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戀愛與旅行

二十三、戀愛與旅行

周曼的計策很奏效,枝伊總算品嘗到思念的滋味了。

她期盼的不再是之前被婚姻所困時所需要的支撐和陪伴,她心中只有十分純粹的思念,沒有緣由的思念,在她的體內不斷生長,抓心撓肝,讓她無一刻安寧。她期盼見到周曼,期盼周曼能夠來到她的身邊,期盼可以再次将自己埋在周曼的體溫裏。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為周曼做點什麽,但就是很想見到周曼。

只是枝伊不敢聯系周曼。毫無疑問,周曼喜歡她,她也喜歡周曼,但如何處理這段感情,她仍拿不定主意。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比起随便找一個男人結婚重要得多。她的一念之間,會決定她們兩人的命運,共同的命運。

離婚後的範晟浩似乎又記起過往他對枝伊的喜歡,開始頻頻給枝伊發信息訴衷腸,枝伊沒搭理他,他卻得寸進尺,表示想要邀請枝伊到某餐廳吃飯。枝伊仍是沒有搭理他,他還不死心,直接到枝伊家樓下蹲守,希望和枝伊當面聊聊。

那晚枝伊下班回家,離得遠遠的就發現了範晟浩,她把車停在小區不遠處,将此事告知了她爸爸。

聽筒傳來爸爸生氣的聲音:“你放心,爸爸會解決好。”

站在小區門邊的範晟浩被兩個保安粗暴地趕走,接着在小路的陰暗處被三個穿了一身黑的男人揍了一頓,暈倒在地。沒有路人經過那個路段,過了十幾分鐘,範晟浩自己醒轉過來,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路邊打車,自己去往醫院。

第二天,枝伊主動給仍在留院觀察的範晟浩打電話,厲聲強調道:“我們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你不要再想着見我了。我和你毫無關聯,甚至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範晟浩很失落:“當不成夫妻,就要當仇人嗎?”

枝伊冷聲道:“你帶給了我太多不愉快的回憶,如果當仇人可以讓我們從此無瓜葛,那麽我很樂意仇視你。”枝伊挂斷了電話,将範晟浩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删除。

枝伊越想越生氣,範晟浩實在太煩人,太不知分寸,攪擾了她好不容易忘記曾經那段失敗婚姻而向往平靜的心緒,也讓她更加思念周曼。

她每天晚上回到黑漆漆的家,都無比失落,也無比煩躁,她的居所已經無法充當她的避風港,無法讓她安心。

枝伊在國慶節前夕遞交休年假的申請,連同公共假期,一共擁有兩周的休息時間。她要出國散心,将A市發生的一切麻煩事丢開。

收拾行李時,枝伊思慮再三,手機拿起又放下無數回,最終還是忍不住給周曼發信息,問周曼可不可以陪她去國外逛一圈。

過了将近一小時,周曼沒有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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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伊等得很是心焦,下嘴唇被她自己咬得通紅,她再也等不下去,抓起手機直接給周曼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枝伊說:“曼曼,我打算去旅行。”

“嗯,那你要注意安全。”

被周曼潑了冷水的枝伊委屈地咬着下唇,咕哝着問:“你可以陪我去嗎?”

“我還沒辦簽證。”

“去免簽或落地簽的國家就好了。”

“為什麽希望我陪你去?覺得自己一個人去太無聊?”

枝伊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周曼似乎有點失望:“可以邀請你的朋友們陪你,你有那麽多的朋友。”

枝伊張着嘴深呼吸,直覺她已經踏上了決定兩人命運的危疑道路:“我覺得,你和她們不太一樣。而且我想你了,我想見你,想和你一起去旅行。”

周曼冷靜地說:“其實大多數人對感情以及感情能夠存在的面貌是沒有想象力的,因此就會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認知貧瘠,認為兩個互有好感的個體一定可以迸發出愛情的火花,一定可以談一段戀愛。但很多時候,那不過是某種微不足道的喜歡之情,是某種與慣性有關的熟悉感,不是世人心心念念的愛情。”

“那你可以陪我認清我心裏的感情嗎?我需要你。”

周曼遲疑了幾秒,而後回答:“可以。”

其實周曼等這通電話等了許多天,從回到家的那天就開始等。

她知道一定會有這通電話。

屋外大雨滂沱,千軍萬馬般的雨滴砸在路上、屋檐上、窗臺上,宛若不止歇的轟然雷響。周曼和往常一樣坐在家裏望着窗外,等待枝伊的電話。

在這個晚上,電話鈴聲終于響起。

枝伊去到S市機場和周曼集合,然後再一起飛往國外。

過了安檢,正要去候機室,枝伊伸出一邊手攔在周曼面前,大喇喇地說:“牽手。”

“嗯。”周曼順從地将自己的手交付給枝伊。

枝伊瞄了一下尤其乖巧聽話的周曼,嘀咕道:“這兩天我把關于你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下,我覺得,你好像在捉弄我。”

周曼笑着裝傻:“沒有啊。”

她們去到的某座城市曾經是西班牙的殖民地,殖民者在原本不屬于他們的土地上建造了好幾座教堂,妄圖向當地居民傳教。周曼湊到枝伊耳邊低聲說殖民者用強權控制人們的身體,再用宗教控制人們的精神。

枝伊亦湊到周曼耳邊,同周曼開玩笑說宗教如果有世俗的名字,那一定是叫赫魯曉夫。

過去殖民地的标志已經變成景點,建造了廣場,彰顯政府對旅游業的重視,也為游客提供短暫休息的地方。宏偉的教堂占據了寬闊廣場的中央,仿佛盤腿坐在地上,而細長的塔尖像一只拼命伸向藍天的手,道不清是渴慕還是貪婪。

周曼和枝伊亦跟別的游客一樣在廣場邊緣位置席地而坐,觀賞教堂的全貌,周曼告訴枝伊:“S市也有幾處教堂,但規模沒這麽大,可能是因為被占領的時間不長。”

枝伊應道:“嗯,我在S市念書的那三年去參觀過。”

S市在清政府還沒有倒臺的時候被租借給法國,不到五十年時間,法國人建了五六座大小教堂。如今那些教堂都成了S市的景點。

“你去過最大的那座教堂的地下室嗎?”

“沒有,地下室禁止進入。”

“在我念小學的時候,地下室還允許參觀的。那裏真的太恐怖了,雖然裝了好幾盞燈,但還是會覺得陰森森的,後背直發涼。我媽媽向我介紹說法國人都用地下室來關囚犯,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那裏,害得我晚上睡覺做噩夢,又哭又叫,我爸媽也因此沒睡好。”

周曼幫枝伊拍了很多照片。

枝伊那停運許久的賬號再次開始更新,幾乎每天都發布一組在外游玩的照片,不同的服飾,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主題,不同的敘述,共同構築了宛如過往的多姿多彩的生活,但更加深沉浪漫,擁有恒長的生命力。

而周曼也出現在了她曾經無比豔羨的生活裏。枝伊知道周曼不想露正臉,于是時常偷拍周曼,側臉或背影,然後發布在賬號中,沒有配文字,只一個笑臉的表情。還和周曼臉貼臉地自拍,然後發布在朋友圈裏,聲稱即将擁有新的生活。

多姿多彩之中,周曼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她已經不是在沙漠中求生的貧瘠之人了。

枝伊沒有做任何旅行計劃,去到每一個地方都是随心所欲地安排時間,因此她們經常漫無目的在街上閑逛,拿着一瓶飲料或者一杯雪糕,看別人如何度過屬于他們自己的一天。坐在小酒館或咖啡館戶外的座位上,邊聊天邊看來往的車輛和不遠處的童話般的建築,一棟紅色的小房子上的藍色小窗打開,滿頭卷發的小男孩朝外面的世界吹泡泡,空中驟然添了許多道彩虹。

不管在哪個國家的哪個街區,她們始終牽着手。

周曼理解了枝伊為什麽要在遇到煩惱的時候跑到國外散心,她們和面前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們語言不通,國籍不同,經歷迥異,人生中只會有這唯一一次的交集,她們身處全然陌生的環境,這樣才算是真正的切割。

她們仿若是新的人,發生了的事情和結識過的人,都留在了她們身後,她們無需在意。她們可以短暫地擁有新的生活。

戴帽子的年輕女人推着輪椅,帶一位瘦小得像嬰孩的老人出門曬太陽,耀眼的陽光之下,衰老的痕跡在恍惚間消失了。一個留着絡腮胡的中年男人挺着圓滾滾的肚子,慢吞吞地遛一只小狗,從她們前方的草地走過,男人斜眼看了看她們,小狗似乎也看了她們一眼。騎着自行車的外國少女從裝滿鮮花和面包的車筐裏抽出兩枝花送給她們,說歡迎她們來到她的國家。兩位穿長風衣的女士從超市走出,各提着一大袋物品。穿着皮衣戴着頭盔的男生開着重型機車轟隆隆地呼嘯而過,後座載着長發飄飄的女生。

素不相識的人們彙聚成一片茫茫大海,而她們是一座孤島,收集了許多目光,并成為一種可以分享的見聞。

周曼說:“我們好像在相依為命。”

枝伊的聲音和着漸起的微風,溫柔地拂過周曼臉頰:“是呀,在很多時刻裏,我們只有彼此。”

在旅程即将結束的前一天,剛過零點,周曼輕拽着白天買的一個小貓模樣的氣球把玩,裝作若無其事地告訴枝伊:“今天是我生日。”

枝伊正在擦頭發,頓時停下動作,披着毛巾坐到周曼身邊,問:“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我什麽都不缺,你跟我說聲生日快樂就行,我想聽。”

枝伊笑得眉眼彎彎,奪過周曼手中的繩子,随意往身後一甩,氣球飄到了屋頂的一角。枝伊替周曼拿主意:“才不是,你缺少我。”

周曼略帶疑問地看着枝伊。

枝伊将洗完澡的還有點濕漉漉的自己塞進周曼懷裏,撒嬌道:“我就是你的禮物,好不好?”

她們似乎是在那天成為戀人的。

她們将自己的身體徹底交給對方,徹底融化在對方的手中。

枝伊在周曼耳邊不停地低喃:“我好愛你。”

周曼以為自己會非常激動,她也的确挺激動的,但更多的是放松,如同在世間找到了和自己相鄰的那塊拼圖,拼到了一起,就完整了,也就安心了。

從此她可以毫無畏懼地、平靜地面對一切生活中的波折。

她們結束旅程回國後,周曼搬到A市定居,和枝伊住在一起。

待一切收拾妥當,枝伊的爸爸媽媽提着大包小包東西到小公寓看望枝伊,順便見見周曼。

父母二人在周曼面前都顯得很拘謹,一直挂在臉上的笑容僵硬得很。他們希望盡可能顯現出自己對周曼的喜愛,又怕周曼這樣嬌滴滴的南方姑娘覺得他們不夠含蓄。

場面挺尴尬地喝過一輪茶,說過一輪場面話,枝伊的媽媽雙手将一個紅色的長方形錦盒送給周曼:“我不知道該準備怎樣的禮物,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所以只能照着老人家說的習俗準備了一點東西。這是見面禮,你一定要收下。”

周曼仿佛接過了一本書,她打開那錦盒一看,裏面躺着一只金手镯,一條金項鏈,一只金戒指,一對金耳環。

周曼不懂老人家的習俗是什麽,但憑着她僅有的認知,她覺得這是比三金還多一金的禮物。

媽媽見周曼面露為難,趕緊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表示一下我和我先生對你的歡迎,是我們的小小心意。”

枝伊輕扯了一下周曼的袖口,悄聲勸道:“你收下吧,沒事的。”

周曼阖上錦盒,猶豫半晌,最終收下了他們準備的禮物:“謝謝阿姨,謝謝叔叔。”

媽媽連聲說:“不客氣不客氣。”

爸爸留着寸頭,額頭上有一道長年戴帽子印下的淺淺痕跡。他憨憨地笑着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小聲同太太說:“感覺像是多了一個女兒,真好。”

枝伊右手挽着周曼,左手挽着媽媽,腦袋歪在媽媽的肩上,撒嬌地叫道:“媽媽……”

她媽媽自然是懂得她的言外之意,拍拍她的手,說:“你能夠好好地生活,媽媽就開心了。”

周曼和枝伊的媽媽相視一笑,默契地讀懂了彼此的眼神——她們都希望枝伊成為一個開心的人,而不是偉大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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