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兩人（上）

第六章兩人（上）

第六章

尹河發現自己就在這樣一個黑漆漆的地震之夜裏稀裏糊塗地表白了。但他還是覺得心裏不太對勁，總認為缺了點什麽。沈泓對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溫和，對他的笑容也比以前更多了，平時也更加關注和尹河有關的事情，不過她并未主動提出交往的事。

在尹河的印象中，沈泓是那種平易而疏離的人，她看上去物欲很低，精神性的欲望似乎也不高，平時不喜歡彰顯存在感，也從不輕易表露自己的立場或想法。尹河認為這件事既然是他起的頭，那麽理應由他貫徹下去，至少可以先從邀請她正式約會開始。

一天傍晚，尹河結束了研讨會，回到研究室裏拿資料，正好碰見沈泓在電腦上看數據。

“這周末你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博物館？聽說有個新的展覽。”尹河輕聲問道。

沈泓正在忙着寫下次研讨會的發表內容，尹河見她神色忙碌，心想自己是不是問得不合時宜。

“這周末我答應陪曉菲一起做調研，應該沒時間去了。”沈泓用十分坦誠的口氣回答道。

“噢。”尹河的神情有幾分沮喪。

沈泓似乎看出了尹河的心思，她扭頭盯着他看了幾眼，然後停下挪動鼠标的手指，笑着問道：“下周三行嗎？那天下午沒課。”

拒絕了邀請，但另約了時間，這讓尹河感到很高興。他爽快地答應了，然後把下周三原本計劃的所有事情都或提前或推遲地進行了調整。

到了約定當天，尹河特地穿了一件非常清爽幹淨的淺藍色中袖，并搭配了一雙黑白相間的運動鞋。他的皮膚非常白，身材也瘦削，看起來和十幾歲的少年沒有多大差別。沈泓站在博物館的正門門口等他。與尹河不同，沈泓身着一套黑色的修身款運動服，短袖長褲，灑脫幹練。由于前日剛下過一場暴雨，她還特意穿了一雙在百貨公司精品店裏買的高級特制雨鞋，一身行頭都很講究實用性。

進了博物館，館內有不少工作人員用日文做各項講解，沈泓一邊看展品，一邊聽解說，時而注目研究展品旁邊的文字解說，時而拿出手機拍照。尹河感覺這種過程實在有點無趣，便開始主動找些話題。

“我幫你背包吧。”尹河輕聲問道。

“好。”沈泓笑着應道，把肩上的背包遞給尹河。她背着一個純黑色的防水防盜型背包，外形精致，看起來既時尚又實用。尹河背着她的包，重量很輕，他的身體幾乎沒有任何負擔。

“你有什麽想吃的嗎？”尹河笑眯眯地問道。

“嗯……沒有。”沈泓平靜地回答道，畢竟他倆距離吃完午餐剛剛過去三個小時，沈泓還沒有什麽胃口去吃別的零食。

“那……有什麽想喝的嗎？”尹河繼續問道，似乎想表現一下自己的紳士和體貼。

“……也沒有。”沈泓輕笑道，但她看尹河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起來。

尹河不擅長對付她這種眼神，沈泓露出這種表情時尹河會莫名覺得難纏，不知道她心裏有沒有在盤算什麽，有沒有在想什麽對自己不好的事情。

博物館正在舉行一個墨西哥文化的巡回展覽會，尹河和沈泓都沒有什麽興趣，呆了一會便跑到館外的露天咖啡廳裏坐下歇息。博物館附近有一座秀麗的山寺，當時時值九月前後，天高氣清，秋風送爽，寺內的庭院風景別具一格，吸引着許多游客。

尹河見時間尚早，便拉着沈泓想去寺裏參觀游覽一番。

進寺裏參觀需要提前購買門票，門票處還提供當地的特色便當和幾種常見的秋日茶點。寺內的面積比尹河想象中還要大得多，庭院被粗略分成六七個游覽區，每個區域內皆種植有不同類型的林木。林木附近可見人工培育的各類花草，色彩缤紛，賞心悅目。庭院內建有多座日式塔樓，亭臺水榭，幽深回環。尹河和沈泓在庭院裏悠閑地漫步，由于前夜暴雨滲進泥土，花圃散出陣陣清香，混着九月潮濕的空氣，實在令人心曠神怡。

尹河他們不知不覺地在寺裏轉了很久，天色已黑，兩人便朝着出口方向走。由于游賞時間已過，步行道竟已被兩旁的圍欄攔上并死死地封鎖住了。四面看去，一時間也找不到工作人員前來幫忙開鎖，往回走又眼見着離出口越來越遠，而面前卻只有一個偌大的草壇可以跨越。

沈泓話不多說，先試着踩了上去。

那是一個土層頗深的草壇，雖然看起來只是淺淺一層，但實際深度卻遠遠超過想象。沈泓踏了一腳，在壇裏留下一個很深的腳印，裏面全是積水和淤泥，好在她今天準備了長款雨鞋，出了草壇只需在水邊稍微沖洗一下，再擦幹便能輕裝上路。而尹河為了圖輕巧漂亮，穿的卻是低幫運動鞋，鞋幫只能恰好遮住腳踝，基本沒法從眼前這個泥濘的大草壇裏全身而退。

沈泓看着滿是泥濘的草壇，深嘆了一口氣，然後認真地說道：“我們是往回走，還是喊人來？

尹河猶豫了一番，拿不定主意。

“不過最簡單省事的辦法是——我背你過去。”沈泓嘆道。

尹河聽罷整個人仿佛變成一塊凝固的磚頭。

“啊？”尹河愕然。

随後他表情嚴肅，面露一副擔憂的神情，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問道：“你……背得動我嗎？我會不會被摔下來啊？”

沈泓聽罷在靜默之中輕笑了一聲。

“背的話應該可以，抱的話我保證不了。說不定腦袋會摔出問題。”她回答的口氣既平靜又坦誠，尹河一時竟無言以對。

“噢……”

“……那要不試試？”尹河勉勉強強地應聲道，心想反正夜下無人，也不必害臊。再說大不了就是自己摔下去，踩一腳泥，然後灰頭土臉地跑回家罷了。

“那我就背你過去了。腳稍微擡高一點。”沈泓說罷輕俯下身，尹河勾住她的肩，又輕輕摟住她的脖子。沈泓利索而迅速地用力背起他，踩進草壇裏。兩人的身高差不多，沈泓只是将他輕輕離地托起，尹河把腳擡高了一點，正好能避免蹭到壇裏的積水和淤泥。

天黑夜寂，月影婆娑。沈泓把褐色的長發攏在一邊，低頭仔細看着腳下的路況，尹河側過臉，目光正好落在她那泛着銀光的墨綠色眸子和尖巧優美的鼻尖上。

“沈同學，你力氣不錯啊。”尹河摟着她的脖子，笑眯眯地在她耳邊戲谑道。

月色如水，尹河的聲音仿佛山間的小溪一般清亮。

“呵，讓你仰面朝天躺在泥裏并不需要多少力氣。”沈泓輕嘆一聲，笑容中露出一絲清涼的壞意。

“那我仰面躺下了，今晚還怎麽回家啊？”尹河故作認真地問道。

“那今晚就住這，我陪你。”沈泓低聲回答道，語氣裏又是一絲清涼的壞意。

“嘻嘻，聽起來好像……也不錯。”尹河忍不住笑着說道。和沈泓一起露宿此地似乎是他的求之不得。

沈泓嘴角微揚，身體往後輕輕一仰，尹河的腳眼看着就要落進泥裏。

“別啊……別。”尹河抓緊她的肩，想趕緊制止她。

沈泓的身體又稍微往前傾了幾寸。

“哎呀，我上了賊船下不來了。”尹河笑呵呵地感嘆道。

沈泓低聲笑了笑，背着他又認真地往前走了一小段。

“你說這像不像狼狽為奸？”尹河閉着嘴哼笑着對沈泓說道。

沈泓像是沒有聽到似的，不加理會，跨過幾塊石頭，又繼續往前走了七八步。

“……你怎麽不說豬八戒背媳婦。”沈泓一本正經地調侃道。

尹河聽罷猛烈地搖頭。

“哪有這麽美的豬八戒？”尹河将沈泓的脖子摟得緊了些，頗為得意地說道，笑聲聽起來特別明快。

沈泓則扭頭瞥了他一眼，對他的贊美似乎不以為然，然後低聲評價道：“這媳婦倒是不錯。”

沈泓很快就背着尹河走到了草壇的另一頭。尹河的鞋子安然無恙，沈泓的雨鞋雖然沾滿了泥濘，但由于清洗方便，并無大礙。越過草壇，離寺院的出口也已不遠，路上沒有再碰見圍欄和門鎖，兩人順利地出了寺。

回去以後又過了短短一周的時間。

“這個燈送你。”尹河鄭重的把燈交到沈泓手上。

“真好看。”沈泓笑着誇贊道。

尹河心裏總有些過意不去。明明是一樣的年紀，他卻感覺自己每次和沈泓在一起時好像都要受她照顧。從寺裏回來以後，他便送了沈泓這盞精致的南瓜燈。幾天前他在百貨公司以萬聖節主題的木制品展覽會上偶爾看見了這盞燈，燈由日本當地的木刻藝術家精心雕制，還可以放入電池通電，售價不菲。尹河每月從學校得到的資助金很高，但他生活基本靠自力更生，也沒有特意為自己存零花錢的習慣，對他來說這盞燈已經算是很貴重的禮物。

“感覺放在書房裏正合适。”尹河柔聲建議道。

“嗯，謝謝寶貝。”沈泓頗為親昵地這樣稱呼他。

尹河還不太習慣這樣的稱呼，但他由衷地感覺這種平靜而迅速的推進方式很符合沈泓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