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其實這會兒顧牧塵的腰已經不疼了,但是話已經放出去,自然不能再收回來,更不可能對人家說是自己聽錯了話,想到了些不太健康的東西。

諧音梗害人啊。

葉舟倒是很緊張的模樣,那雙英挺的眉毛立刻微微皺起,語氣也有些不由自主的嚴厲:“怎麽回事,具體在哪個位置?”

“就是腰那裏啊,”顧牧塵打哈哈,“坐的時間太長,歇會就好了,講正經的,你剛說屋裏有什麽怪事?”

他的話被對方果斷無視,葉舟單手撐在桌沿上,向前微微傾斜着身子,幾乎是帶着點壓迫感地看過來:“腰上的問題不是小事,我們再去一趟醫院。”

離得有點近了,清淺的味道蔓過來——卻不是甜膩的橙花香,而是微涼的薄荷味,顧牧塵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立刻決定展示一下腰部的靈活以示清白,壁上的挂鐘發出輕微的走針聲,古樸的中式書法布藝燈籠着蜂蜜水似的光芒,他胳膊已經架起來了,卻在瞬間又改變了主意。

敞着口的浴袍領口被往上提了下,顧牧塵又重新系緊了腰帶,确保不會由于動作而大幅度走光後,才左右轉了下身子:“放心,已經沒事了,現在說你的問題。”

從他的角度看去,葉舟一半的臉隐在陰影中,原本就俊朗的五官更顯得鋒利,甚至有些無可言說的英氣桀骜,可自己的動作似乎是擰開了八音盒的按鈕,那個白釉般冷峻的男孩突然不見了,變成了個笑得很甜的小狗。

還有點慫慫的。

“浴室那裏有奇怪的聲音,”葉舟向後退了步,肩膀也随之垮下,“然後我洗完澡出來,沒來得及開燈,總感覺有東西在看着我……”

顧牧塵覺得好笑:“這麽大了,還怕鬼嗎?”

“怕,”葉舟理直氣壯地承認,“牆上也有莫名其妙的紅點,可是我再認真看的時候,又消失了。”

“是煙霧報警器吧,”顧牧塵沒在意,“你怕黑的話,睡覺的時候留盞床頭燈。”

葉舟閉了嘴,答應得乖巧,但不走也不動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瞅瞅顧牧塵又瞧瞧天花板,圓眼睛裏寫滿了愁緒,若是這會兒有人在後面偷偷拍他一下,肯定會吓得大叫起來。

還好顧牧塵沒有這種惡趣味,畢竟他也不是很怕這種東西,無法理解為何有人會這樣杯弓蛇影,對他來說,一是小時候就跟着媽媽看恐怖片,顧紅娟女士心大到沒邊,能拿血漿片來下飯,顧牧塵的阈值因此得以提高,二是他認為自己這輩子也沒幹過什麽壞事,積善行德的做了不少,若真有些不幹淨的東西,犯不上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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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總坦蕩,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

迷信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嘛。

無論何時何地,能夠坦然地面對別人的疑神疑鬼。

“別噘嘴了,”顧牧塵覺得可笑,“我陪你去屋裏看看,好吧?”

耷拉下去的隐形狗耳朵幾乎瞬間立起來,葉舟使勁兒地“嗯”了一聲,就扶着顧牧塵的胳膊出了書房,偌大的屋子只有他們兩人,也無人看見這相依的身影,膽小的撐着那個腿腳不便的,腿腳不便還拽得特二五八萬,邊往客卧那走邊進行思想教育。

“很多所謂的鬼故事都是心靈暗示,吓唬人的,懂嗎?”

“知道了……可哥哥你不是也信這些嗎?”

“我那是因為好奇!并且不做虧心事,沒必要吓唬自己。”

“哇,哥哥什麽都不會害怕嗎?”

米色的木門被伸手推開,地面随即旋着出現被打開的亮色,顧牧塵面向仍然黑乎乎的客卧,沒有回頭:“嗯,我什麽都不怕。”

“咔噠”一聲,燈亮了。

客卧的布置直接顯現在眼前,一覽無餘。

顧牧塵側過臉,淡淡地張口:“看清楚了吧?什麽也沒有。”

放在葉舟肩膀上的那只手落下,顧牧塵扶着牆自己走進明亮的燈光下,藏藍色的床褥鋪得很整齊,床頭櫃上還擺放着一小幅橘色調的油畫,窗戶閉得嚴嚴實實,日式風格的奶茶色簾子安靜地垂着,一點聲音也無。

“進來。”

顧牧塵踩在床側的地毯上,依然沒有穿襪子,左腳還綁着固定帶,右腳那漂亮的足弓被毛絨遮住了一點,卻擋不住曲線明顯的腳踝,浴袍下擺到小腿肚中間,随着他的走動而漏出點白皙的肌膚。

葉舟跟着進去了,站在門後。

顧牧塵懶洋洋地:“關燈。”

語氣淡得像即将消散在夜空中的一支煙。

葉舟卻仿佛被煙灰燙到。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煙。

那時的葉舟不過十多歲,伏在母親的病床前熬紅了雙眼,醫院的白色被子好薄好薄,蓋着母親瘦削的雙腳,她太瘦了,肋骨突出,眼眶凹陷,全然沒了之前美人的模樣,靠着呼吸機和鼻飼管生存,機器在側邊發出“滴滴”的聲音,維持着這具被車輪碾壓得瀕臨破碎的身體。

活着,毫無生存質量的活着。

有西裝革履的男人過來,離得很遠地看他們兩個,高大的保镖屏退走廊的人群,男人卻仍不願走近,只是站在門口抽煙,紅色的小點明明滅滅,葉舟被嗆得咳嗽,嗆到眼睛都疼。

男人覺得很有趣的樣子,食指和中指夾着那支細煙,笑得眼角都溢出多情的細紋。

“小子,來嘗嘗。”

葉舟還伏在母親的病床前,他太累了,連被子尾部印有醫院名稱的小字也看不清楚,只覺得像歪歪扭扭的螞蟻,慢慢地要爬過來,咬他的手指。

“來,”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你媽媽喜歡這個味道……抽煙就是大人了,你不想讓她看看你長大的模樣嗎?”

葉舟終于站了起來,隔着狹小的通道和牆邊發黃的綠蘿,和那個他生物學上的父親對視。

“滾。”

男孩沒什麽表情地走過去,關上了門。

但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在破舊的報刊亭買了人生中第一包煙,頭發花白的老頭把報紙舉得很高,看都不看地就報出個數字,原本準備好的幫父母買煙的托詞沒有用上,葉舟把廉價的紅色煙盒抓在手裏,順着住院部後面長長的道路往前走,在一顆茂密的梧桐樹下拆開了那包煙。

放進嘴裏的瞬間就有些反胃。

打火機也是剛剛買的,一塊錢,透明粉色的機身,毫無保留地展示着裏面的液體。

“擦”的一聲,淡藍色的火焰簇簇升起,粗劣的煙草被點燃的那刻,葉舟就再次被嗆出了眼淚。

太好了。

他很想流淚,可自從母親車禍重傷之後,三個多月的時間,葉舟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明明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孩子,他像只快活的小魚撩起湖裏的水,覺得渾身都被浸泡得舒展,但如今日複一日的醫院生活啊,讓一雙清澈又水靈的眼眸變得幹涸枯竭,只能在夜晚的樹蔭下,被煙草偷出那麽點期盼已久的眼淚。

尚未踏足成年人的世界,只能竊來這麽一點點的苦澀難堪。

沒有人教他如何抽煙,或許如那男人所言——等過幾年,他能長得高大俊朗時,母親會看到夾着香煙的自己,咦,她會喜歡這個味道嗎,葉舟不知道,太難聞又嗆人得要命,母親身上總是有花的香味呀,梅雨時節的小鎮,他的母親抱着一盆栀子花走過青石板路,笑意盈盈,美得連雲都羞紅了臉,在西邊的天際燒出赤色的爛漫晚霞。

母親不該躺在那張小小的白色病床上的。

不該那樣輕,那樣脆弱,像只小鳥般随時都會飛走。

好痛苦。

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煙嘴幾乎要被稚嫩的牙齒咬斷,怎麽會這樣難聞又惡心,葉舟終于把煙從口中取下,毫不猶豫地要摁向自己右手掌心——

“你幹什麽?”

瀕臨崩潰的心緒被瞬間拉回,葉舟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在過度呼吸中使勁地揉了下脹痛的雙眼,終于看清前面站着的,是個比自己高不少的少年。

大概十七八歲,白襯衫黑頭發,面容長得清秀漂亮,甚至有點古典美人的模樣。

不太像個男生。

像個嬌氣的富家大姐姐。

葉舟心裏煩的要命,想也沒想地張口就罵:“滾啊!”

……不幸的是嗓子被熏啞,造就了對方的小小誤會。

“呱?”少年疑惑地眨眨眼,“你為什麽要學青蛙叫?”

夏季的蟬聲嘶鳴,連着大晚上的都不帶停歇,葉舟無語地瞥了眼對方,覺得這人長得挺好看,可惜是個傻的,也不想再聽廢話,就把快燃盡的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學着影視劇裏那樣再扔到地上,用腳尖碾過的同時吐出煙圈,順便拼命咽下喉嚨裏即将噴薄的咳嗽。

“小朋友,”那人的聲音更疑惑了,“你是非主流嗎?”

“咳咳!”葉舟還是沒忍住,咳得那叫一個昏天黑地,“什、什麽意思?”

少年走上前,很溫柔地替他拍着背:“誰教你的這過肺抽法,難看又容易嗆到,你幾歲了,擱這兒偷偷學抽煙?”

“關你屁事!”葉舟的眼睛都被熏得疼,使勁兒推了一下對方,“不要管我,都滾!”

少年踉跄了下,也沒生氣,仿佛被逗笑了似的,又叫了聲:“真是小朋友。”

草。

葉舟喉嚨還啞着,搜腸刮肚地想要點髒話來反駁,這個年齡的男孩最渴望被人認可,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和成年人比肩,還未來到變聲期,稚嫩的聲帶哪怕被煙熏染,也還是青澀又稚氣。

“我不是小朋友!”

“不是小朋友是什麽,”少年居然伸手去揉他的頭發,“走,我陪你去找大人。”

葉舟使勁往後躲,脫口而出:“我才不是,你……你像個女人,你不要碰我!”

後背猛地撞到梧桐樹上,單薄的身板撼動不了大樹分毫,葉舟悶哼一聲立馬站穩身形,繼而兇狠地瞪向對方。

“像女人呀,”少年一點也不生氣,“你這是在誇我好看嗎?謝謝。”

在葉舟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少年上前一步蹲下,揚起下巴看向葉舟的眼睛:“那你一定是個小男子漢吧,是被人欺負了嗎,如果不想告訴父母,告訴我也好。”

那雙鳳眼微微彎起個好看的弧度。

“告訴我吧,我會聽,會替你保密。”

葉舟愣愣地看向對方,自己出了汗,身上的黑色短袖黏糊糊地貼着羽翼未成的肌膚,被消毒水和煙味沾染全身,爛糟透了,這副模樣一定不怎麽好看。

那個少年朝他伸出幹淨白皙的手,聲音柔和。

“不信的話,我們拉勾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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