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38章

“砰”的一聲,是顧樂意在客廳裏踩爆各種形狀的氣球。

圓氣球下面沒紮繩,被人追的時候就輕飄飄地亂飛,賀頌攆着只藍色的跑到牆角,剛準備踩呢,就聽見顧樂意拍手大笑,蹦了起來。

“哇,捉到哥哥了!”

旋轉樓梯扶手被少女心的阿姨特意綁了鮮花,是開得正好的粉蕊芍藥,還帶着點露水,多層的花瓣重疊出美麗的顏色,可比不上緩步下來那人的臉更紅。

不,不僅僅是臉紅,耳朵和鎖骨,還有嘴唇都紅得要命。

顧紅娟也跟着擡頭看:“還是小雲猜得準……咦,塵啊你喝醉了?”

顧牧塵的頭發垂下來,擋住了一點漂亮的眉眼,遮住了裏面被逼出來的水汽瞳瞳,那是葉舟掐着他的腰親吻時逼出的淚,水痕幹了,眼底的潮紅還在,豪華的古董樣式吊燈打下暖色調的光,他似乎嫌灼目得慌,伸手擋住了自己的眉眼。

“後勁有點大,”顧牧塵語氣倒是沒什麽變化,“我喝口水,回房間先睡。”

這紅酒加伏特加果然厲害,連嗓音都能給揉得這麽沙啞。

“你是不是發燒了,”顧紅娟問他,“一點酒就能給你弄成這樣?”

這會兒屋裏還熱鬧着,躁動的音樂旋律很大,下樓梯的腳步聲被掩蓋,誰也沒注意到那身影其實有些踉跄,芍藥的花瓣被碰歪了,柔軟的地毯踩出褶皺了,顧牧塵沒回答媽媽的話,脊背挺得很直地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瓶冒着寒意的白桃氣泡水,擰的時候感覺指尖都還有點顫,一下,兩下,他慢慢地放松着自己的呼吸。

“葉舟呢,怎麽沒下來?”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顧牧塵沒回話,而跟着從樓梯上下來的季雲青張口了。

“喝多了有點不舒服,說是想先自己歇會呢。”

緊接着是顧紅娟略帶埋怨的聲音:“那得有人在旁邊照料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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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氣球被踩爆了,顧牧塵灌了一大口的冰水,被涼得渾身都戰栗,才雙手撐着中島,靜靜地凝視上面擱着的一碗草莓。

葉舟肯定不會下來。

就在五分鐘前,他咬破了葉舟的嘴唇。

那是他們的第三次接吻。

第一次太柔又太快,什麽都來不及去捕捉和反應,就像在油菜花田裏找到只白翅膀的蝴蝶,剛蹲下來想看嫩黃花瓣上的小小輕盈,它就倏忽間消失不見,隐入藍天。

第二次是令人膽寒的狂風暴雨。

而第三次,當葉舟再次親過來的時候,顧牧塵才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天哪,他們在做些什麽,居然在這雜亂的黑暗置物間裏親熱,樓下是喧鬧的接風宴會和他端着酒杯的家人,窗外是被烏雲擋得嚴嚴實實的一彎月亮,他卻被葉舟按在牆上,吻到呼吸淩亂。

推了,手指沒力氣,想叫,卻又被順勢吻得更深,顧牧塵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咬了那登徒子的嘴唇。

與此同時敲門聲響起,季雲青在外面笑:

“快開門,發現你們在這裏了!”

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葉舟終于放開了他,燙到灼人的觸感消失了,纏着酒意的薄荷味遠了,只有那雙很圓的眼睛和漾出來的梨渦一如往常,似乎今夜的所有只是幻想。

“哥哥,時間到了。”

他笑着:“我可以這個樣子出去見人嗎?”

當然不行,誰都能看得出那清晰的齒痕。

“你喝醉了,”顧牧塵恢複神智,扭頭去開了燈,“明天再說。”

他不敢再回頭看葉舟一眼,擰開反鎖門把手的瞬間跻身出去,按住一臉好奇的季雲青的肩,努力讓自己聲音變得平穩:“葉舟喝多了不舒服,我們先下去。”

季雲青還扭着頭往後看:“那一塊出來呀,周銘可以煮點醒酒湯。”

“都快睡着了,”顧牧塵敷衍塞責,“走吧先下去,樂意找不到我該着急了。”

快十分鐘了,氣泡水驅散不了臉頰的熱意,顧牧塵拿手背去貼,不夠,又拿起瓶身放在臉上去冰,水龍頭打開,澆着還有點顫的指尖,外面客廳裏音樂聲小了,鄰居阿姨們好像有點倦意,顧紅娟叫他一起出來送客,賀頌在厚臉皮地嚷着今晚想住這裏,寬敞明亮的廚房裏,只能聽到水聲依稀。

修長的手指終于縮回,水聲消失,廚房裏重新陷入安靜,顧牧塵猛然擡頭,看到端着杯熱水站在門口的周銘。

“你還好嗎,”周銘沒有走近,而是隔了點距離問他,“要不要喝點醒酒的東西?”

他目光柔和地看過來,沒有擔憂和好奇,平靜地仿若溫吞的春季,其實周銘和季雲青在一起這些年來,顧牧塵由最早的不太贊同,變為了覺得不錯,再往後,他甚至和周銘更聊得來一些,對方的脾氣太舒服了,讓人忍不住想訴說自己的心事,與其把酒話桑麻。

“沒事,”顧牧塵還有點啞,“睡一覺就好了。”

周銘點點頭,又很快地繼續問:“那葉舟還好嗎?”

顧牧塵的第一反應是裝死。

別人怎麽問,他還能強裝鎮定地表示那小子喝多了,沒什麽,但不知為什麽在周銘面前,他總有種一切都被看穿的心虛,可默不作聲的話就更顯有事,他放下瓶子,抽出紙巾去擦被水汽氤氲得濕漉漉的手指,慢條斯理道:“好得不行,一杯就能幹倒。”

“哦,”周銘這才走上前來,把冒着熱氣的杯子放顧牧塵手邊,“那就好,你們也慢慢來。”

好家夥。

這話一出,顧牧塵幾乎當場假死。

他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個笑來:“呵呵。”

所幸周銘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而是輕聲提醒了句:“喝點熱紅棗水吧,不然嗓子一直啞着的話,雲兒也擔心。”

廚房重新恢複安靜,顧牧塵端起杯子嘗了口就放下了,食指摩挲着溫熱的杯沿,還是無法接受今晚怎麽就這樣放縱。

葉舟一定是喝醉了。

可為什麽自己也跟着胡鬧。

那小子一杯菠蘿啤就受不了,怎麽能撐得住賀頌的紅酒?

“瘋了吧,”顧牧塵嘆氣,“我今晚真是有病。”

他和自己仍砰砰作響的心跳對峙,不該是這樣的,說自己逃避也好裝死也罷,這種陌生的感覺太過可怕,顧牧塵再次端起杯子,不顧裏面的燙一口氣喝下,剛剛的一切太用力,腰被箍得生疼,舌根也發麻,微甜的紅棗水熨帖他的五髒六腑,顧牧塵終于下了決心,把這全部的荒唐給忘掉。

沒關系,他向來心态好。

所以只是因為嫌尴尬而已,也等葉舟能徹底醒酒再說,才不是自己想逃避呢。

幾乎是當機立斷,顧牧塵拔腿出了廚房,鄰居家的阿姨們都走了,周銘和季雲青湊一塊不知聊什麽,賀頌和顧樂意盤腿坐在地上,互相用口紅往臉頰上畫愛心,顧紅娟懶洋洋地靠着椅背,容光煥發地啃着個黃枇杷。

他都累了,這群人白天剛下飛機,還真有精力。

“走,”顧牧塵拽着賀頌的胳膊把人拎起,“我送你回去。”

賀頌滿臉不爽:“幹嘛呀,阿姨都給我準備好房間了呢!”

“我想去你家再續個場,別磨磨蹭蹭,走吧。”

“去我家幹嘛,有事?”

顧牧塵沉默半刻,終于認真開口:“你家養的那個白桃妖精該修枝了,我不放心,得去幫忙。”

他說着已經和賀頌拉拉扯扯地到了院子裏,夜完全黑了,幾只小飛蛾撲着燈光,停在花園旁的車燈已經被按亮——

“傻比,”賀頌無語地搶過鑰匙,“你酒駕啊?”

……居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明天再走,”賀頌攬着顧牧塵的肩,把人往回拉,“帶上妹妹和小葉舟,我發現了個特好玩的地兒……”

顧牧塵平靜地揚起手機:“代駕十分鐘就到。”

大概是這人平日裏就愛折騰,除了在菜品上諸多神出鬼沒外,興致來了買張機票去千裏之外的雪山,去品嘗遙遠古鎮裏的一碗豆花也是常事,顧紅娟對自己兒子突如其來的決定早已習慣,繼續咬着那香甜多汁的枇杷:“那你們路上也慢點,我和樂意等會就睡。”

“放心吧,”周銘也在旁邊跟着說,“我們房間在葉舟隔壁,我晚上多過去幾趟。”

草,他不會真看出來什麽了吧。

顧牧塵不由自主地擡頭往樓上看去,置物間燈是黑的,給葉舟留的卧室燈亮了,窗戶沒關,簾子鼓起點微微的形狀,薔薇爬到那白色描金邊的沿上,安靜地綻放着淡色的朵,似乎羞怯地等着戀人的少女。

可并沒有見葉舟的身影。

熟識的保安帶着代駕過來了,顧牧塵拉着賀頌的胳膊坐上後排,車窗升起,賀頌戀戀不舍地回頭瞪他:“你到底想幹嘛呀?”

“想你家的白桃妖精了啊,這個品種的月季可真好看。”

賀頌翻了個白眼:“我親愛的朋友,你覺得這個真的能騙到我嗎?”

“你呀,”他抱着胳膊往後靠,那雙被顧樂意塗了高光的眼皮亮晶晶的,“別看工作中那麽雷厲風行,一旦遇見感情的事,不管是友情還是愛情,你都直接裝死開溜。”

“別說的我那麽慫,”顧牧塵看着窗外,這會兒聲音已經不再啞了,多了點游刃有餘,“我只是覺得這玩意沒勁。”

這輛奧迪的後座還是有些低調和狹窄了,兩個成年男人坐着,膝蓋偶爾會碰到那麽一下,以前顧牧塵和賀頌勾肩搭背也很多,雖然對方是基佬,但他也不以為意,沒覺得取向什麽的是個問題,可這會兒甫一碰到,那有點甜膩的香水味悄然彌漫,顧牧塵瞬間不自在起來,沒了往日矜貴惬意的坐姿,而是種隐秘的躲避。

賀頌沒發覺,已經開始玩手機:“懶得說你,那咱這會要不要換地繼續,還是回家歇着?”

“回去,”顧牧塵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了下,“得休息睡覺。”

晚上車流量少,等到代駕師傅離開的時候,不過也就二十多分鐘,賀頌走在前頭去開門,嘴上還在罵罵咧咧:

“你自己非要跟來的啊,我這裏亂,敢嫌棄一下就揍你。”

顧牧塵有心理準備,但當目光所及客廳裏随意丢棄的游戲鍵盤,和桌上沒收拾的飲料瓶時,還是忍不住張口:“鐘點工阿姨我記得是每天都來吧,你都沒法兒好好保持嗎?”

賀頌面無表情,伸手往大門外一指:“滾。”

“……我覺得你這個沙發特有品味,”顧牧塵語調微揚,換了鞋後走去坐下,由衷地拍了拍那形狀詭異的靠枕,“你看這個小豬,就很可愛。”

賀頌保持着沒有表情的臉:“那是河馬。”

怎麽能有人眼瘸到這樣,賀頌懶得繼續搭理他,換完鞋子後也跟着坐在沙發上,正巧手機屏幕亮起,顯示着顧紅娟撥來的視頻請求。

“哎阿姨,”賀頌掉轉攝像頭,讓對方能看到顧牧塵,“我們已經到了,剛準備跟您說呢。”

顧紅娟舉起手機,笑吟吟地:“剛剛周銘下廚又煮了點東西,這會兒大家喝着呢,葉舟也好多了。”

手機那端傳來衆人說話的聲音,顧牧塵沒敢擡頭,說不上的心虛,就專注地研究手中的那個造型奇葩的河馬:“哦,這個是粉紅色的,有品位,我喜歡。”

旁邊的東西也被随手拿起,他湊近看了眼:“哎這個也是粉色……草!”

顧牧塵整個人電擊般彈跳起來:“賀頌!你用完的話能不能不要這樣亂扔啊!”

那形狀逼真的小玩具還在他手裏拿着,随着劇烈的動作而微微晃動了那麽一下。

嗯,很有彈性的樣子。

賀頌頓了頓,把手機正面對着這個風中淩亂的顧牧塵。

一時間,彼此都有些安靜。

“哥哥,”是葉舟的聲音,也是沙啞的,但語調很柔和,“你手裏拿着的是什麽?”

背景音中,顧紅娟滋兒哇地叫起來,似乎在慌張地去捂顧樂意的眼睛。

“把視頻關了,”顧牧塵一字一句地擠出話,“我也不在你這裏呆了,我這會就走。”

賀頌已經快笑得撅過去了,雙腿在空中亂蹬:“哈哈哈你要不要直接逃出國?”

“我直接離開地球行嗎,”顧牧塵把小玩具放回沙發,微笑地看過來,“朋友,你覺得怎麽樣呢?”

賀頌抹着笑出來的眼淚:“可以啊,去火星吧。”

他站起來雙手合十,一臉虔誠:“我們的小顧太害羞了……願火星沒有假幾把,阿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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