀注重打扮和身材,聽歌的品味和直男不一樣,喜歡穿的衣服品牌固定等等也都是刻板印象,就像說小男孩代表藍色,女孩代表粉色一般,完全是主觀地下了定義——

最重要的是,顧牧塵他還真的挺喜歡粉色的。

他床上的獨角獸玩偶就是粉紅色,多可愛!

而他的妹妹顧樂意喜歡的則不是粉色,也不是藍色,而是五彩斑斓的黑色。

确切地說,就是黑色上面帶着點璀璨的閃光。

和人蹲久了站起來時,眼前冒出來的那玩意一模一樣。

和性別沒有任何關系。

那怎麽判斷葉舟究竟是不是彎的呢,顧牧塵苦惱地抓了下自己的頭發,向後仰去,身體惬意又輕松地躺在椅背上,大腦放空,想象自己就是只飄在空中,蕩來蕩去的氣球。

等等,為什麽要考慮葉舟的取向。

葉舟是直是彎,關自己什麽事?

顧牧塵猛然坐回去,由于動作太急甚至拉扯到了腰部的肌肉,瞬間閃了那麽一下。

“嘶——”他倒抽一口涼氣,摁着自己的腰站起來,坐的時間也不久,偏偏就是這麽個寸勁,一下子拉扯到了,難捱得不行。

但這種疼來得快,去得也快,忍忍就好了。

葉舟應該還在洗澡,沒聽到他的聲音。

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撐着桌子,剛準備出去就看到手機屏幕亮起,赫然是賀頌撥來的視頻請求。

媽的,不想接。

今天也太狼狽了,扭着腳又閃着腰。

屏幕暗了,又很快亮起,大有不接電話就殺來的兇狠勁兒,顧牧塵把手機放在支架上點擊接通,賀頌的臉是伴随着尖叫一起出現的。

震耳欲聾。

“寶貝兒!”賀頌在對面滋兒哇地亂叫,“你和葉舟在一起了?”

顧牧塵立刻否認:“沒有。”

賀頌狐疑地湊近屏幕,端詳片刻:“那你這是怎麽了?”

“閃着腰了,”顧牧塵講完就立馬擺手,“不要給我想那些黃色廢料,我剛剛起得太急了而已,你這是從……小靜那裏聽來的八卦?”

他以為司徒靜不會往外亂說的。

愛像咳嗽一般無法控制,失口表白當然可以原諒,接下來說開後假裝不知就好,為什麽會在告知給另外的朋友呢,簡直像撕開自己傷口的疤。

“真的是閃着腰而不是開張了?”賀頌直接忽略了他的問題,繼續湊上前看,“聽說你們都同居了?”

一個謊言的代價就是更多的欺騙來圓,顧牧塵不願告訴自己和司徒靜的事,幹脆地解釋道:“真沒有,就是小朋友在我這裏兼職做飯,我腳扭傷了,請他來照顧一下。”

那邊沉默片刻,賀頌清清嗓子:“塵兒……那你走兩步讓我看下。”

“我腳扭着了,走個什麽勁兒,”顧牧塵不明所以,“你先說到底哪兒來的八卦?”

要麽是司徒靜,要麽是他那個便宜弟弟。

張着嘴什麽都往外說。

煩。

“真的你走兩步,”賀頌堅持道,“你站起來走兩下我就相信你的清白。”

這都什麽玩意,顧牧塵把攝像頭調整成一個視野寬廣的角度,扶着腰往前蹦着走了那麽幾下,就冷漠地回頭:“看完了,滿意了?”

“不滿意,”賀頌犀利地眯着眼,“你這個小朋友,不行。”

“他怎麽不行,難道你行?”顧牧塵本能地出聲反駁。

“我也不行,”賀頌特自在地一攤手,“咱倆撞號了。”

撞、你、媽。

顧牧塵直接挂斷了視頻,扶着腰罵罵咧咧地往外走,內心無比憤慨,媽的死gay,他哪怕真的是個基佬喜歡男人,哪怕從這裏跳下去,也不可能和賀頌那個小妖精撞號!

結果剛一推開門,就差點一頭撞到葉舟身上,身形猛地踉跄幾乎摔到,幸虧葉舟眼疾手快,把人給扶住了。

葉舟頭發還濕着沒擦幹,整個人都慌慌張張的模樣,舌頭都跟着大:“哥、哥哥,靈……靈!”

零?

顧牧塵現在聽不得這個字!

他張口就罵:“你才是零!小小年紀想什麽呢!”

“靈、靈異事件!”葉舟大喘氣把剩下的話說完,慌得不行,抓住顧牧塵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哥哥,屋裏有怪事!”

顧牧塵愣了下,很緩慢地眨着眼睛:“……哦,我知道了。”

“哥哥你反應好大呀,你也怕鬼嗎?”

“不怕。”

葉舟驚訝地睜大眼:“那、那你這是?”

顧牧塵氣焰沒了,幹巴巴地:“扭着腰了,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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