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兩人（下）

第七章  兩人（下）

第七章

新學期伊始，尹河和老友夏覓嘉在米大圖書館一樓新開的咖啡廳裏約好見面。夏覓嘉是尹河在國內讀本科時認識的好友，屬于傳統的文科生。父母在溪城常年做些進出口貿易的生意，家境還算殷實。夏覓嘉申請了米大的文學修士專業，他與尹河本是同年本科畢業，同年計劃留學。但出于部分個人原因，他的留學日程一拖再拖，直到今年八月底才匆匆赴日，胡亂安頓下來。

“老夏，你不是早就遞交申請了，怎麽現在才來？”尹河皺着眉問道。

“唉，汪婕一直鬧我，後來又因為護照出了點狀況，耽誤了。”夏覓嘉雙手支在餐桌上，輕輕撫頭，無奈地回答道。

汪婕是夏覓嘉的高中同學，兩人在讀本科時期正式交往，感情一直很不錯。汪婕的父親和夏覓嘉的父母算是半個同行，屬于生意場上的老相識，論家境汪家與夏家也算門當戶對，故雙方父母對兩人的感情也比較看好。汪婕的父母一直多年分居，因為父親性情溫和，她與父親在一起的時間相對較多。由于生意忙碌，父親對她雖然寵愛，但也疏于管教和照料，從而使她養成了不少小性子。汪婕對男朋友夏覓嘉的依賴性比較強，本科時就喜歡和他時時刻刻黏在一起。夏覓嘉這次出國一走就是兩年起步，對于沒有經歷過異地戀甚至異國戀的年輕人來說這無疑是個不小的挑戰。

“你這一耽誤就是半年啊。”尹河苦笑道。

“你是不知道她有多能鬧。”夏覓嘉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露出一個同樣苦澀的笑容。

“你不是說會經常回去陪她嗎？離家又不算遠，小別勝新婚？”尹河笑眯眯地問道。

“唉，還沒等我回去，她先跑來了，給我驚魂一刻。”夏覓嘉說着又用雙手把頭支了起來。

這件事要從夏覓嘉八月底剛飛到日本時說起。

那天他選了一趟坐起來不太舒服的航班，風塵仆仆地飛到日本。像文揚、張平意他們一樣匆匆忙忙地辦好了租房以及各種入國手續，然後去找導師以及研究室的各位前輩和同期打招呼。開始還算順利，因為是日本文學專業，他的日文表達很不錯，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不過好景不長，開學沒過多久，他就幾乎要被記入導師坂田的黑名單。

十月新學期的第一個周五，夏覓嘉背着書包，帶上資料，步子輕快，心情愉悅地邁進演習室，準備參加導師坂田的研讨會。

他前腳剛踏進演習室，就看見女朋友汪婕鐵青着臉，正坐在最靠門口一排的課桌邊上等候他的大駕光臨。演習室一進門的最前方是黑板、幻燈機和講臺，多張課桌圍成一個U形，中間留有空地。研究室的其他學生，包括日本人學生和留學生此刻都端坐在桌邊，一邊研究本期報告人發放的打印資料，一邊意味深長地觀察他和汪婕，時不時地私語幾句。

“寶寶，你怎麽在這？你什麽時候來的？”夏覓嘉眉頭緊鎖，低聲問道。

“我來看看你過得怎麽樣。”汪婕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她個頭不高，長相标致，并且全身都打扮得佷靓麗。

在座的學生裏有不少聽不懂中文的日本人，他們頓時眯起眼睛，皺起眉，像看電影一樣地盯着夏覓嘉和汪婕。

“我……我挺好的啊，你不是去找你媽了嗎？瞎跑什麽？現在住哪兒？”夏覓嘉一臉問號。

汪婕瞪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道：“嘉嘉，打電話你不接，發消息和短信你也不回，這都過去多少天了？你出國你有理？”

“我看了沒想好怎麽回，忙了一會又忘了啊，再說也沒什麽重要的事，對吧？”夏覓嘉擺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回答道。

“你不是答應我每個月都回國幾天嗎？現在都十月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回？”汪婕沒好氣地問道。

“寶寶，我想多回去也得教授能給我簽假啊。”夏覓嘉嘟囔道。

“你說這話自己信嗎？你不回國，呆在日本就能好好學習嗎？我還不知道你？”汪婕高聲地質問道，說罷她拿起身邊一把精致漂亮的貴人傘，站起身來。這把傘是夏覓嘉和她前年一起游京都的時候，送給她的禮物。傘身修長，傘骨秀麗，赤面玄柄，繡着金燦燦的紫陽花紋案。

汪婕一手抄着傘，三兩步走到他面前，揮起傘往他身上就是兩下，力道不輕不重。

“嘉嘉你是想幹嘛？”汪婕一邊拿傘拍他，一邊帶點哭腔地質問他。

夏覓嘉一邊挨着一邊往裏退，慢慢退到教室中間的空地上。

“我不想幹嘛，我就是沒想起來回你消息。”夏覓嘉還在嘴硬，提高嗓門回答道。

汪婕似乎也不聽他這一套，用傘朝着他身後就是一擊。由于這把日本傘的傘骨比較結實，使起來和木棒差不多，打得夏覓嘉嗷嗷喊疼。

“你日語不是很好嗎？新認識的女生是叫花子還是什麽菜菜子？”

“只見過一個小和子，剛認識的，又不熟。”

汪婕見他态度一點也不誠懇，開始越打越狠。夏覓嘉又不想正面還擊，兩人只能圍着教室中間的空地轉圈圈，你追我跑，又哭又叫。

他看汪婕聽不進去，也不肯收手，只好從周圍的課桌附近借過，想躲開她。夏覓嘉正面迎着汪婕，他向左跑，汪婕就往右。他向右跑，汪婕就往左。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情侶間的小情趣，演習室的後門鎖着沒法打開，汪婕眼見着就是想堵他、揍他。

場面一度有點混亂。其他男生表情各異，難以概括。他們默默盯着，有的嗤笑，有的憋笑，有的咯咯偷笑。

“老夏，坂田要來了。”一個坐在窗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學高聲提醒道。因為演習室就在一樓，夏覓嘉伸頭望了望窗外，只見一頭銀發的坂田教授正滿面春風地走進樓裏。

夏覓嘉擔心眼下情勢收不住，難以交代，于是順着牆沿，輕輕推開所有人，紮到前門，屁滾尿流地就往教室外面跑。

“嘉嘉你別跑！夏覓嘉你站住！”汪婕朝他高聲喊道。

夏覓嘉聽見汪婕在身後喊他，像輛破車踩緊了油門一般，撒腿就跑，汪婕提着傘馬上跟着追出去，迎面一頭撞上了身材短小的坂田教授。

“談戀愛真的會這樣啊？”尹河問道。

“真的有這樣的，本故事純屬真實，沒有一點誇張的成分。”夏覓嘉背靠在咖啡廳的座椅上，耷拉着腦袋。

“我一直以為汪婕是那種小家碧玉呢。”尹河苦笑道。

“她爸以前也以為她媽是小家碧玉呢。”夏覓嘉哭笑不得地說道。

“不過她一來日本，怎麽就馬上知道你什麽時候、在哪上課？”尹河問道。

“陳曉菲告訴她的啊，那小娘淨愛多管閑事。”夏覓嘉單手撐臉，苦笑道。

夏覓嘉私下一直覺得陳曉菲是那種熱心腸的社交達人，而他和汪婕這種類型的情侶則是她的重點關注對象。

“是嗎？陳曉菲認識的人真多，她和沈泓好像關系也挺不錯的。”尹河感嘆道。

“沈泓？就是你現在交往的那個……對象？”夏覓嘉忽然有了精神。

“嗯。”

“怎麽樣？聽說特漂亮？”夏覓嘉笑呵呵地問道。

“嗯，漂亮……就是話太少了。每次都不知道要聊什麽。”這次換成尹河有點愁眉不展了。

“你喜歡整天在你面前叽叽喳喳的那種嗎？”夏覓嘉說罷喝了一口咖啡，又開玩笑道：“汪婕就是這種，要不我和你換？”

尹河本來一臉愁容，聽到這話像是觸了電似的，連忙搖頭。

“不換不換，換你大爺。”尹河笑着輕喝道。

“看吧，我就知道。”夏覓嘉低頭笑道。

尹河清了清嗓子，雙手交叉，腰板挺直坐在座椅上說道：“她雖然話少，但是做事特別靠譜。嘴上不說，實際上很會關心人。”說罷又拿起咖啡灌了一小口，皺着眉補充道：“個子有點太高了，但是苗條腿長。就是情緒比較穩定，經常看不懂她在想什麽，不過這樣有神秘感……”

夏覓嘉整個人往後一仰，雙臂托頭，擺出一副看穿一切的樣子。

“老尹，你真的不是在和我秀恩愛嗎？幹啥啥不行，矯情第一名。”

“我哪有？”

“你就有。”

尹河對上夏覓嘉的眼神，夏覓嘉正面帶笑容，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不過情緒穩定是真的好。上次那樣的驚魂一刻，我真的再也不想經歷了。”夏覓嘉無奈地直搖頭。

“所以你導師也成了你和汪婕play的一環嗎？”尹河笑眯眯地打趣道。

“唉，敗家娘們，每天送我一個失業小技巧。”夏覓嘉一手撐臉，用兩根手指輕點餐桌，有點疲憊地說道。

話雖這麽說，但尹河真心覺得汪婕和夏覓嘉這兩人的相處模式也還挺有情趣的。他試着想象了一下，但腦海裏根本無法生成沈泓堵着別人滿屋子打的畫面。性格各有不同，尹河也不知道沈泓這樣的性格對自己而言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