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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顧牧塵從紫都的床上醒來時,堪堪早上七點。
三個小時的睡眠讓他眼皮有些發痛,身體也略微疲倦,今天的晨跑稍微控制了下時間,只慢跑了二十分鐘左右,小腿還是酸脹,洗澡的時候就特意調了更涼的水,安靜地等待頭腦恢複清明。
煎蛋,吐司片,顧牧塵端起杯黑咖啡,定睛看着手機上的工作信息,他這個假休的時間有點長,雖說中間也關注着公司的大小事務,但這會重新看複雜的圖标和報表,還是未免有些頭痛。
這股子的心煩勁兒持續了一整天。
天空淅淅瀝瀝地下着雨,臨近傍晚的時候才有那麽點停的意味,他算了下時間給顧紅娟打電話,問他們幾位時差倒得如何,結果接電話的卻是顧樂意。
“哥哥,”屏幕裏出現小女孩的大眼睛,“我剛睡醒呢。”
“注意休息,昨天玩得太瘋了,”顧牧塵撐着頭,右手無意間地轉着支鋼筆,“媽媽他們怎麽樣了?”
顧樂意想了想,掰着指頭一個個彙報:“媽媽去打麻将了,雲青哥哥和周銘哥哥在做飯,說是給我煮雞湯小馄饨。”
“可以,”顧牧塵笑了下,過了兩秒才繼續問道,“那葉舟呢?”
“葉舟哥哥一大早就走了呀。”
顧樂意掰完手指,開始展示自己藕節似的胳膊:“你看,葉舟哥哥給我編的手環!”
顧牧塵毫不遲疑地忽略了妹妹的炫耀:“他走了,去哪兒了?”
“手環上面帶着小花花呢!”
“嗯嗯真漂亮……所以葉舟哥哥去哪兒了?”
顧樂意明顯不是很滿意對方的敷衍,直接撅起嘴,脆生生的答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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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這小心眼的架勢,跟她親哥一模一樣。
挂了電話後顧牧塵走到落地窗前,外面的雨勢小了,零星地飄着點濕意,昨晚發生太多事,有些是他不願回想的內容,比如,和葉舟酒醉後的放肆。
所以葉舟是想起來,不好意思就走了嗎。
應該是回學校了吧。
顧牧塵有點煩躁地把手按在玻璃窗上,外層還蜿蜒着雨的痕跡,掌心泛着涼意,他突然很想喝酒,就現在。
離公司最近最适合的地方就是司徒靜的那家酒吧,也是他和葉舟初次相遇的地方,去他媽的,顧牧塵當機立斷地給賀頌打電話。
“半個小時後,小靜酒吧見。”
賀頌的聲音還迷迷瞪瞪的:“幹嘛啊,你不是今天有事嗎?”
“陪我喝酒。”
說完後也不等對方的回答,顧牧塵自己就開車出發,也不管司徒靜那家夥這會在不在店裏調酒,不在的話無所謂,在了的話更好,昨天沒有喝過瘾,今天必須都陪他喝個痛快。
那棵帶了很多裝飾品的聖誕樹還在外面,推開門的瞬間挂着的黃銅鈴铛發出響動,這會兒酒吧還沒怎麽上人,又是工作日,所以當顧牧塵快步走進去的時候,裏面的工作人員幾乎都擡頭朝他看來——
包括那個正在往杯沿上抹糖粒的傻比大個子。
“杜松子酒,”顧牧塵直接坐在吧臺前的高腳凳上,扔出枚硬幣,在那銀色的小玩意旋轉着的時候繼續道,“兩杯,其中一杯送你。”
司徒靜呆呆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都有點遲鈍的樣子。
硬幣結束旋轉,倒在黑色大理石的吧臺上,發出很輕的聲響。
“小塵,你怎麽了?”司徒靜明顯地吞咽了一下,“你怎麽突然……”
“心情不好,想喝酒,”顧牧塵用手點點桌面,“算了,三杯,賀頌馬上也到。”
司徒靜終于停下了手上的活計,把糖和酒杯都放回置物櫃,轉過來的時候已經恢複了之前的模樣,有些兇的五官展現出來的神情卻很柔和。
“你呀……”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是和你那個小男朋友吵架了嗎?”
點着桌面的手指瞬間收了回來,顧牧塵張口就罵:“扯什麽小……”
罵一半的時候,熄火了。
完蛋,他突然想起來,好像有次為了讓司徒靜死心,自己抓着葉舟的手說,我男朋友在這裏,不太方便。
靠。
一句謊言,果然需要無數的謊言來圓。
顧牧塵沒了氣焰,不置可否地看向吧臺後面的冰箱,試圖岔開話題:“有點渴,先給我拿瓶冰水。”
他心虛,自然語氣就跟着有點輕飄飄的,落在司徒靜眼裏就是自己的話切中要害,居然引得顧牧塵這樣子的黯然神傷,那雙總是帶點倨傲矜貴的鳳眼躲閃着,臉頰蒼白,而嘴唇卻明顯得極為紅潤,看得他心裏酸溜溜的,已經刻意忽略的疤痕再次被揭開,自虐般地逼問道:“是不是吵架了,還是分手了?”
“哪怕我就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司徒靜自暴自棄,“葉舟也不适合你,比你小六歲,心思壓根就不穩定,能指望着天長地久嗎?”
“還有就是你沒談過戀愛,能玩的過人家嗎,這個圈子你不了解,混亂程度是超出你的想象。”
顧牧塵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恨不得拿個檸檬給人嘴堵上。
“再說吧,”他敷衍塞責,沒敢正面回答,“走一步看一步。”
司徒靜呼吸一滞,對方話語裏的模糊勁兒他判斷不了,只能聽出來點寵溺和放縱,那葉舟是什麽人,何德何能,居然敢傷顧牧塵的心,叫人大晚上跑到這裏借酒消愁?
混賬。
不甘和隐秘的嫉妒湧上心頭,明明已經決定好再也不鑽牛角尖,可司徒靜還是沒忍住,伸出滿是紋身的胳膊按在吧臺上,也不在乎會不會被對方厭惡了,窮追不舍:“他欺負你了,是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還有完沒完了。
他只是想來喝個酒而已啊!
“他怎麽追到你的,”司徒靜胸口劇烈起伏,“你們才認識多久,我以為你是慢熱型,怎麽這麽快就被他搞上手了?”
這話說得不對味。
顧牧塵沒什麽表情,平靜地看着他。
司徒靜知道這是對方隐隐要發怒的預兆,可他還是忍不住,心跳得厲害,近乎貪婪地直視着顧牧塵,哀傷極了:“小塵……你真的一點機會也不肯給我嗎?”
一個微微俯下身子,另一個則端正地坐在高凳上,視線相接,顧牧塵伸手拿起桌上的硬幣,扣在自己掌心的瞬間站起來,扭頭就走。
“對不起,”司徒靜慌裏慌張地從吧臺後面繞出來,也顧不得旁邊員工饒有興趣的窺探,“我錯了,我再也不提這件事,你不要生氣!”
顧牧塵已經走到門口,玻璃門打開的瞬間又被司徒靜按回去,他還是保持着那個沒回頭的姿勢,沉默地看着對方緊緊抓着門把的手指。
關節處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你生氣的話打罵我,打我都行,”司徒靜的聲音越來越低,“能不能別這樣不和我說話。”
他們背後是大提琴柔和優雅的音樂,顧牧塵脊背挺拔:“要不要臉,是你躲着我不跟我說話。”
“對不起,”司徒靜虔誠道歉,“我怕見到你,會忍不住想把你從葉舟手裏搶回來,但我知道,這是不道德的……”
草。
顧牧塵的手指尖都僵硬了,他原本還想着罵罵咧咧,敲打一下司徒靜的腦殼,好讓他把亂七八糟的思想全部抛掉,沒曾想聽到這樣一耳朵的表白,要是別人也就罷了,顧牧塵不是沒遇見過大膽追求,當面死纏爛打的,可他和司徒靜太熟了,自小勾肩搭背地長大,所以這會兒就尴尬到頭皮發麻。
講真,如果司徒靜喜歡的是別人,沖着自己哥們這苦哈哈的暗戀勁兒,再怎麽不道德的事他也得幫忙,不忍心看着朋友遭這罪。
顧牧塵這人吧,護短。
可惜兔子看上窩邊草,他還是做不到真的接受司徒靜。
從沒想過。
想一下就覺得腳趾蜷縮。
“我也是有病,”司徒靜嘆了口氣,“都忍了這麽多年,估計是本能察覺到葉舟跟你有點暧昧,所以什麽也沒準備,慌慌張張地……對不起,塵兒啊,真對不起。”
他很想和以前一樣拍拍對方的肩,聽着那人面無表情地犀利吐槽,大笑着一塊聊天說地,不該是這樣的,顧牧塵是很好的朋友,如果讓對方苦惱,他願意退回屬于朋友的身份,只要心上人能夠幸福,得償所願。
顧牧塵鼻腔有些酸澀,頭頂上的黃銅鈴铛微微晃動,他正要轉過身來的時候,門被從外面推開了。
賀頌一臉震驚地站在門口,手上抓着個墨鏡,眼睛瞪大,嘴巴張得仿若要脫臼。
救命。
顧牧塵兩眼一黑。
“我的天吶,”賀頌音調都變了,“我剛剛都聽到了什麽!”
“小靜你喜歡顧牧塵?你要把他從葉舟手裏搶回來?”
凝固成雕像的兩人面前,那小基佬捂住胸口,突然跺着腳尖叫起來。
“啊啊啊!哦買噶你們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司徒靜你看上人家塵兒了!”
大提琴的流淌悄然遠去,偌大的酒吧裏頓時有些安靜,似乎連龍舌蘭裏浸泡的冰塊都跟着緘默,虛虛地浮在流光溢彩的液體裏。
顧牧塵閉着眼,在心裏默念了三遍殺人犯法後,才淡淡地張口:“賀頌,你要不要聲音再大點?”
呆滞的那人終于神智歸攏,賀頌一手挽着司徒靜,一手挎着顧牧塵,扭着腰就鑽到最裏面那處卡座,屁股往寬大柔軟的沙發上一坐,小細腿那麽一跷,賀頌翹着小指頭冷哼道:“都給我老實交代!”
“好你個顧牧塵,”他啧舌道,“看不出你這濃眉大眼的也是個……”
顧牧塵沒擡眸:“滾。”
賀頌又轉頭去點司徒靜的肩膀:“好你個狂徒,什麽時候看上我們塵兒了?”
“挺多年了,”司徒靜苦笑一聲,“不過,今天被你知道是個意外……”
賀頌立馬不樂意了,叉着腰站起來嚷嚷:“你們什麽意思,都瞞着我?”
他打了個響指,眉毛倒豎:“酒都給我上來,要龍舌蘭,今晚是坦白局,不交代清楚誰都別想給老子走!”
嗬,顧牧塵冷冷地看着他,正合我意。
他今晚就沒打算能走着回去。
太久沒好好地醉一場了,所以在辛辣的液體甫一接觸喉嚨時,他甚至被嗆到有些咳嗽,司徒靜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敢張口,而賀頌還沉浸在八卦的興奮勁兒中,恨不得掏出一把瓜子來磕。
“身為朋友必須支持小靜啊,”他特豪爽地拍了把司徒靜的肩,“不是我說你,下手也太晚了,這下子後悔了吧?”
“塵兒以前有喜歡的人,”司徒靜摩挲着光滑的酒杯,“我不敢打擾……”
顧牧塵喝酒上臉,這會兒臉頰已經有點慢慢泛紅,不知為什麽,今晚他不想說話,只想喝酒,無論外面天塌地裂,只想一醉方休。
“葉舟是小楓的替身嗎,”賀頌向來話比腦子快,“你到底愛的是誰,你和葉舟真的在一起了嗎,我記得你倆都住一塊了,真談戀愛了啊?”
顧牧塵沒什麽表情:“滾。”
長島冰茶也很快端過來了,他今天放縱得厲害,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解開兩顆,露出纖細的一段脖頸,司徒靜不敢管他,賀頌心大注意不到他,他可以在這間酒吧小小的角落裏盡情把自己灌醉,什麽酸澀的暗戀曾經的青春,全都他媽的滾蛋。
對,葉舟也給我滾蛋。
居然一聲不吭就跑。
不就是親了下嗎,還他媽是對方主動的,顧牧塵不無委屈地抓着高腳杯,他還沒說什麽呢,葉舟可都跑了!
過分。
他只顧一杯接一杯地喝,壓根懶得搭理旁邊那倆人,也完全注意不到時間的流逝。
“你能接受葉舟的話,要不要試着接受小靜呢,”賀頌推開慌裏慌張湊上來的司徒靜,沒心沒肺道,“你和他也就認識倆月不到,怎麽就真的談上了呢,是因為他和小楓氣質比較像嗎?”
顧牧塵覺得自己應該是醉了。
他眼尾都被烈酒燒得有點疼,擡眸的時候都跟着吃力:“別瞎說,少欺負我們小朋友。”
司徒靜抓着賀頌衣服的手猛然用力,緊緊地抿着嘴唇,而賀頌則有點迷茫地搖了搖頭,拿不準這個別瞎說,指的是他倆的戀愛,還是說葉舟像小楓。
可顧牧塵已經站起來了。
熱,渾身都不舒服,他又往下扯了點衣襟,語氣平穩:“我要回家。”
都知道他一喝酒皮膚就紅,賀頌沒當他是真醉,随意回道:“再晚會呗,這麽早就走?”
“我喝多了,”顧牧塵很安靜地站着,“我需要回家,洗澡,睡覺。”
司徒靜立馬跟着站起來:“頌兒,小塵可能真的喝多了,我送他回去。”
“不要,”顧牧塵認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葉舟送我。”
他拿出手機,手指有點顫抖地點開通話頁面,頭暈得厲害,嗓子也沙啞起來,連帶着上面的人名也看不清楚,那種遙遠又熟悉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他執拗得要命,開始使勁兒思考為什麽葉舟不在身邊,為什麽葉舟沒來接他。
到底是初次相遇,還是久別重逢。
頭痛欲裂,不知是撥通了電話,還是對方恰好打來,接通的剎那顧牧塵張口就道:“你,來接我。”
葉舟的聲音沒有往日的清亮,而是一種很冷靜的低啞。
“好。”
他很平靜地挂了電話。
賀頌在旁邊愣愣的:“傻孩子,你還沒說地址呢。”
無所謂,顧牧塵又坐回沙發上,難受得想躺下蜷縮身子,不行,他不能在外面這樣放縱自己,人聲嘈雜燈光昏暗,他仿佛推開了司徒靜來攙扶自己的手,無數的蝴蝶在眼前振翅飛舞,他突然很後悔喝酒,他不想在這裏酩酊大醉,把自己身上弄得全是爛糟糟的味道。
他想回家,想看看陽臺的花。
想靠在廚房門口看葉舟做飯,想和他在燒烤攤上拌嘴,想看淡青色的藍天,想看麻雀學搭窩,想看很多東西,而不是現在的光影變幻。
還想看以前的遺憾。
他感覺自己變得很輕很小,能被人一只手就抱起來,自己現在是初中生嗎,分不清現實和想象,顧牧塵呆呆地站在學校的操場,看到對面的冬青樹下,站着一個穿白襯衫的少年。
是誰呢。
他抓住那人胸口的衣襟,是柔軟的純棉布料,帶着點很甜的橙花香味。
啊,不是葉舟呢。
葉舟身上是清淺的薄荷味。
他嗓子幹得厲害,又委屈地不行,明明讓葉舟來接自己,為什麽來的是小楓呢。
小楓……也不是不好。
是很好的朋友,是很美好的一段記憶。
顧牧塵好困,他吃力地掀開眼皮,啞啞地叫了一聲:“小楓……”
而就在同一瞬間,攬着他腰的胳膊驟然收緊,箍得他心髒都跟着疼,可這種難捱的痛感很快消失,因為顧牧塵已經昏睡過去,無從感知。
自然也看不到朋友臉上的忐忑神情。
“他喝醉了,”葉舟沉穩地把顧牧塵抱在懷裏,仍是笑眯眯的模樣,“我帶他回家。”
還是賀頌沒忍住,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你們真的談戀愛啦,”他結結巴巴的,“剛剛塵兒還說……你不介意嗎?”
葉舟的唇邊漾出一個小梨渦,他笑得溫柔又甜美,目光平靜地看向對面的人。
“當然。”
他沒有給對方追問的機會,也沒有解釋自己究竟回答的哪個問題,而是懷抱着他的心上人,轉身走向外面的夜幕低垂。
侍應生彎腰為他推開門,興許是鈴铛的聲響驚醒了一瞬,懷中的人突然掙紮了那麽一下,垂落的手臂擡起,緊緊地抓着葉舟的衣領,發燙的手指擦過微涼的肩頸肌膚,小貓爪似的撓着人的心。
顧牧塵沒有睜眼,酣眠正甜。
葉舟踏出門外,帶着點強硬地抓住那無意識作亂的手。
“哥哥,”他無奈地笑了下,低聲湊近那通紅的耳垂,“等我們回家,再好好算賬,現在麽……不着急的,我有的是耐心。”
他擡起對方的手吻了一下,然後輕輕地,珍重地,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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