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朵雲
第十八朵雲
許雲想思考了兩天, 給徐寧發了條微信消息:【學姐,我們談一談。】
辦公區裏坐班的人不多。
許雲想走進去,女孩子們都站起來和她打招呼, 投以友善又熱切的目光。
她笑笑揮手,“曉真, 你幫忙統計一下大家喝什麽, 今天的下午茶我請。下雨天也要有好心情呀!”
原本就不大安靜的辦公室更是熱烈起來。
會議翻譯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很少呆辦公室,大部分同事也就混了個臉熟, 不過這并不影響女孩子們在線上各種“老婆”“寶貝”漫天稱呼, 也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t熟識了。
徐寧正坐在辦公桌前查閱報表, 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擡:“一聽外面那歡呼聲, 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許雲想拉開辦公椅坐下,将準備好的離職申請推了過去:“怕以後沒有這個機會了。”
徐寧坐直了身體:“No way。”
這下輪到許雲想笑了:“學姐, 徐總, 你好歹看看我的申請再說。”
“我還不知道你……我們工作室小歸小,難道還護不住一個勇敢的女孩子嗎?再說了,你離職叫外面的同事怎麽想,怕連累公司都走?”
說話間, 徐寧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勾了下下巴, “我先接個電話, 稍等。”
然而“你好”了過去,幾秒鐘之後又禮貌開口, “抱歉, 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
許雲想了然, 晃了晃自己的:“威逼利誘的電話和短信絡繹不絕, 我也是……學姐,我今年都還沒有正經休過假, 正好年前,想好好休息一段。”
徐寧哪裏不清楚她的想法。
大部分公司的管理層多是男性,平常尚且抱團取暖,在性.騷.擾這樣的問題更是輕拿輕放。
對方公司現在站在道德和法律的窪地,礙于情面可能暫時不會撤銷合作,但提告的許雲想一日在工作室,就提醒着對方公司他們的污點,勢必會影響合作關系。
而工作室還有那麽多女孩子靠工作吃飯養家,少一個穩定的大客戶對她們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況且,起訴流程已經開始走了,那邊以公司業務脅迫我撤訴的話,我是撤還是不撤我媽媽還想我跟着她去讀個研究生,正好趁這段時間了解一下。你放心,之前确定好的會議case我肯定跟完,一定保護好我司良好口碑。”
徐寧急了:“我還擔心你工作不認真嗎?”
許雲想雙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态。
徐寧看穿她去意已決,将她的離職申請放進抽屜裏,嘆了一口氣,“公司和我的态度,從來都是站你這邊的。如果之後你改變主意,随時可以回來。”
那就是暫時同意的意思了。
許雲想松了一口氣。
屈曉真敲門進來送來兩杯熱可可,“衣衣,同事們讓我跟你說聲謝謝。”
聊天結束,已經是下午三點。
許雲想在辦公室裏晃蕩,幫着徐寧整理雜亂的文檔,又檢查了幾份翻譯稿,終于等到陳謹川的電話。
“我到樓下了。”
徐寧在電梯前抱了她一下,“真的随時歡迎你回來,或者你考慮做兼職也行。”
許雲想點點頭:“我還有工作沒完成的……下次還來辦公室吵你。”
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在這樣的天氣裏結束。
到了寫字樓樓下,才發現已經下起了雨,天空黑沉沉。
許雲想等來了一臺大G。
私人行程,陳謹川沒有讓司機開車。
寒潮來臨,短短幾步路,許雲想的大衣上沾了不少雨水。
陳謹川伸出右手過來,摸了摸她的手,皺眉:“這麽冷?”又伸手調高了空調溫度,将她那邊座位上的座椅加熱打開。
車窗緊閉,許雲想聞到一點點獨屬于陳謹川的氣味。
清冽的涼意,和他手上的溫度仿佛兩個極端。
車子彙入滾滾車流裏。
許雲想趁機打聽:“二哥,大哥約我們吃飯做什麽?”
陳謹川趁觀察路況的間隙掃一眼身邊的姑娘,神色淡然:“見家屬。”
車裏的空調溫度似乎唰地一下,全對着她的臉上吹了。
剛剛被寒風吹涼的身體,瞬間就熱了起來。
“……那我跟大哥和大嫂說什麽?”她瞪大了眼睛,手指摳着大衣的邊邊,“萬一我說錯了什麽辦?我們要對一下說辭嗎?大哥很聰明的……”
陳謹川輕輕點了下剎車:“有我在。”
一句話叫許雲想放松了下來,也是,二哥也聰明。
沒過多久,電話嗡嗡震動,她一低頭就看到了上面的人名,陳柏賢。
陳謹川切了藍牙耳機接聽。
……
“在開車。”
“嗯,大哥約我吃飯。……還有大嫂。”
然後中間有大段的沉默。
“……你問這個做什麽?少看點亂七八糟的電視劇。”
許雲想在心裏默默地想。
應該是問到了二哥不想回答的問題,而且還偏狗血那種。Yes or No的問題不好回答的時候,反問是一種很有效的策略,立刻化被動為主動。
陳柏賢在那頭問的是,你一直不結婚,是為了關情?
陳關兩家是世交。
當初關顯執偷偷包養小明星的新聞出來,盧珍珍就帶着關情回了新加坡,離家不離婚。
陳謹川和關情同齡,兩人做了三年的小學同學,然後踏上各自的求學路。
陳柏賢之所以提她,是因為在家裏聽到陳慕舟跟關情打電話,語氣狼狽:“情姐,我真的搞不定我哥,他說他不想理你。”
陳慕舟自動将他二哥投到他身上的冰冷目光翻譯為,“懶得理你。”
男女之間不就那麽些事。
陳柏賢立刻就将二兒子的冷情冷性和關情兩段開始得莫名結束得也飛快的婚姻聯系在了一起,除卻巫山不是雲,守得雲開見月明,諸如此類的。
立刻ipad裏面世家老友家的女兒的資料也不看了,先來跟兒子敲邊鼓,“我也不是封建古板的人,你要是喜歡,娶回家我們也不反對。”
……總好過大兒子娶個護工。
雨勢漸漸變大,霓虹初亮,整個城市都沾上了朦胧的濕意。
許雲想在副駕駛上無聊,觀察車窗外的車流,也偶爾偷看一下身邊的人。
西裝外套沒有扣上,黑色的襯衫松了頸下兩顆紐扣,喉結鋒利,姿态裏有說不出的放松,偏生臉上的表情又嚴肅。
好看的人連面無表情的時候都讓人覺得與衆不同。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就聽到他冷冰冰一句“我現在有事,到時候再說。”
電話挂斷。
許雲想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停車場的入口在前面右手邊。
是一棟老建築改造的房屋,停車場離餐廳還有一段短短的距離,黑色制服的門童帶了兩把傘過來迎接。
陳予文和莊茹已經提前到達,彼此颔首打了個招呼。
許雲想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大哥,大嫂。”
陳予文的目光從兩人交握的雙手上移到她的臉上,語氣裏帶了掩飾不住的笑意,和揶揄。
“我以為給家裏增添喜氣的就我一個……沒有準備好見面禮物,下次補上。”
許雲想滿臉羞紅,跟着陳慕舟叫大哥和跟着陳謹川叫大哥的意義截然不同。
陳謹川的聲音橫亘進來:“大哥……”
警告之意明顯。
陳予文更加開心,眼角的細紋都湊了起來。
“沒想到啊沒想到。還好這趟回來了,不然錯過多可惜。”
那天從肅寧灣出來,他讓司機把車停在山腳下等陳謹川的車,車窗搖下,自己二弟的懷裏赫然抱着睡得雲深不知處的許雲想。
陳謹川倒是面不改色,讓司機将車內保險箱裏的一對滿鑽情侶表遞過去:“做弟弟的心意,送給你和大嫂的……”,他偏頭,“改天約飯詳聊,先把衣衣送回家,她太困了。”
陳予文嘆為觀止——感慨一山更比一山高,自己這點事簡直不大夠看。
莊茹坐一旁拍他胳膊,嗔怪:“夠了夠了,衣衣的臉都能把空氣點着了。”
這是和在陳家截然不同的陳予文和陳謹川。
兩個人都收起在陳柏賢面前的狀态,神色放松。
餐桌上的氛圍極佳。
莊茹閑聊起她們在瑞士的生活,平靜,松弛,話題随後很自然地轉向陳謹川和許雲想。
“怎麽突然就在一起了?”
任誰看都是突然,她們生活的共同交集是陳慕舟,除此之外都是空白。偏偏在這片空白地帶裏,如同摩西分紅海一般,真真切切劈開來新天地。
至親至疏夫妻。
對面兩個人的眼光都投向了她。
許雲想側頭,和陳謹川四目相對,他含着笑意回看她,卻也沒有要幫她的意思。只有沒人看到的地方,他的右手在她的腰上輕輕地拍了拍,像是安撫。
“……就在出差的時候,遇到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二哥趕來幫了我。”她講了些能擺在臺面上的事實,隐瞞了剩下的部分。
陳予文撫掌大笑:“想不到衣衣還吃英雄救美這一套。”
許雲想結結巴巴解釋:“……不止這樣,二哥平時也很好的。”
好人卡就這樣直接地發在了他們的面前,連莊茹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不出來二弟還有做好人的潛質。”
回去t的路上,她跟陳予文說:“二弟的城府太深了,衣衣她……”
在陳家做員工這麽多年,她看得分明,陳謹川做人做事,從來都不是走客氣那個路線的。
兩個人都看得出來,在這段處處有強勢的親密關系裏,誰居上位。
陳予文反而放松很多:“周瑜和黃蓋,打的那個是真的打,挨的那個也多半是舍命陪君子地挨。”
強勢人的謹慎溫柔,也未必不能得償所願。
陳謹川不知道兩個人的這段對話,只覺得牽在手裏的人異常乖覺。
“在想什麽?”
“想,婚姻裏給人帶來實感的究竟是什麽?”
是住在一起的随機日常,還是其他?她想了想陳予文和莊茹的相處,朝夕相處的人升級了新的關系,是從哪一刻起這種關系的內核發生了變化,由此催生出了新的關系。
許雲想沒有過多的經驗可以參考,她低頭走路,問他,“二哥你覺得呢?”
陳謹川言簡意赅:“你。”
他莫名想起拉斯維加斯那個夜晚的糾纏,甚至更久之前她無意中和他分享過的少女家事——如小石塊擊中湖心。
曾經不能想,但一旦想起來,又如春花秋草般常駐心間,似無所見,又不能視而不見。
這個不走尋常路線的回答叫許雲想傻了眼。
她似有察覺,黑色長柄傘下的人正垂眸看向她。
當城市進入夜晚,情人的眼睛就是燈火。
昏黃的燈光,飄落的雨絲,沁人的寒意,以及身旁的他。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有着澎湃的熱意。
深遂的眼睛落在她的唇上。
說不清誰主動,他俯身,她擡頭。長柄傘壓下來,營造出影影綽綽的暧昧空間。
輕巧試探,慢慢迫近,最後是好像不敢用力觸碰的珍惜。
許雲想第一次在雨水和寒冷裏,感受到人生冬天裏的甜軟。
等紅燈的間隙,陳謹川的手機收到一張照片。
來自陳予文。
是從車子的駕駛位拍的他和許雲想。
兩個人都穿着黑色的大衣,餐廳門口的灌木叢擋住了許雲想大半的身影。路燈的光柱投下來,打在壓低的黑色傘面上。
他正抱着她。
陳予文:【這個年節我回瑞士陪我媽。如果想公開請及早,我還能幫你分攤部分火力。過時不候。】
陳謹川:【我想一下。】
睡前,許雲想想到前幾天晚上關于“丈夫”的讨論,一丈之內即是夫。
現在,她們之間只有一臂之遙。
她決定坦白:“二哥,我要辭職了。”
陳謹川語色如常:“是因為你起訴的事情嗎?”
許雲想捏着被角:“它是部分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可能因為怠倦,或者說,沒有自己的創造性,翻譯是在特定的殼子裏跳舞,再好看也有定勢。”
許尚澤和秦蘅雖然從來不說,但她知道,她們心裏是想她去當老師的。學校的環境單純,适合女孩子。
但适合這兩個字,本身就是一個殼子。
她不想從一個殼子裏,跳去另外一個殼子。
年輕女孩的心事,都這麽細致到叫人突升柔軟的心境。
陳謹川看向她,語氣嚴肅又認真:“你還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尋找自己的所愛。想做任何事情,都有我在。”
財富和閱歷都是顯而易見的優勢,他并不掩飾這一點。
許雲想因此挖掘到陳謹川做為丈夫的其中一個優點,那就是“我有,而且有的是”的任性。
衣然回過來說:【好讨厭炫富的人!求包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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