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朵雲
第二朵雲
她回了些什麽,自己已經沒了印象。
多巴胺和內啡肽刺激下說的醉話,随着酒精一起代謝。
“我記不太清楚了。”這句話沒有撒謊。
結婚對象是竹馬的哥哥這件事,完全超出了她對婚姻的想象。
也不是說陳謹川不好,相反,他太好了,事業有成,相貌英俊,跟剛畢業一年的她放在一起,總顯得不是一個圖層裏的。
而且,以她和陳慕舟的關系,可以想象這件事情如果被家裏知道了,又将引發怎樣的地震。
身邊的家人和朋友,總愛将她和陳慕舟湊成一對。從校服到婚紗,大約是人們對青梅竹馬最美好的想象。周阿姨甚至開玩笑說過,要不是等着她的兒媳婦茶,她早就認她當幹女兒了。
周阿姨和她的母親是高中時代的好友,結婚懷孕生子的節奏都相似,加上兩家又住得近,關系自然親近。
可惜,兩人從嬰孩時期起就相伴成長,愛情這個詞倘若發生在她們之間,許雲想都會有種亂.倫的錯覺。
只是沒人相信兩個人的說辭,只當是還沒有開竅。久而久之,兩人也不再解釋。
日後各自嫁娶,便是最好的表态。
“拉斯維加斯最負盛名的,除了博.彩.業,還有結婚,簡便快速,立等可娶。”他換了個話題,“而且,民政局預約需要你和許叔叔秦阿姨的信息,如果你不告訴我,我沒法拿到官網的确認碼。”
他伸手将她從地上拉起來,勾了一下唇:“我沒有喝酒。可是你實在想知道的話,我也可以複述一下。”
許雲想留意到他細微的表情。
久居上位,陳謹川日常的表情波動其實都不大。能讓他這麽愉悅的,想必……想必……
“不……不用了。我還是,還是先試一下裙子。”她心虛。
他點頭:“款式不喜歡或者尺寸不合适告訴我,還可以換。”這樁婚事開始得稍顯兒戲,即便這樣,他也希望她日後想起來的時候,能記得一些讓她滿意的部分。
洗手間的門阖上。
陳謹川打開電視,調到財經頻道,又将膠囊丢進咖啡機裏。
這團夙願成真的火燒了他一個晚上,睡不着,也不敢睡,反複推敲懷裏的人第二天醒來可能有的反應。
她不知道,她醉後的話并不出格。然而就是那八個字,叫他幾秒鐘內理智全無。
“我知道,你是陳謹川。”
不是“二哥”,更不是陳慕舟。
而是——陳謹川。
情.欲的浪潮裏,沒有兄長和妹妹,只有成年的男人與女人。
在她說完這幾個字之後,這個夜晚的結局便已經寫好。
這個世界可能不會再給他第二次這樣親密無間的機會,他要牢牢握住不再放手。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擱置在吧臺上的手機震了又震,陳謹川垂眸看了一眼,白色手機殼,屏幕上顯示的是“A 阿舟”,後面還跟着一只豬頭的emoji。
不是他的。
他重新将視線放回電視上。
“二哥,我們是不是……并沒有……”
洗手間的門打開,帶來潮濕的草木水汽。那是酒店沐浴露的氣味,他昨晚用過。
她的表情實在太好讀。
——我們并沒有做到最後一步,是不是就不用結婚了?
洗手間的鏡子誠實照出她的模樣,眼影口紅和修容不知去了何處,好在出國前特意新種的睫毛和昂貴的粉底液保住了最後一點尊嚴。
身上穿的還是襯衫裙裏的打底吊帶,內衣也還在。只除了微腫的嘴唇和胸前的印子,身體清爽,并沒有任何的不适。
急于求證,她匆匆沖了個澡,套上禮服就擰開了門。
沙發上的陳謹川聽到聲音看了過去。
他一直知道許雲想的漂亮。每隔一段時間在家裏看到她,她都有新的變化。
那是一種珍珠被時間慢慢滋養之後的美,溫潤清雅,亦柔亦韌。
現在這枚珍珠濕漉漉地盯着他,眼含期盼。
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電視裏的女主播還在語調誇張地播報新聞,咖啡機正動靜不小地工作着。許雲想不明所以,但還是乖順地走了過去。
她對他既敬畏,又莫名信任。從小到大,她和陳慕舟私下捅的簍子不計其數,不敢告訴家長的,全打去陳謹川的辦公室。
陳謹川扶着她轉了個身。禮服裙的拉鏈設計在後背,她只拉上了一半,右肩的帶子耷拉在了胳膊上。後頸處還殘留着幾顆水珠。
“昨晚當然也可以繼續到最後一步。”他低頭,伸手壓在她的腰窩處,另只手拉着拉鏈往上滑,貼身薄窄的禮服裙,完美勾勒她的身形。
“……雖然我們都見過彼此的家長,也很了解對方的人品和性格,世俗需要考量的東西對我們來說,應該也不是問題。”他輕輕笑了聲,愉悅之情溢于言表,“但是你本該好好休息。婚姻已t經是最嚴肅的承諾了,我們不急于這一時。”
說完,他低頭在她的肩頭輕輕吻了一下。
情.欲當然有,她喝多了攀扶着他的肩頭,他可以做一切他想的事情,擁抱,親吻,纏綿,甚至是進入。
但他對她還有愛欲。情.欲可以自己排解,愛欲卻非得求一個同頻共振不可。過去深夜裏那些見不得光的糾結掙紮,化成無盡綿長的忍耐和克制,最終變成打給前臺的一通電話,“麻煩再給我送一床被子過來。”
深夜想起在德國的時候跟着爺爺看書,讀到賽格林的短篇小說。
“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麽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出自J.D.賽格林《破碎故事之心》)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年少時不懂克制到收回手的愛是怎麽回事,現如今突然就懂了。
“還是你覺得我沒有陳慕舟合适?……畢竟你們一起長大,也更熟悉。”說話間,細密的吻從左肩落到了右肩。
許雲想瑟縮着轉了身。她沒有穿高跟鞋,得擡頭仰望他,“不是,我跟他……”。
她對上他的眼睛,正欲解釋,對方就伸手将她按進懷裏,呼吸間都是他身上的氣息。
不管是“不是”,還是“暫時沒有發現”。
她親上來那一刻,前路哪怕是深淵,他也願意去闖一闖。
“許雲想,親了就要承擔後果,我給過你後退的機會。”他手指輕撫她的臉頰,聲音蠱惑,“我們賭一賭。”
賭你的幸福,總有一天和我有關;賭這場婚姻的局裏,我們都是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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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牽手從酒店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司機将車停在門口,門童殷勤上前替她們拉開車門。許雲想的裙擺垂至腳面,上車的時候拖了一小截在車門外,陳謹川低頭替她拾起,轉向另外一側上了車。
林深已經在陳謹川身邊工作了七年,從德國一直跟回國內,但還是第一次面對這麽複雜又詭異的場面。
事情的發生實在迅速。
從臨時推遲紐約的會議飛過來,到現在去往民政局,絕對不超過二十四小時。更別提半夜還被老板緊急電召聯系品牌方拿裙子西裝和戒指,找老板的母親要耳環,一切都是新鮮的體驗。
今天之前,他對許雲想的印象還停留在年輕活潑的女生上,一夜之後,對方的頭銜已經變更為“老板的太太”。盡管恍惚,老板實在不像是會閃婚的人,而且對方還是他弟弟的女朋友。林深還是嚴格恪守助理的本分,只做不問。
老板說一不二的性格,他既然做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坐副駕駛的人轉身将包裝好的首飾盒遞過來,順便提示:“這是您母親送過來的藍鑽耳環。”
剛剛經由專人從洛杉矶送了過來,那珉女士離婚後多半時間都呆那裏。
陳謹川接過盒子,問了句:“我媽說什麽了?”
那珉女士半夜被自己兒子的助理吵醒,第一句話就是“你最好有天大的事情。”
嘿,還真有。
林深盡職盡責如實轉達:“那女士說祝衣衣和你新婚快樂,其他的珠寶也可以早日去拿過來送給她的兒媳婦。她年紀大了,受不住家裏夜半鈴響。”
衣衣是許雲想的小名。生她之前,許媽媽正在看電視裏的唐詩宋詞解析,雲想衣裳花想容,簡單明了。
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打量那女士口中的“衣衣”。
緞面禮服,海水藍尖頭高跟鞋。
他心下了然,加上那女士給的耳環,差不多契合西方習俗裏的“Something old, something new, something borrowed, something blue"。
只差一點點“borrowed”便是完美,不過以老板的身家,借來的總歸沒有必要。
陳謹川“嗯”了一聲,“辛苦你了。”
車廂內安靜得不像話。
許雲想扭頭看身邊的人用美元疊愛心,悄悄靠過去:“也不用這麽當真的。”
路況暢通到如坐雲端,她到現在還有種暈乎感。
陳謹川認真做手工:“沒來得及借到更加有意義的物件,已經是委屈你了。”他找經理問了在場荷官裏婚齡最長最幸福的,臨時在她的手上贏了幾百美金,除了一張一百面值的,其他全算做小費給了她。
“回頭再把這個小費也給她,就算borrowed的了。”
有借有還,怎麽不算呢?
賭城今天的天氣很好。
雖然是冬日,但天藍氣清,陽光普照,整個城市像是被加了一層美式校園濾鏡。車窗外的棕榈樹高大挺拔,在風裏輕盈地搖曳。
一切都快得像按下了加速鍵。
排隊,簽字,領證,再去教堂宣誓。牧師念完誓詞,說:“Mr. Chen, now you may kiss your bride.”
對方的吻便像春日的蝴蝶一樣落了下來。從她的額頭,到眼睛,到鼻尖,最後到嘴唇。
氣息交纏,濕潤溫柔。
昨夜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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