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朵雲
第二十朵雲
陳柏賢思考良久, 還是打了個跨國電話給第二任前妻。
日常除了兒子和國內前岳父母的事情,兩人的聯系并不多。陳柏賢也不廢話,寒暄過後直奔主題。
“老關家的大女兒, 關情,好像對阿川不一般。我看你之前去新加坡, 盧珍珍還招待過你, 你是不是旁敲側擊打聽一下?”
那珉愣住,關家的事情在洛杉矶的華人圈子裏也小有風波, 眼下這股八卦的風吹到了她兒子的頭上, 她沉吟半晌:“……珍珍身體不好, 很少出門, 我們聯系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陳柏賢神情難辨:“那阿川就沒在你面前提過關情什麽的?我看他們兩個……”
男女之間如果沒有過深刻的愛恨糾纏,二兒子何至于絕情到拉黑人家好幾年的地步。
“你是不是年紀大了沒事做, 熱衷給人牽紅線了?”
話沒說完, 就被那珉毫不客氣地打斷。
陳柏賢自從娶了小他十幾歲的妻子後,總忌諱被人說“年紀大”,被前妻這麽一噎,立刻就有點炸毛:“阿川年紀不小了, 當父親的為他考慮下不是很正常?何況這些年, 他身上連段像樣的t感情也沒有。要是關情有意, 老關那邊想必也不會反對,他性子冷, 關情正好和他互補, 也是樁不錯的婚事。”
那珉吹了吹指甲, 直接拒絕:“他自己有手有腳的, 還不能找個媳婦回來?他的事情他自己定,我不插手, 也麻煩你不要瞎摻合。”
……連夜從她這裏拿珠寶去結婚的事情就在不久前發生,當父親的還在這裏瞎牽線,可見兒子還是和她親。
那珉挂了電話,又給陳謹川打過去。
聽到那頭壓低的聲音,也不自覺調小了音量,“……是不是打擾你開會了?”
“不是。衣衣昨天拔了牙,一晚上沒怎麽睡好。”
一句話隐藏的信息量不小。
當親媽的都有點懵了,愣了幾秒後直奔核心問題而去,“你過衣衣父母那關了?”
“那倒還沒有。衣衣的爸媽還在英國,大概過年的時候會回海城,到時候我會上門拜訪。”
那珉輕輕哦了一聲,躊躇半晌:“要不我也買張票回來吧?萬一你到時候被人家父母趕出來……”
乖巧漂亮的女兒一夕之間被人悄無聲息地娶走,哪怕對象是她的兒子,站在女方父母的角度也會覺得難受。
她緊急面授機宜:“當父母的說到底,都是為了兒女好。你好好對衣衣,衣衣開心了,她父母自然也放心。……哎,你看你這事兒辦的,我都不好意思給衣衣打電話了。”
陳謹川推開卧室的門再看了一眼,房間只亮了一盞小小夜燈,窗簾拉着,時間的流速在這裏放緩,床鋪上睡着他心尖尖上的人兒。
已經發生的事情,他從來不後悔。
阖上門。
他才開口回:“你兒子也沒有那麽差,放心。”
因為這通電話,去公司的路上未免沉默了一些。
司機在後視鏡裏,悄悄地看了他幾眼。
到下車的時候,他面露遲疑:“陳總,您下巴這裏……”,他伸手比劃一下,“是不是磕到了?車上有創可貼,需要給您拿一個嗎?”
陳謹川伸手摸了摸:“拿兩個膚色的。”
總裁專屬電梯間锃光瓦亮的鏡子照清下巴處那小小一點牙印,他撕了包裝塑膜貼上去。
林深一邊跟老板彙報今天的行程安排,一邊假裝不經意掃過老板臉上的時尚單品。
在這樣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位置貼創可貼,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老板的新婚對象,還是昨天勇闖辦公室的關情。
陳謹川沒忘記吩咐林深:“還有一件事,吩咐前臺那邊如果關情再過來直接擋門外,刷誰的名號都不行。”
林深從善如流:“好的。……那要是她們公司有商業上的合作意向?”公私角度都要問清楚,最忌諱上頭神仙打架,殃及下頭的人。
陳謹川頓了一下:“那就按正常的流程來。”
關家的家事亂,也不影響她家企業始終還是海城乃至全國房地産行業的中流砥柱,沒有将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他表情本來就冷冷淡淡,加上眉間的躁郁之色,林深不敢多嘴其他。總歸是老板自己的事情,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着。
忙了一陣工作,手機裏的置頂人還是安靜。
陳謹川打了視頻電話過去,大半天才接通,一雙杏眼蒙了層薄薄濕氣,也沒法兒說話,就扭着臉給他看臉上腫起來的地方。
過了幾秒鐘後手機對話框裏有消息彈出來,他縮小視頻屏幕,點開:
【很疼。】
【非常疼。】
【可能以後生孩子,也就疼到這種程度了。】
……
各式形容疼痛的話語都車轱辘一樣在手機裏說了一遍,那頭的手機大概被擱置在了被子上,一半是頭頂的天花板,一半是她黑的發頂和紅的眼睛。
素顏默默流淚的許雲想,少了日常的漂亮活潑,多了飄渺如遺夢般的空茫。
有那麽一刻,陳謹川的記憶逆向行駛,敞開一道霧中窄門,未明的邪念碰撞流動。
也是一個凄風苦雨的冬天,學校聖誕放了兩周的假。朋友申請了回國的航線,他無事便跟着一起回來。
恰好廚房炖了姜汁雙皮奶,他要上樓就一并端了帶上去。離書房門口還有幾步路,已經聽到裏面的對白。
“……你能不能輕點兒?”
“大小姐,已經很小力氣了。”
“你到底能不能找到?……我真的很疼。”
“正找着呢,你這怎麽搞的,血太多了……”
那一瞬間的驚疑不定讓他渾身冰涼,加重腳步聲走了過去,就看到兩個人穿着校服并排站在窗戶邊上,陳慕舟半蹲着站在她的身前,專注盯着臉頰某處。
許雲想一臉淚痕,看到陳謹川進來如蒙大赦:“二哥,救我……”,哭意在舌尖上滾了三滾,也叫他的心跟着抖了起來。
他走上前去替她檢查,耳洞發炎,小巧耳垂紅腫到豔麗,一只白皙的手虛虛攏在耳朵下方,上頭滴了幾滴濃稠的血。
陳慕舟舉着白金的耳釘很是無辜:“發炎就是要先把堵住的地方清理幹淨啊。”
短短幾步路,世界瞬間由黑白恢複到彩色,那一刻的栖惶猶如長鏡頭電影裏的天空,沉默于不敢對人言的記憶湖泊。
……
他倏忽回神,不自覺放軟了聲調問:“那我讓醫生去家裏給你看看。午餐想吃什麽?我安排人送回來。”
許雲想搖頭,屏息在手機上打字:【我吃止痛藥了……不要其他吃的,吃不下。】
到下午又改了主意,發消息過來:【二哥,我想喝奶茶,遇思街街尾那家芋泥紅豆奶茶,熱的,三分糖。】
陳謹川皺眉回她:【奶茶當飯吃?】
對面理直氣壯:【我需要補充糖分。】
到底提前下班繞路去那邊買了一杯奶茶,回去的路上收到陳慕舟的微信消息:【去衣衣家送煲湯,二哥我先直接過去了。】
到家的時候快五點。
門打開,入門處的地毯上擺了一雙男款的AJ鞋,打鬧的聲音混合着電視劇的背景音從客廳裏傳過來。
入戶沒有遮擋,陳謹川一眼看到自己的弟弟被人拿抱枕狂敲。
聽到開門的聲音,沙發上的兩個人都轉頭看了過來。
陳慕舟能說話,搶先開了口:“二哥,你管管她,我好心來送湯她還打我。”
一頭精心打理的挑染短發已然淩亂。
少年人嬉玩打鬧間的情誼,像煙雨中的枝頭春意,明晃晃的美好。
許雲想原本跪坐在沙發上,聞言噔一聲站起來,往陳慕舟的小腿上踢了一腳,才往門口跑。
屋裏開了暖氣,陳謹川脫了黑色大衣,露出裏頭同色系的羊絨毛衣出來。
剛轉過身來,就被人揪住衣服的下擺,一臉氣鼓鼓地斜睨着下巴往沙發上發射無言控訴。
意思很明顯,他欺負我。
陳慕舟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一雙大長腿無處安放,語氣裏的幸災樂禍掩飾不住:“就是給你拍照留念而已。”
陳謹川将手裏的紙質打包袋放在客廳的大書桌上,先傾身擡起她的下巴檢查,核桃般的腫塊升級到了雞蛋大小,淤青過了一夜顏色加深,“還疼嗎?”
四目相對,許雲想點頭,又搖頭。
止痛藥已經按最大的劑量吃了,臉頰那一塊痛到麻木,嘴巴都無法張開……但一想到他帶了她最愛的奶茶回來,如此苦大仇深的痛裏還有了一點甜的盼頭,又弧度很小很小地扯出來一個微笑。
“他做什麽了?”
許雲想掏出手機,切到一個群裏放大照片,怼到他的眼下。
一張鼓鼓臉頰圓瞪雙眼的照片被p了同款花栗鼠照片在旁邊,還加上了花字,“儲存食物的第一天”。
客廳的頂燈,在他的頭頂撒下一束光圈,黑的睫毛,深的眼窩。
許雲想原本舉着手機認真地盯着他,卻發現他的眼睛微微彎了起來,漾出愉悅的笑意。
生氣的人手速快過腦速,摁滅手機屏幕往他胸口上一拍。
先是軟的毛衣質感,再是硬邦邦的胸膛。
他若無其事伸手壓住她的手,另只手将吸管插進奶茶裏遞給身邊的人,然後牽住往沙發上走。
順便也學她的樣子,輕輕踢了下自己的弟弟,“讓一讓。”
陳慕舟一臉受傷的模樣:“……我媽知道衣衣拔了牙,讓廚房炖了湯過來。哎,看我對她,不是,對你們多好!砂鍋都一起拎過來了。”
他看一眼自己二哥,好像發現了新大陸般,“你也拔牙了嗎?”
指了指他貼創可貼的地方。
許雲想被握住的手逐漸捏緊,很尴尬,嚴重麽?早上其實她的嘴巴也張不大開,只能咬到一點點,受力t面積小,她當時又沒什麽輕重,第一次咬人也不知道力度如何……
陳謹川輕描淡寫:“早上沒留意,剃須刀磕了一下。”
陳慕舟沒心沒肺撸着花花的毛:“二哥你在這裏住得慣嗎?怎麽不去你那邊住,空間寬敞得多,花花都能跑得更自在。”
他對自家二哥和最好朋友的婚後生活充滿興趣,無法相信兩個人就打算一直住這裏了。要知道,許雲想的公寓,是她們朋友聚會都嫌太小的地方。
公寓裏才呆了三人一狗,竟然已經有種滿滿當當的感覺了。
許雲想:“……”
身邊的人拿起遙控器切到財經頻道,然後淡淡開了口:“房子小,生活簡單,時間充裕,有什麽不好嗎?”
最主要的是,最重要的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許雲想在一旁咬住吸管。
比起感情,好像身體更先熟悉,然後兩個人之間的界限也模糊了起來,那就可以再試探着往前面探一探,撒個嬌咬一口什麽的……
對方也沒有特別生氣的意思,那就是不反對。
人生在世真是有趣,莫名其妙跨過戀愛直接跳入婚姻裏,繞過了感情先從身體熟悉起來。
條條都不走尋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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