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清醒

清醒

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躺在卧室裏,兩人湯勺貼湯勺似的緊緊相擁着,身上蓋着漆黑如緞的薄被,遠遠看過去就像一對如膠似漆的戀人,場景寧靜得就像一幅畫。

傅希堯緩緩地睜開眼,看見夏小冉俏生生地躺在自己的懷裏,閉着眼睛安靜地睡着了,感覺猶如一只乖巧的小兔子膩着主人,眼裏有着說不出的滿足,這樣的傅希堯,仿佛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個人,也許因為終于得到想要的那種感覺,一切都是美好的。

這時的傅希堯還不知,不遺餘力的占有,收獲的永遠不會是愛情。

他把臉貼在她耳邊來回磨蹭,手也親密地搭在她的腰上,她好像很怕癢,無意識地用手揮開他,又蜷縮成一個小蝦米,自己把自己抱得緊緊的,硬生生地把他排除在外。

這是一個極度不安的缺愛姿勢,可在他傅希堯的懷裏怎麽可能會不安?真是開玩笑!他長腿一伸,重新把她圈到自己身邊,箍得緊緊的跟她糾纏在一起,明顯地感覺到她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他溫柔地喊了聲:“冉冉?”那低沉的聲音飽含着歡愛過後性感的沙啞。

夏小冉的眼睛還是死死地閉着,可是輕顫的睫毛洩露了她真實的情緒。

這丫頭,還敢給他裝睡?他慵懶地輕笑,單手撐在枕頭上,手指壞心地在她的腰間來回滑動,貪婪地看着她逐漸殷紅的小臉,整顆心都是酥的。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她的發絲,突然溫情地摟住她,在她耳邊呵氣:“冉冉……知不知道折磨一個人有多少種方法?”聽了他的話,她戰栗地縮了縮身體,他笑出聲,像安撫寵物似的拍拍她的背,又說,“呵,看我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別怕,有我在沒人敢動你的。”

能把威脅人的話說得跟情話一樣纏綿,也算是傅希堯獨有的本事了。

夏小冉終于張大雙眸,能在鏡子裏看見身後的男人那種乖張跋扈的笑容,明明那麽斯文俊雅的一張臉,怎麽心那麽黑呢?他無非是想告訴自己,她鬥不過他的,最好識相點乖乖聽話任他魚肉,不然怎麽死都不知道。

他把她摟進懷裏:“眼睛瞪那麽大,不累麽?我說你也甭再跟我迸磁兒了,你這軸性子擱哪兒都得受委屈。你父親的事過兩天應該有結果了,那個學生今天就回學校做檢讨澄清事實,必要時可以開個內部新聞發布會什麽的,不過估計你爸爸身體會受不了,我晚些讓林進去安排床位,等事情一結束就讓他轉到這邊的醫院來,這樣你能放心了吧?”

她眼裏的火燒得很旺,他毫不懷疑,如果現在她手裏有把刀肯定會直接往他身上砍來,都說被逼急的兔子也是會咬人的,他身上不就有大大小小的輝煌戰績?不過一張一弛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反正人落他手裏了,他有的是辦法收服她,不必急于一時。

夏小冉一動不動,緊抿着唇不說話,原來自己所有的努力,全不及他說的一句話。

不是說很棘手嗎?不是已經盡力了?都是耍她的。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手臂勒得更緊了,心軟地說:“以前你是誰啊,當然是不太想使力地敷衍了事。現在咱們關系可不同了,你是我女人,我不管你誰管你?還有,你身體太差了,動不動就昏倒,以後得好好養着,別的事情都不要管。其實我們也只是正常的男女交往,你別自個兒想得太不堪了。”

夏小冉笑,虧他說得出來,這樣算正常?那這世界就沒什麽是正常的了。

不過她覺得更可悲的事不是她反抗不了他,而是她必須認命。她非但沒有能力懲治這個無法無天的男人,還得忍氣吞聲求他來救自己的爸爸,真是可笑又可恨的人生。

其實出事的那晚她真就想過一死了之,更瘋狂地想拉傅希堯一起下地獄,可是當她冷靜過來清醒過來,她卻發現不能這麽做,記得小時候爺爺常抱着自己說以前的往事,還常說,我們家小囡這麽标致這麽乖巧,将來肯定有出息。

爺爺奶奶就她一個孫女兒,爸爸媽媽對她寄予厚望,她不能讓他們傷心,更不能讓夏家蒙羞。

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一直沒得到她的回應,傅希堯終于抹不開面子,拉了拉被子冷着聲說:“天還沒亮,再睡會兒!”雙手像鐵臂似的圈着她,過了一會兒就聽見他平緩的呼吸聲,她繃緊的神經有一絲的松懈,終于敵不過睡意睡着了,她實在太累,身累,心更累。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前腳進浴室梳洗,她後腳就起床,他聽到聲音就走出來,看着她的眼睛問:“你去哪兒?”

夏小冉垂下眸避開他的目光,細聲說:“我回學校,還要上課。”她将滿腔的恨意都壓到心裏的角落,試圖平靜地面對這個對自己做了禽獸不如的事還若無其事的男人,可如果她還有選擇,她會送他去地獄的。

傅希堯輕笑,上課是假,避開他才是真吧?看來真是打算厭惡他到底了。

他快手扣上紐扣:“那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去。”他的聲音有些冷,已不如早上的溫和纏綿。

夏小冉拼命壓抑着自己,搖着頭悶聲說:“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傅希堯一來氣,“砰”一聲把遙控鑰匙往茶幾上扔,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她頭皮發麻,又忽然微笑着說:“也行,我正好去張羅你父親的事,等确定了轉院的日期再找你。”

哼!想跟他軸?她還嫩着呢!

聞言,夏小冉臉色一白,僵硬地點點頭應了聲:“好。”說着轉身開門往外走。才拉開門就看到外頭杵着個大活人,她吓了一跳,仔細一看居然是周躍民,她的臉更加慘白,連忙低着頭,不知道是心虛還是羞恥,總之眼睛不敢看他。

周躍民見到開門的是個女人,第一個反應是以為自己敲錯門了,忙不疊退了一步看看門牌,沒錯啊,又往前邁兩步,覺得眼前這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有點眼熟,遂琢磨起來。

夏小冉不管三七二十一,欠了欠身就越過他疾步往電梯那邊走去。

周躍民摸摸耳朵,看了眼門裏站着的傅希堯,又八卦地轉臉往夏小冉的方向看去,忽然蹦了一句:“靠,我沒走錯地啊,她怎麽會在這兒?你們怎麽搞上的?”

他嗓門大,說話又沒遮沒掩的,傳到夏小冉耳朵裏簡直是催命符,尤其是那個“搞”字,更是讓她無地自容,她拼命的摁着電梯摁扭,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裏。

電梯門合上前,還聽到傅希堯說:“找抽啊!她面軟,你嘴巴消停點行不行?”

周躍民的表情已經不能用吃驚來形容了,難以置信地怪叫:“不會真被我猜中了吧?你們真有貓兒膩?不是我說,這女人真西,怎麽把你們一個兩個都迷得暈頭轉向的?阿堯,你別忘了,邵峰還躺在醫院呢!你想鬧一出兄弟阋牆啊?”

“我說你是上了發條是吧?別在這兒抽風,我正煩着呢!”傅希堯不耐煩的朝他吼了句,随手點了根煙不再看他。

被他一吼,周躍民立馬蔫了,卻還是忍不住嘀咕:“禍水!”就因她一個,他們這夥人都有點不對勁了!再出什麽妖蛾子的話他就想拿大刀砍人了!

而這個時間段電梯根本沒有人,夏小冉一個人無措地蹲在那裏,抱着自己的膝蓋悶頭哭起來。

傅希堯、邵峰還有周躍民都是朋友,她在傅希堯的公寓出現……還被周躍民看到了,他肯定能猜出來他們發生過關系,那是不是意味着邵峰就知道了?如果他知道她那麽無情的舍棄他,知道她那麽賤的跟他的朋友好上,他是不是就對她失望了?

夏小冉覺得自己的頭很疼很疼,從公寓出來後就這麽茫無目的地向前走,正午的太陽有些刺眼,她忍不住伸出手遮住眼睛,陽光映得指縫紅得清透,骨節分明。這雙手的主人,曾經只希望能為愛的人生一雙兒女,洗手作羹湯,做一個賢妻良母,沒想到就連這麽簡單的願望也遙不可及。

她一陣恍惚,媽媽常說,老夏家的人都帶有文人的節氣,說白了也就是執拗,這種性格最容易受委屈容易受苦,其實她知道媽媽不過是擔心她被人欺負,的确,她被人欺負也從來不會跟家裏說,而有些委屈也不能跟家裏說,甚至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有時候,她會恨自己太過清醒。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回到大學,順道路過常去的那家咖啡館,居然看到裏裏外外“嘭嘭嘭”的似乎在拆搬東西,就連門楣那個熟悉的舊木招牌也拆了,她大大一怔,唐突地拉着一個裝修師傅問:“請問這家店怎麽了?”

那師傅忙得滿頭大汗,被人打斷工作就顯得有些不耐煩:“沒看告示啊?這裏換老板了,現在要重新裝潢。”

換老板?夏小冉整個人定在那裏,以前她和邵峰最常約會的地方就是這裏,怎麽……連這裏也要消失了?他們的感情,也許真的要灰飛煙滅了。

蘇曉沐從咖啡館裏出來的時候吓了一跳,怎麽有個斯文标致的女孩子傻傻的站在自家店門口哭啊,那雙眼睛大大的,可一點神氣也沒有,仿佛被人抽空了靈魂一樣,她忍不住上前問了句:“你沒事吧?”

夏小冉似乎沒聽到她的話,目光固執地落在店裏的某個方向。

蘇曉沐又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試探性地說:“你……是不是想到裏面坐坐?”

夏小冉猛然擡眼,用稍顯艱澀的聲音問:“可以嗎?”即使那只是她的一個夢,她還是想再懷念一下。

“當然可以!”蘇曉沐露出笑容,十分大方地邀請她進去。

夏小冉閉着眼睛也能走到那個位置,很快坐了下來,伸手在牆上某個地方來回摩挲,也許沒什麽人瞧見過,這上面刻着“音樂家?傻小冉”幾個字,是他們趁着老板不注意用美工刀一點一點地刻上去的,每個字都凹凸不平,感覺就像他們一波幾折的感情,很快就會被歲月磨平。她無聲地流着淚,哀悼死去的愛情,哀悼她沒有希望的以後。

蘇曉沐遠遠地站在吧臺前看着夏小冉,有些好奇又有些擔心她,覺得這個女孩子肯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就不知道為什麽哭得那麽傷心。不過依她的直覺,為情居多,她嘆了口氣,情這個字真是害死人。

夏小冉在那裏坐了整整一個下午,貪戀只屬于自己的最後的記憶,後來臨走時蘇曉沐跟她說等鋪子裝修好她可以常來坐坐的,她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張娴正伏在被窩裏和男朋友打電話,熱乎得沒發現她回來了,只聽見她聲音柔柔地撒嬌:“唔,不要去那裏吃啊,太貴了,我們還是去吃自助餐吧,實惠點。”張娴和她男朋友是高中同學,一起從小城市考到北京來,家境都相當,不算富裕,可是每天都是開心的。

夏小冉想,這樣平平淡淡的幸福,真好。

那她呢?她的幸福在哪裏?

或許她不再配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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