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朵雲
第二十三朵雲
去拆線的那天, 許雲想又哭了一次。
生理性的刺激,痛感幾秒鐘之內直達天靈蓋,還沒有反應過來眼淚就流了出來。
陳慕舟嘆為觀止:“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愛哭。”
許雲想擡手打他:“……用你家紙巾了?”
陳慕舟攤手:“哎, 還真是……”
以她和二哥的關系,現在可不就是這樣嗎?
網絡重度依賴症青年立馬掏出手機, 開始編輯發朋友圈。
特意分組可見, 唯二的觀衆:許雲想和陳謹川。
陳謹川刷到這條內容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後。
用戶“慕慕舟舟”說,【許雲想:吃你家大米了?我:你真吃了!肉眼可見的未來, 你都會吃。】還貼心帶了标簽:一招制勝小法寶。
許雲想在下面回複:【那也是二哥家的, 不是你的, 哼!】
陳謹川笑了笑, 點了個贊。
蔣思裕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自己的朋友:“你這是被誰附體了, 妖怪, 你出來!”
他千裏迢迢從國外回來,家都沒回就直奔他的辦公室,可不是為了來看他這副春心蕩漾的樣子的。
如果要調查,也不是不能查出來和他簽字領證的是誰。但那樣就喪失了朋友間的信任和樂趣, 他動用了十幾年看電視劇的經驗, 得出了一個自覺百分百正确的答案。
“一定是我認識的人。”
“……甚至連家裏人也沒告訴, 那就是你家裏也認識。因為種種關系,你家裏可能還不大能認可她。……這是你秘而不宣的原因。”
兩個人從小就認識。
上小學之前, 陳謹川還和他一樣, 是無憂無慮的兒童。上小學之後, 他大哥車禍的消息傳出來, 他的課堂作文就被無良小報給曝了光,父親的沉默郁結, 母親的擔憂強顏,都被解讀出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短短三年,他的家庭分崩離析,母親傷心遠離,小學生飛快成長為不茍言笑的高年級生,然後就去了德國。
蔣思裕是初中畢業才出的國。
歐洲不大,他重新在社交場合遇到自己的同學,他的沉穩和老辣已然超出同齡人一大截。
很難不說國內的這段經歷對他有沒有影響,但是他們都默契地沒提。
“……所以,”他瞄了一眼自己老友的臉色,“是關情,對吧?幾年前她還沒有結婚的時候,你們在意大利碰過面,兩家還合作過不少,那之後她才結的婚。”
這什麽求而不得隐忍多年的愛啊!現在關情又離了婚,回國來發展事業,“我聽我爸說,關情想和她爸的私生子鬥,勝算不是很高,但如果加上你家這個靠山,那就不一樣了。”
陳謹川:“不是她。……不過你這個智商,你們家的企業真的沒問題嗎?”
蔣思裕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再接再厲:“和你有關聯的女的,真的屈指可數。你還不如你弟呢,人身邊好歹有個從小認識的青梅,知根知底,相親相愛。”
“……”
陳謹川沒說話,只看了他一眼。
蔣思裕愣了一下,陳謹川認識,他家裏人也認識,可能暫時不大能認可這種關系……
“不會是……”,壓在舌頭下的那個名字呼之欲出。
陳謹川挑眉:“猜對了,獎勵你暫時幫我保密。”
蔣思裕:“那你弟……”
陳謹川身子後靠,目光看向沙發上的好友,“他們之間只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并沒有進展到愛情。”
蔣思裕詭異地停頓了一秒:“是兄弟t情壓過了其他,還是……不自知?”
陳謹川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些可能性,近乎自虐般地,在他感覺無望的那些年,他看兩個人的朋友圈,都覺得絲絲縷縷都是愛意。打鬧是,笑罵是,連冷戰都是。
可是兩個人的表現和給他的解釋,又坦蕩到毫無陰影。
許雲想說她和陳慕舟是“友達以上”,他飛快地理解了這個意思,後來甚至在網上看到這句話的下半句,“戀人未滿”。
戀人未滿,何嘗不也是他和她的狀态。
蔣思裕“嗯”了一聲:“那你加油。”
這一句加油包含了太多,婚姻不是買定離手的游戲,結了婚尚且還可以離婚,更別提其間愛情的發生也不由人心控制。
陳謹川應下這句祝福。
沒有在一起的時候,他也以為自己可以說,“愛是希望她快樂,希望她開心,希望她得償所願,哪怕這些都和我沒有什麽關系。”
而現在,沒有關系變成了夫妻關系,哪怕是有二分之一共同血緣的親弟弟,也不能叫他再松開手。
這段朋友間的對話無人知曉。
半處在離職狀态的許雲想跟着陳慕舟一起和她們的共友聚餐。
程瑤瑤的肚子還不明顯,但姿态裏已經有了孕婦的自覺。
兩人坐在一起講悄悄話。
“離職之後打算做什麽?”
“不知道……再看看。選擇好像很多,但選擇本身就是難題。你呢?身體還好麽?”
程瑤瑤嘆口氣:“我的身體不再屬于我一個人。出來的時候,他媽媽就差把‘外面的食物都不幹淨’挂在臉上了。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個月怎麽熬……,”她将盤子裏的食物戳來戳去,“婚姻和生育,可真的太難了。”
許雲想擡頭看桌子另一端的章臣,他還是婚前的模樣,神采飛揚,正拿着手機和一群朋友讨論游戲。
程瑤瑤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淡淡嗤了一聲:“不走到婚姻裏面,你都不知道你嫁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在桌子底下拉住好友的手,“如果可以,你真的就談一輩子的戀愛吧!戀愛永遠是美好的。”
許雲想:“……”
此刻絕不是坦白已婚身份的最好時機。
桌上的手機震動。
她掃了一眼,公寓樓裏有小夥伴發消息:【今天不下雨,我去遛狗。黃金遛狗位,我還可以牽兩只。】
許雲想飛快舉了手:【我!下次我幫你遛哦~】
然後又私信小夥伴:【等下你去我家的時候,我告訴你進門密碼。】
許雲想因此多出了更多的私人時間。
一群人熱熱鬧鬧地連看兩部海外大片,再去了電玩城夾娃娃,回到公寓的時候天色已晚。
入口處的地毯上已經擺了一雙黑色男士皮鞋,她扭頭往客廳裏看,才發現陳謹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客廳的燈沒有開,只有她剛剛按亮的門廊處的光照了過去。
男人阖眼背靠沙發半坐半躺,像是睡着了。
許雲想蹑手蹑腳走過去,才嗅到空氣裏一絲絲的酒味。
他大概是從哪個商務場合上回來,西裝馬甲襯衫領帶穿得一絲不茍。
她湊過去,半跪在沙發上,替他松了松領帶。
大落地窗外透進來城市的燈火,他的半邊輪廓隐藏在黑暗裏,呼吸聲如同小刷子刮在耳膜上。
許雲想沒什麽照顧醉酒的人的經驗,幹脆掏出手機現場搜索“喝醉了怎麽辦?”
小某書上有很多經驗,“喝淡鹽水”“喝酸奶”“吃水果”……
嗯,冰箱裏正好還有酸奶。她從沙發上起身,正要穿拖鞋,左手突然被人拉住。
許雲想不解其意,以為是自己吵到了他:“二哥,我去給你拿酸奶,解酒用的。”
沙發上的人低低“嗯”了一聲,勾手抱起她,将她放到自己的腿上。
觸感絲滑,是薄的絲襪。他不動聲色地擡手,環住她的腰,幾乎是同時,他就發現了,這是一件後背镂空的毛衣。
肌膚滑膩溫暖,不同于她靠近時帶過來的外面的寒涼氣息。
陳謹川沒有動,只睜開了眼睛。
兩個人面對面的姿勢,她還湊了上來:“二哥,是不是很難受?”
難受倒也不至于。
年底本來各路應酬就多,但他不是好酒的人,餐桌上大家都知道他的習慣,沒有人勸酒,只是意思意思沾了兩口。
原本想說的”還好“被壓在舌下,半路生硬轉換成了“……還有一點難受”。
本來也只是閉着眼睛在休息。
回來公寓看到一室安靜,連花花都不在,才突然有了“孤家寡人”之感。
朋友圈裏熱熱鬧鬧,他知道她和她的朋友們在聚會。有他和沒有他的生活,她都過得恣意熱鬧。
然後她回來公寓。
窸窸窣窣地靠近,替他松了領帶,然後……沒有了然後,吊得他不得不主動伸手将人攬了過來。
“你想喝酸奶嗎?網上說,酸奶解酒。”
她那樣聰明又不大聰明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身體裏逐漸有了和酒無關的躁動。她就坐在他的腿上,裙擺如同盛開的鮮花鋪陳其上,引誘人采撷。
昏暗的燈光和淡淡的酒意都放大人的薄弱,陳謹川有了反應。
他松開放在她腰上的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在極力壓抑什麽,“嗯,那你幫我拿杯酸奶過來吧。”
說話間,已經抽出了領帶甩一旁,然後單手去解襯衫頂部的紐扣。動作粗魯,偏生又有種破壞的糜爛感。
許雲想看他不得其法的狀态,直起腰:“我幫你。”
雙手伸了過來,她的影子覆在他的身上,認認真真地觸碰他喉結下方的領口。
涼的手指,熱的肌膚。
一顆,兩顆。
她停下來,像是甚為滿意自己的作品,上下打量了一番,語氣裏帶着邀功般的雀躍:“可以了嗎?”
得不到纾解的情.欲還藏在她的裙擺下,陳謹川拉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還有點不舒服。”
這點涼意猶如投入大海裏的一滴水。
他收緊胳膊,将人困在他的懷裏,跳過酸奶的話題,“今天過得開心嗎?”
“開心。都是從高中起就認識的朋友,大家有同一塊土地裏長起來的情分,不像新的朋友,如果認識的話,還要重新交代自己的成長背景。”
陳謹川在自己弟弟的朋友圈早有見識。
他點點頭:“你們的朋友圈子挺大的。”
許雲想“嗯”了一聲,意識到自己還從來沒有介紹過身邊的朋友給他。從前她們之間的交集是陳慕舟,現在不一樣了,陳慕舟是她們共同生活裏的一小部分而已。
“程瑤瑤是我高中同學,也是好朋友。高中的時候,班上的男同學開玩笑叫我猴子,”她解釋,“那段時間發育快,長得又高又瘦。是她幫我打抱不平去罵他們。阿舟的朋友章臣,是她的丈夫,也是我們的高中同學。”
陳謹川在難耐的緊繃裏,分出部分清明的意識繼續對話:“……不是還有衣然嗎?”
許雲想點頭:“衣然……是不一樣的,她開學了很久才轉學過來,而且她一來,猴子就變成了她的外號。她活得非常非常的努力,就算遇到解約那樣的事情,她也沒有放棄。紐約那麽多的模特,她一場一場的秀慢慢積累,才到了今天。兩千萬哎,我想象不出如果是我,要怎麽還得清。”
衣然比許雲想更高,更瘦,以及更加的特立獨行。她絲毫不在意這種青春期男生的嘴炮行為。
冷冷淡淡,獨來獨往。
後來許雲想去辦公室交作業的時候,看到老師辦公桌上的“貧困學生補貼申請書”上有衣然的名字,才恍然明白她不在意的原因。
她只有一個跛腿的母親,不痛不癢幾句調笑遠遠比不上生活的艱難。
“……衣衣,你應該對自己多點兒自信。”
陳謹川的意識開始渙散。
許雲想第一次毫無征兆地闖進他夢裏,其實是她從女生宿舍對圍牆上跳下來撲進他懷裏那一個晚上。夢裏的許雲想穿着校服,在肅寧灣別墅的樓上叫他,“二哥”。
他站在樓下想要回應,卻發現自己怎麽也出不了聲。然後陳慕舟出來,兩個人笑笑鬧鬧着一起離開。
她沒有再回頭。
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她試圖半跪坐着起來看他的表情,陳謹川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身,不讓她動彈分毫。
許雲想覺得有些別扭,兩個人面對面的坐着,胸貼着胸,腰腹卻又遠遠分開。他的一只手還在她裸露的脊背上摩挲,男人的指腹微硬,經過的每一寸都t仿佛帶着電。
好像是強勢的占有,又隔着千山萬水的距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鈴“叮咚”一聲響了起來。
懷裏頃刻之間空空蕩蕩。
她像小鹿一樣跳起來跑去開門,毛衣背後的黑色綢帶蝴蝶結已經全部被解開,随着她奔跑的姿勢飄在身後。
陳謹川拉過一旁的粉色絨毯蓋在身下。
門口傳來狗狗的叫聲和交談聲。
“花花,完璧歸趙啦!”
“謝謝你呀!下次換我幫你。”
“提前謝過……不過,你怎麽不開燈,在看電影嗎?”
“我先生喝了酒,有點兒畏光……”
門阖上,小狗呼哧呼哧的呼吸聲蓋過空氣裏的暧昧旖旎。
許雲想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來一盒酸奶,重新走進客廳的時候,沙發上的人已經不見了,浴室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
到底不放心。
她敲了敲浴室的門,擡高了聲音問:“二哥,你還好嗎?”
而好和不好的界限如此分明。
你在,便是好的。
浴室裏的人甜蜜又痛苦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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