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鴛鴦

鴛鴦

在把手機抛棄之前,夏小冉看到裏頭有十幾個來電顯示,還有一條短信,傅希堯從不發短信的,他嫌麻煩,可他還是發了一條——你以為你們還能重新在一起?

多麽一針見血的一句話,其實他們做錯了什麽?他們只是相愛而已。

她還是想相信邵峰,還想再跟命運賭一次。

邵峰帶她去了一處不記在他名下的房産,在一個三環外的小區裏,很普通的一室兩廳,他做事從來都很有計劃,吃穿住用都一應俱全,只不過沒有電話,沒有電視,也沒有連網,兩人仿佛是與世隔絕的眷侶,只求能靜靜地守着對方,如此而已。

夏小冉洗完澡出來就看見邵峰側身倚在房門前,側臉的輪廓很瘦削,眉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她想他是真的太累了。

邵峰聽見聲響才轉過身,朝她清朗地笑了笑,快步走過去拉着她進主卧,亮了燈問她:“看看這裏的設計喜不喜歡?”很明亮簡約的風格,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來設計的。

夏小冉恍惚地一僵,不久之前也有一個男人這樣問她:看看喜不喜歡這裏?哪裏不滿意我讓人再改改。

——那是傅希堯專門為她打造的琴房。

邵峰見她沉默,以為她還在拘謹,本來興奮的眼神黯淡下來,哄着她躺下:“你先好好睡一覺,我就在隔壁房間。”

夏小冉忽然不敢面對他的凝視,拉高被子,背過身悶聲說:“晚安。”分隔太久,她一時間找不到面對他的方式,唯有用逃避掩飾尴尬。

邵峰定定地站在床前片刻,才慢慢地收回冰冷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他承認他發了瘋地想抱她,想給她晚安吻,想每天早上起來見的第一個人是她,可現在的他還不能那麽做,她被傷得太深,還縮在自己的殼裏不敢面對,他得有耐心才能找回屬于他的小冉。

等房門合上的時候,夏小冉才掀開被子讓自己喘口氣,床頭燈暈黃的光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揪緊被子拼命抑制自己破繭而出的哭聲,胸脯一高一低地起伏着,為自己難過,也為邵峰心疼,她知道他多麽艱難才走到今天,她什麽都知道,而他也知道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抹掉那些記憶,真正的重新開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只是半夜裏的一聲驚雷将她從夢境拉回現實,冷汗漫濕了睡衣,整個房間黑漆漆的,轟隆的雷聲連綿不絕,她吓得環抱着膝蓋,門外傳來一陣陣急切的敲門聲。

在她猶豫的片刻邵峰已經開門闖了進來,開了燈就坐在床沿,攫着她的肩焦急問道:“小冉,你沒事吧?”見她紅着臉傻傻地看着自己,他又尴尬地耙耙頭發, “對不起,我以為你……算了,你繼續睡,我去門外守着,有什麽事再喊我。”其實他壓根沒睡,在客廳坐了半宿,所以有一點動靜他都知道。

他才轉過身,忽然被她從後頭緊緊地抱住,她閉着眼睛,貼着他溫熱健碩的腰身,聲音極軟極慢地呢喃:“別走……我害怕。”她講不清楚自己怕什麽,總之就是患得患失睡不安寧,心裏空空的,在看到他的那一霎那仿佛是見到了希望感受到了安全,不想放手。

邵峰心裏一暖,這種被她需要的喜悅讓他情不自禁地抓着她的手,溫聲地安撫:“好。”

這一晚他和衣躺在她身邊,什麽也沒有做。

雷聲漸消,豆大的雨珠子“啪啪”地打在玻璃窗上,呼嘯的大風吹動着窗紗,搖搖曳曳,窗外夜色迷蒙一片。

她躺在他懷裏很快就睡着了,沒有做夢,也沒再驚醒,睡得很熟,而他一夜無眠,好像舍不得在睡夢中流逝這得之不易的溫存。

夏小冉早上起床,看出窗外,經過一夜雨水洗滌的天空分外湛藍清明,鼻尖聞到淡淡的米香,她微笑着跑出去,邵峰挂着圍裙在廚房前忙活着,電飯鍋熬着小米粥,平底鍋上剪着香腸和太陽蛋,蛋的外緣已經煎得有點焦,她蹭在他身邊調皮地用叉子翻了翻,嘟着嘴說:“好醜!”

邵峰熄了火,伸手擰着她的鼻尖笑:“嫌我做得不好,那以後都你來做,我只管吃。”

夏小冉眨眨眼淺笑,答得很爽快:“好呀!”那樣明媚的笑容好比雨後斑斓的彩虹,炫目又溫暖,直入他早已冰封的心,融洩了一片。

如果能這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該多好。

可漸漸地邵峰發現一個問題,夏小冉不願意出門,即使只是去樓下的小超市她都得馬上趕回來。

她挽着購物袋,眼睛一直盯着電梯跳躍的樓層顯示,他緊握着她的手,感覺手心是濕的,他忍不住問:“小冉,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在怕什麽?”

她愕然地擡眼看他,張着嘴想反駁,卻發現發不了聲,他眼裏溫柔的光芒讓她心疼,是啊,她在怕什麽呢?後來她明白了,那時她是在惶恐,是在害怕,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老天爺會收回來這偷來的幸福。

盡管夏小冉小心翼翼地掩藏,邵峰還是隐隐地猜到她在擔心些什麽。

這天早上,她還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他吵醒:“懶豬,起床了。”

夏小冉揉揉眼睛看了眼挂鐘,才六點,抱着他的脖子問:“這麽早要去哪裏?”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推着她進洗手間,等她出來他已經提着一個行李包等着她了。

他們是坐的長途汽車,颠簸了将近四個小時,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天空還灰蒙蒙的下了小雨,不過很快就停了,是個帶着鄉村氣息的小地方,這裏比帝都還要冷,邵峰給小冉添了個圍巾才領着她出了汽車站。

來接他們的是一個已經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铄的老伯,穿着軍色的棉大衣,見了邵峰就樂呵呵地說:“歡迎領導,歡迎領導。”

邵峰拉着他的手寒暄:“管大爺,都說了你直接叫我邵峰就好,管晴最近有回來看你嗎?”

“那丫頭總是說工作忙,沒時間回來,不過她經常有電話回來,也有寄錢。”管大爺寬慰地笑了笑,接着又熱情地招呼,“我先載你們回去。”

管大爺的座駕是一臺半新舊的拖拉機。

邵峰穿了今年最流行的卡其色休閑服,襯得他面白如玉風度翩翩,只是這拖拉機上還有沒掃幹淨的禾草雞鴨糞便,他坐在上面反而看起來像個落難的貴公子。

夏小冉的笑容一直沒有斷過,邵峰捏着她的手心瞪了她一眼:“小丫頭,笑什麽?”也忍不住笑了。

夏小冉偎依在他懷裏,把玩着他外套上的紐扣:“笨啊,笑你傻你也不知道。”

邵峰環着她的肩:“是啊,我們是一對大傻瓜。”

“為什麽想到來這裏?”

“怕你悶,帶你來散散心,管大爺的小女兒唱民俗音樂很有特色,之前采風來這裏遇見了覺得她很有潛力,就提拔了一下,你別看這裏簡陋,民風很淳樸,景致也相當不錯的。”他指着山的另一側說,“你瞧,那邊就有一個很大的湖,水清得見底。”

夏小冉被他說得心動了,興奮地說:“真的?不如我們現在就去瞅瞅?”

“你不累嗎?反正我們要呆好幾天,不急的。”邵峰撥撥她的劉海說。

“我想現在就去。”也許她被困得太久,一下子呼吸到這麽新鮮的空氣反而整個人都精神起來,更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說的那些好地方。

邵峰知道路怎麽走,于是讓管大爺先回去,自己拉着小冉往山坳那邊走,一路上都是碎石鋪出來的小路,路的兩旁是稻田,偶爾會有小孩子在小山坡上放牛,走了十來分鐘,視野逐漸開闊,一個半月形的湖映入眼簾,一群水鴨在湖邊游蕩,天很藍,空氣很新鮮,水很清。

邵峰興致一來,從身後摟着她輕笑:“只羨鴛鴦不羨仙。”

夏小冉白了他一眼:“明明都是水鴨,哪來的鴛鴦?”

邵峰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呼出的熱氣暧昧得讓人心境蕩漾,沉聲喃喃:“我和你就是鴛鴦啊。”

夏小冉紅了臉:“油腔滑調。”耀眼的陽光撒在她的臉上,熠熠生輝。

“我可沒騙你,這裏真叫鴛鴦湖。”但願時間在這一刻停止,只有他和她,直到地老天荒。

回到管大爺家的時候幾道簡單的農家小菜已經放在桌子上,大爺和他老伴下了田幹活,幾個兒女也住在別的房舍,這屋子是為他們的到來專門收拾的,很幹淨亮堂,兩人就着小菜吃了飯,抵不過倦意就躺下睡了。

天方露白就聽見雞鳴,夏小冉醒了以後就睡不着了,拉着邵峰四處拍照留影。正好遇上村裏的趕集日,買了很多山貨回來。晚餐他們決定自己開小竈的,因為小冉覺得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就想自己動手做菜,可是那燒火的爐子她根本不會用,吸了一鼻子的灰,邵峰也不會,最後兩人還是到管大爺那兒蹭飯吃。

在村裏逗留的這段日子雖然簡樸了一些,可是夏小冉臉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燦爛,邵峰也終于放下心來,他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

臨走的前一天,管大爺的侄子娶媳婦,在家門口熱熱鬧鬧地擺了豐盛的流水席招呼親朋好友,也邀請了小冉和邵峰,讓兩人見識了一把鄉村婚禮。

他們鬧洞房的時候,邵峰忍不住對夏小冉說:“小冉,幹脆我們也結婚得了。”

夏小冉喝了幾杯白酒,根本沒聽清楚他說什麽,只是一味地傻笑。

第二天醒來,她左手的無名指多了一枚白金鑽戒。

她記得,那是很久以前,她和他一起看中的婚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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