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兩清
兩清
那天回來沒多久就有快遞送來一部嶄新的手機,夏小冉記得曾看過商場裏的巨幅宣傳,這款手機因為功能和款式都走的尖端路線,所以價格高昂得令人咋舌。而裏面只存了一個號碼,想當然爾,除了那個男人還有誰?她霎時覺得手上攢的不是手機,而是一塊火山岩石,就連碰一碰,都會被它毀盡。
夏小冉連續三天都沒有開機,只是打了電話回家跟媽媽說她的手機被偷了,然後就一直傻傻地窩在寝室裏發呆。張娴覺得奇怪,可一直問她發生什麽事她也不肯說,也就無奈地随她去了。
這麽可恥難堪的事情誰會願意再次提起?夏小冉什麽也不想想,什麽也不想做,像個活死人一樣,只要一閉眼,就會想起藥店的阿姨看她拿起事後避孕藥時的那種暧昧又了然的眼神,她恨不得馬上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沒人找到她也好,她害怕傅希堯糾纏,可更害怕邵峰找她,她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情用什麽面目來面對他,尤其她跟傅希堯還……所以她把宿舍的電話線也拔了,一了百了。
直到某天張娴回來興奮地跟她說樓下停了一輛很拉風的轎車,因為一連三天守在門口而引起大家的關注,聽說車主是個酷男,她們就猜測不知道是哪個幸運的女人得到白馬王子的垂青。
她直覺地有些不妥,跑去陽臺一看,才一眼就差點昏過去,那個人竟然是林進,正好他也擡起頭來望着她寝室的方向,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似乎也看見她了,還意味深長地舉起手晃了晃手裏的手機,那一刻她便什麽都明白了。
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敢打開手機,撥通了那個會傳來地獄之音的號碼。
等了很久才聽到傅希堯帶着慣有的倨傲的聲音:“舍得開機了?”
她咬着唇說:“你,你快讓他離開。”
傅希堯朗朗地笑出聲,不答反問:“冉冉,這幾天有沒有想我?”
有,我想你死。
她頓了一下,寒着聲說:“你到底想怎麽樣?”她不明白,他這麽沒完沒了地纏着自己為的是什麽?
“很簡單,我要見你。”然後不由分說地挂了她的電話,他一向不讓人有拒絕的餘地。
而夏小冉除了答應已沒別的選擇,她們系不少人知道她和邵峰談戀愛,如果激怒了傅希堯,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他不要臉,她還要。
傅希堯帶她去了高級百貨商場,在他的認知裏,女人天生離不開名牌和珠寶這些奢侈品,夏小冉還算入他的眼,那兩天對她是狠了點,所以她偶爾拿喬也在他容忍的範圍內,送些東西給她逗她開心就好,免得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瞅着自己,寵女人而已,他也能做到。
他還沒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為了夏小冉破了太多例。
夏小冉看着滿場奢華的商品,表情始終是淡淡的,尤其想甩開傅希堯抓着自己的手,那種突兀的親密讓她覺得惡心。況且她對這些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喜歡音樂,喜歡旅游,喜歡電影,獨獨不喜歡名牌。
邵峰摸透了她的脾氣,從來不會帶她來這些地方,他知道一場音樂會比一車名牌更讓她動心。想當初他們去泰山的時候,他和她就一人一件十塊錢的情侶衫滿山跑,那樣的快樂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一想起往事,她心裏又湧上一陣酸楚。
除了母親和姐姐,傅希堯這是第一次為女人挑東西,而且還顯得很有興致,拉着夏小冉滿場來回挑選,幾乎逛遍所有的專櫃,遇到感覺合适她的就往她身上比比,也不問她喜不喜歡,獨斷專橫地按自己的喜好來選定,眼尖的導購員迅速把他看中的都包起來,不一會兒已經是大包小包的了。
這就是錢和權的魅力。
商場的人都用一種羨慕嫉妒的目光看着她,她身旁的男人英俊、多金,在她們眼裏看來還體貼入微,甚至放下身段替女伴選衣,這可是幾生修來的福氣。
不過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她們不是她,怎會明白她心裏的苦?
傅希堯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選完了還捏捏她的手心問:“你高不高興?”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睛,低聲說:“我不要這些。”他的臉色頓時比南極冰川還冷,手裏的勁道也大了許多,她抿抿唇,又柔聲補了一句,“不如你送我一雙鞋吧。”
其實,她從不讓邵峰送她鞋子的。
聽她的聲音軟軟的,傅希堯的臉色稍稍緩和下來,還有點得意:“你早說嘛,行,咱們去買鞋子。”
又去了二樓賣鞋子的專櫃。
夏小冉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買鞋,也就沒怎麽揀擇,随手一指就買了一雙,傅希堯讓她馬上穿,她也聽話換了新鞋,而且心裏竟有一絲高興。
傅希堯看着她緋紅的臉上揚着淡淡的笑容,以為她因為自己而開心,也就跟着笑開,又連着包下了好幾雙當季新款涼鞋,還溫和地膩在她耳邊說:“瞧瞧,你這樣笑多好看,別總是擰着性子,我看着就膈應,其實我這人挺好說話,只要你乖乖的聽我的話。”
夏小冉只是溫順地笑,其實她覺得他整個人都可笑,一個可恥可恨的劊子手還裝什麽假慈悲呢?
那晚他們吃了晚飯,傅希堯送她回學校,正尋思着怎麽讓她搬到自己的公寓去,卻忽然聽見她說:“傅先生,謝謝你。”
夏小冉心裏苦笑,明明被侮辱了還得跟壞蛋說謝謝,跟古代被砍的大臣還要高呼謝主隆恩一樣可悲。
傅希堯靜默了一陣,表情讓人捉摸不透,他抽了根煙才問她:“你謝我什麽呢?”
“一切。”因為這一切,她才認清了現實,不然她還是那個在象牙塔裏享受溫情的小女孩,那麽的無知而天真。
“然後呢?”傅希堯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一臉平靜地等着她的下文。
夏小冉深呼吸一口氣,才緩緩地道:“傅先生,不如我們……兩清了吧?”見他沒反應,又抓着裙子掩飾自己的不安,細聲說,“我覺得,這樣對大家都好。”這個大家,當然包括還在醫院的邵峰,既然痛苦已經發生,那麽她一個人忍受就可以了,她一千個一萬個不希望邵峰跟她一樣傷心。
傅希堯冷冷地看着她,車內暗黃的燈光下,她的眼睛一如初見時那般清澈幹淨。他知道,她這是要跟他劃清界限,她在乎邵峰,她讨厭他。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車窗外的夜色,聲音變低地說:“我知道了。”
這一次後他果然沒有找過她,那部電話一直安靜地擺在包裝盒裏面,她想,那雙鞋真的有用,這樣很好。
又過了幾天。
夏小冉對着桌上的一大堆土特産發呆,有蜜餞,甜糕,有茶葉……都是媽媽寄過來,讓她送給那個幫了大忙的“師兄”的,是的,她爸爸的事情解決了。
如傅希堯所說,趙鴻毅終于現身學校,并且公開承認是自己急功近利才瞞着導師發表虛假論文,而且為了增加論文的可信度還将導師的名字加在課題組裏,雖然這麽做還是對她爸爸的名譽有一定影響,可總算還清白于天下。
媽媽還跟她說她爸爸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并且婉拒了到北京求醫的機會,一來他們不想再給別人添麻煩,二來她爸爸有個同窗兼好友是這方面的專家,已約定了日期做心髒搭橋手術,着實讓人松了口氣,畢竟這樁鬧了兩個月的風波總算告一段落,這短暫而又漫長的兩個月,似乎已經把她這輩子的力氣全部花完。
夏小冉嘆了嘆氣,把那些特産都收起來,她沒想過要送給傅希堯,她不想再跟傅希堯再有任何瓜葛了,她鬥不過他,也沒能力追究些什麽,爸爸沒事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總之跟傅希堯、跟邵峰有關的一切她都沒有勇氣再想起來,最好一覺醒來,發現這不過是她做的一場夢。
後來她找了個借口跟父母說留學的事情有些變化,沒把真實情況說清楚,好在經過之前的變故,他們都精疲力盡,也沒再追問具體緣由,只讓她放寬心,踏踏實實好好學習。
他們這個學期中有一次音樂采風之行,第一站是一個有千年歷史的古鎮,采風小組一行七人下了火車,再坐大巴來到下榻的客棧。
走進客棧前,夏小冉倏地頓住腳步,回頭定定地看着某個地方出神。
同行的岳天恒,也是小組的組長覺得有些奇怪,轉身問她:“小冉?你怎麽了?快走吧,大家都等着呢。”
夏小冉回過神來,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就來。”
肯定是自己眼花了,肯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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