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朵雲
第十九朵雲
陳謹川在第二天早上看到了許雲想深夜發的朋友圈——
【這一路遇到太多可愛的同事和客戶朋友, 心懷感激。我就呆到此時,工作歸零,生活重啓, 江湖再見吧。】
發送時間是淩晨三點二十三分。
點贊和評論的共友不少,陳謹川一眼掃到陳家另外兩兄弟的發言。
陳慕舟:【打算去三亞玩幾天, 加入嗎?和章臣他們一起。】
陳予文:【要不也可以考慮考慮瑞士?】
……
很好, 沒有一個人考慮到他。
許雲想還安安靜靜側躺在他的枕頭上,屬于她的被子一如往常, 已經耷拉了大半在地板上。
每個晚上, 她總能以各個角度精準地滾進他的被子裏, 先是手腳貼了過來, 冰冰涼,再是身體, 溫軟的馨香的, 将她摟進懷裏已然成了他的肌肉記憶。
陳謹川出門去公司的時候,她還沒有醒過來。
兩個人在一個屋檐下,過出了一種帶時差的錯覺。
最後還是睡前Siri訂的鬧鐘将她喚醒,提醒她今天還有牙醫的預約。
陳慕舟的車在樓下等她, 還是一身黑色運動套裝, 加一件深灰色羽絨背心。
“現在我家的食物鏈, 我在最底層了是嗎?看個牙二哥都要我陪你去,是怕牙醫突然變異?”
怨念頗深的樣子。
許雲想有點想笑, “怎麽, 一個無業游民陪另外一個無業游民, 你不滿意了是嗎?”
牙片拍出來才知道陳謹川的安排不無道理。
曾經發炎的那顆智齒是橫着生長的阻生齒, 深深埋在了骨頭裏,牙醫和護士花了将近一個小時, 動用了四種工具才将它徹底拔出來。
向來耐心欠佳的陳慕舟在牙醫辦公室的門口晃了又晃,眼見着鉗子鑿子錘子和鑽機輪番上,心裏抖得厲害。等許雲想從椅子上下來時,立刻狗腿心虛地去扶住她。
臨近中午,陳慕舟載她去附近吃午餐。
沒有想過會在這裏遇到關情。對方一身白色墊肩西裝,妝容加持下氣場格外強大。
——至于關情身旁那位身高異于常人的冷肅男人,不是陳謹川還是誰。
一個小時他發消息給她:【我讓管家給你送點兒流質食物,你在家好好休息。】
牙醫椅子上劫後餘生的感覺仍在,止血棉吐掉了一塊,又咬了一塊進去,絲毫沒有胃口進食任何,她便拒絕了:【我沒有胃口,但是阿舟要墊一墊。你不用擔心。】
陳慕舟定位了附近一家粵系餐廳,招牌是各色砂鍋粥和靓湯,味正淳厚,再合适不過。
誰能料到這樣的偶遇。
關情在門口叫住了陳慕舟,“正好和你哥哥談事情,一起吃個飯吧!”
待兩人走近,又調笑着說了句,“沒耽誤你們約會吧!”
意味深長的眼神掃過眼前兩個人,一黑一白的兩件衛衣內搭矚目。
陳慕舟眼皮一跳,指了指許雲想臉上的口罩:“她今天拔了牙,只能吃流質食物。現在沒法開口說話,還咬着止血棉呢!”
關情笑容明媚:“阿舟弟弟這麽貼心,可真是少見。我們正要去吃飯,一起坐坐?還是你們打包帶回去?”
陳慕舟偏頭看向她。
許雲想笑笑,拿出手機打字:【謝謝情姐。】
都到這一步了,哪裏好意思真的就打包帶走。
四個人一起往餐廳裏走。
方型的餐位也正好是四人位。
關情很自然而然地在最裏面的位置落了坐,陳慕舟選了她的右手邊。
許雲想和陳謹川跟着依次落了座。她坐在了關情的對面。
陳慕舟落座就八卦起來:“恢複邦交了?解除黑名單了?”
能惹怒到拉黑她好幾年的地步,可見不是小事。關情的大本營在新加坡,偶爾幾次的回國也多半因為她母親公司與內地的合作,實在沒有聽說和自家公司有相關的業務往來。
可惜二哥的嘴巴嚴實得和蚌殼一樣,壓根翻不出來任何秘密。
陳謹川的目光從他身側人的臉頰上收了回來,掃了一眼自己的傻白甜弟弟:“商業上的事情,說了你又要叫頭疼。”
許雲想沒忍住笑,臉頰的肌肉随之一痛,旋即反應過來伸手輕輕壓住。
心說不愧是親的兄弟,二哥這一點非常地戳陳慕舟。他明顯不是能走商業那一卦的,畢業後也跟着去了總部呆了好幾個月,開董事會猶如聽天書一樣,最過分的是有一回睡着了,醒來之後發現會議室只剩他一個。
陳慕舟嘟嘟囔囔:“萬一我突然就聽懂了呢?”
說話間,侍者開始上菜。
關情還不大好意思:“光叫你過來看着我們吃了,多不好意思。”
許雲想晃晃手,表示沒事,左右她也是沒有胃口的。
陳謹川的目光從她略微有些腫的左臉頰上掃過,将她手邊深紅色的普洱茶換成了溫水。
骨瓷杯子透出暖暖熱意,她一邊聽她們說話,一邊微微抿點兒水,薄薄潤濕一下嘴唇。
滿口腔的血腥味,唯一适合的動作就是笑,弧度還不能太大。
好在飯桌上的氛圍也不錯。
關情和陳謹川聊商業,t和陳慕舟聊日常,看得出來,雖然她在國內的時間少,但為人和氣又周到,每個人都沒有落下,還不忘關心不能說話的許雲想:“我讓他們給你打包一份牛奶燕麥粥和鴿子湯,晾涼之後你再喝。”
許雲想點頭如搗蒜。
因為今天要見牙醫,只随便從衣櫃裏翻出衛衣和牛仔褲出來穿上,素着一張臉,松松紮了個丸子頭。
頭一晃,就有發絲掉下來,落在白瓷般的臉頰上。
年輕的女孩子,青春本就是美。
何況她身高腿長,氣質溫酽,捧着一杯水乖乖聽她們講話的樣子實在太過溫順,無端讓人想起森林裏的小鹿。
中途陳謹川接了個電話,回來就看到他的弟弟和他的妻子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随後手機震動,置頂的人發來微信消息:【情姐說,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她的商業提議?她保證盧家和關家都會是助力的。】
他擡眼看向許雲想,她的眼睛在餐廳的燈光下亮起一顆小星星,飽含純真的渴求。
陳謹川的眉頭皺了起來,眼神就掃到了一旁好整以暇的關情身上,聲音好似含了冰渣:“我如果是你,這個時候就應該拿出正式的切實可行的商務合作提案出來,而不是病急亂投醫。”
那頓飯結束得莫名,關情拎了手上的鱷魚皮凱莉包扭頭就走,半絲停頓也無。
剩下的兩個人看他眸色寒深一時之間面面相觑。
陳慕舟小小聲說:“情姐人很好的,二哥你……”
許雲想在桌子底下伸出手過去,握住他放在長腿上的手背。
他的眼神慢慢有了變化,隔了幾秒鐘的安靜問她:“你知道她的提議是什麽嗎?”
許雲想搖頭,陳慕舟在一旁補充:“情姐只說,是很牢固的合作,絕對利好我們集團。”
陳謹川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生硬地換了個話題:“去洗手間那邊,給我看看你的牙齒。”
——是真的慘不忍睹。
傷口處創口過大,還縫了線。嘴角張得過久,被磨出了紅痕,下颌處甚至還留有牙醫的手印,可見這顆智齒之頑固。
陳謹川小心翼翼用濕紙巾擦掉她嘴角的血漬。
動作溫柔,嘴裏的話卻帶着冬天的寒氣。
“都不知道對方的要求是什麽,就敢幫她說話。她要的是你的老公,你也敢松口給?”
上午關情推開他辦公室門進來的時候,他不是不訝異。
頭一天晚上自己父親提過的人,今天就出現在眼前。
秘書處的葉真站門口一臉慌亂:“陳總,不好意思,這位關女士說董事長給了她進來的許可,我還沒有核實她就……”
陳謹川揮揮手:“沒事,你先回去。”
關情一身筆挺西裝,尖頭細高跟,舉手投足間已然全是運籌帷幄的自信。
大概她也知曉這樣直接溝通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上來就直奔主題。
“以前開玩笑而已,記了那麽幾年仇也夠本了吧!……你看這麽多年,Your secrets is always safe with me. 我可從來沒跟人說過,你對你弟弟的女朋友……”
陳謹川平靜打斷她:“如果你來只是想說這段陳詞濫調的話……激将法和先禮後兵在我這裏都沒效果,你可以省省力氣了。”
他不吃這一套。
關情嘆口氣,在沙發上坐下來,目光坦然。
“看在我過去費心幫你隐瞞的份上,你幫我控股我爸的集團。”
“借你未婚妻或者妻子的頭銜用半年,至多一年。我爺爺看在你家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讓那邊太得意。我需要時間差拿回我母親在關家應得的。”
關顯執的小四被爆出在倫敦養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即将成年。關情的爺爺還在世,雙胞胎的出現勢必打亂之前的遺囑分配。
雙拳難敵四手,關家兩姐妹對上關顯執父子三個,勝算不大。
但如果加上陳家的背景,無異于如虎添翼,為己方增加一枚重磅砝碼。
何況陳謹川自身有能力有品位,還潔身自好,在一衆豪門酒囊飯袋裏實屬精品。至于心裏有人,那又怎麽樣呢,那麽久了也不見他下手,可見心裏還是家族觀念為重。
關情計劃周全,目光真摯,唯獨漏算一項,對面人的心意。
“我沒有出賣我婚姻的想法。”陳謹川淡聲回答。
“我感激你以前幫我做過的事情。業務,信息,關系,人情,我都有所回報,自認應該已經等值了。”
……
洗手間門口有其他人經過,陳謹川伸手将人摟住。
“你給還是不給?”嗓音裏隐隐有着不耐。
許雲想口不能言,只能垂頭抓住他寬大的手掌,一筆一劃地寫。
一橫,一撇,一豎,一點。
他的手合上,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一場風暴消彌于牽着的雙手裏。
晚上睡覺的時候。
這雙手從自己的被子裏伸了過來,攬腰将她壓住。
許雲想踢他一腳,示意他睡回自己的被子裏。
陳謹川閉着眼睛湊了過來:“你睡覺習慣側睡,很容易壓到拔牙的那邊臉頰。我固定住你,這幾天就先這樣。”
又在她額頭上輕輕碰了碰,“睡吧。”
以為自己會不習慣的許雲想,就在這樣別扭的睡姿裏,跌入黑甜睡眠。
第二天如期到來。
陳謹川在不大安靜的背景音裏睜開眼睛。
樓道裏的腳步聲——那是掐着時間出門的早八人;
吸塵器呼呼的低鳴聲——那是樓棟清潔工在做日常保潔;
隔壁怦怦的關門聲——絲毫不考慮周圍鄰居的小年輕。
偶爾還有花花的撓門聲兒,像是在催促:鏟屎官,我要去如廁了。
住過來的時日不算短,他每次醒來都還是會有幾秒鐘的恍惚感。
從未經歷過這麽接地氣的日常,自然也沒有被這些聲音吵醒的歷史。
一晚上試圖脫離他懷抱的桎梏去側睡的人,此刻正睡得安靜。
長發如潑墨般撒在枕頭上,眉頭微蹙,拔牙的那邊臉頰已經明顯地腫了起來,像儲存了糧食在腮幫子裏的可愛花栗鼠,下颚線那塊青青紫紫的好不明顯。
他從善如流地推了推她,“快起床。”
這是她昨晚睡前的提醒,“二哥,你起床時叫我一下,我要去吐一下嘴裏的血水。”
等許雲想一臉困倦地從洗手間裏出來,衣帽間裏又傳出陳謹川的聲音,“衣衣,你進來一下。……幫我系一下領帶。”
系紅領巾她會,系領帶……
許雲想走進去,茫然地看着他,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着:你怕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只想找個借口多看她一眼的陳謹川對上她幹淨又毫無防備的眼神,心裏有溫熱劃過。
他輕笑一聲:“我知道你不會。……在拉斯維加斯的時候你就說過了。”
說罷自己低頭,修長好看的手指在領帶間翻飛,很快,襯衫西褲領帶,帶着微妙禁欲感的着裝整理好。
他俯身,将領帶的一頭塞進她手裏,嗓音微啞:“ 解鈴還須系鈴人,你系的領帶,以後都由你來脫。你不是最愛脫這個嗎?”
這樣的角度,深遂的眼神和利落的下颚線。
拉斯維加斯酒店房間裏的種種瞬間閃回,他輕輕在她沒有腫的另一側臉頰吻了一下。
蜻蜓沾水般。
許雲想的喉嚨幹渴,突然間惡從膽邊生,拉下他的領帶。
在他的下巴處狠狠咬了一口,然後頭也不回地逃回床上,繼續她被打斷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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