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只是雖然到了永寧侯府門前,這個門,李乘玉仍然是進不去。

長清見他恍惚又苦澀的樣子,安撫道:“小侯爺別着急,我去找執墨。”

門房很快把執墨喚來了門口,對李乘玉标準但很虛浮地行了個禮,便欲回身進門。長清一把攬住執墨,高了聲:“上次侯爺說過的,若是我們小侯爺執意入府,他不攔着。”

執墨掰開長清攬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開了聲:“此一時彼一時,今時不同往日,小侯爺應該很熟悉。”

說着他進了側門。

片刻之後,又拎着個木桶到了門外,将桶裏的水嘩啦啦地潑向李乘玉的車門處。

長清搶身擋在車前,被潑了半身的水。他看執墨,無奈:“你瘋了嗎?”

李乘玉提着聲,但氣很虛,道:“執墨氣是該當的,你別兇他。”

長清看執墨,執墨卻不理李乘玉。拎着木桶轉過身,他向他身邊跟着的門房的幾位小厮道:“府門髒了,多打些清水來洗洗。”

長清有些生氣,但看了看李乘玉垂着的眸子,也只得忍了脾氣,向執墨道:“我們一場交情,何至于此。”

執墨到底年少,忍不住脾氣,擡眼氣呼呼地看長清,聲音裏也滿是委屈:“何至于此?我們易地而處,換成你們家小侯爺被我家世子如此般對待,你還會覺得我們有什麽值得說道的交情?你會好聲好氣把我們請進門?”

“可……”長清再看眼沉默但黯然的李乘玉,低了聲,“小侯爺這不是來道歉的麽……”

“道歉?我們稀罕麽。”執墨更顯委屈了,“想不理人就不理人,道歉有用?縱着那林家的什麽公子欺負我們世子,道歉有用?世子為某人散了真氣,一身傷,還被刺了一劍,道歉有用?你覺得有用,你稀罕,你把世子的傷變沒啊。”

“總得給小侯爺彌補的機會是不是……”

長清還想說服執墨,李乘玉卻忽然一口血直直噴出,繼而阖上眼,似乎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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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墨指一指李乘玉,向長清道:“看着你家小侯爺似乎身子骨又不好了,趕緊的拉回府去找太醫國師診斷吧。這次若又是命懸一線啥的,千萬別來告訴我們,去相府讓人到龍出淵取靈藥吧。哦對了,我忘了,螢月果五十年才結一次雙生果,天底下此刻可是再尋不到了,那我就替我家世子謹祝小侯爺自求多福吧。”

慌手慌腳地把李乘玉帶回逍遙侯府,秉忠叔急請了太醫,診斷李乘玉是心有憂思,阻滞而郁結不發,時日長了傷心損脈,又情緒起伏而急火攻心,加上小腹受了力道極重的外力導致氣血亂走,開了些疏散和固本培元養心安神的藥劑,囑咐不可再讓情緒過于激動,否則氣血攻心,真可能人都要廢了。

秉忠叔親自熬了安神湯藥,一口一口給李乘玉喂下,直到李乘玉終于睡着了才略微舒了口氣。

他想了想,吩咐長清穩妥守着李乘玉,又有些遲疑道:“我若是去求見世子,請世子好歹再見小侯爺一面,聽他一句解釋,世子會給我這老人家一點薄面麽?”

長清搖頭:“我不知道。”

想了想,他還是忍不住說:“今日執墨讓我易地而處,站在世子那方想一想,換成是小侯爺這麽被對待,我是不是仍然覺得,誠懇道歉是可行的。”

秉忠叔看着躺在床上緊閉着眼沉在深睡中、卻仍然眉心緊蹙似乎睡不安穩的李乘玉,長嘆了口氣。

“小侯爺要去永寧侯府,我自然應該跟着,可是秉忠叔,”長清低了好些聲音,“執墨的話沒錯。如果我是世子,我現在,可能并不想看見小侯爺,甚至會覺得是一種負累。”

秉忠叔淡淡點了點頭,輕輕“嗯”了聲。

“秉忠叔去見世子,我覺得以世子的品性,他會見你的,也許也會應承見一見小侯爺。可是秉忠叔,這樣合适麽?世子以禮待之,咱們卻借着世子知禮而勉強他,是否不妥?”

秉忠叔長長嘆息,終究道:“罷了。咱們先照顧好小侯爺吧。”

滅了幾盞燭火,讓光線更适合深睡,長清守在李乘玉床前,秉忠叔步履沉重地離開了。

床邊長清和秉忠叔的話,李乘玉迷糊間聽得幾句,卻又聽得不是十分清楚,他眉心越發緊蹙,想從困住自己的困倦裏掙脫清醒,但也醒不過來,恍恍惚惚間頭越來越昏沉,終究是沉入了深睡。

他夢見了顧未辭。

天色染着混沌的灰黃,他與顧未辭面向對峙,但劍,卻是在他手裏。

仍是屍山血海的京城街頭,顧未辭一襲素白單衣,飄然得不似這亂世中人。

顧未辭對他說了句什麽,他聽不清。

但下一瞬,他不受控地執劍,深深刺入了顧未辭的心口。

顧未辭的心口處,血如那日在逍遙侯府門外顧未辭小腹的傷染出的血一般,綿延浸透,染透素白,把李乘玉的眼也染紅了。

但顧未辭卻并無閃避,他甚至,還朝李乘玉笑了一笑,繼而擡手,握住了李乘玉抖得越來越厲害的劍刃,更往自己心口刺進了些。

李乘玉明白,這是顧未辭與他了斷衷情的決意。

一點一點刺過血肉的觸感,讓李乘玉終于驚醒過來。

床簾放了下來,籠成一處與世隔絕的小天地。李乘玉在其間猛地坐起,一身冷汗。

長清聽到動靜,忙掀開床簾探身進來,問道:“小侯爺要喝水麽?”

李乘玉搖搖頭,視線落在枕下露出的一角素白上。

那是條絲綢做的巾帕,紋着盛放的桃花。

他曾用它,蒙住顧未辭的眼,吻上顧未辭上揚的唇角。

長清又問了聲可有不适,李乘玉虛着氣力揮了揮手,示意長清離開。

床簾落下,熏香浮動,他從枕下拿起那條巾帕,靠近側臉。

淡淡松煙墨香撲入呼吸,但他仔細嗅聞,卻又沒了。

就像人久不在,源自于于人的氣息便也淡了。

李乘玉重又躺下,用那巾帕蒙住了自己的眼。

這一次,他整整沉睡了兩日,再醒來時,眼裏的混沌都散去了,人也恢複了常态。

經過這場紛亂,人心到底不得安定。君上在病中,四皇子也将在八月下葬,李乘玉上奏推了原本定八月的承襲典禮,也未定具體日期。

但即使名義上仍然不是正式的侯爺,他也本就是毫無争議的承繼人,二皇子監國事多,于四皇子一事上本就想要避忌,幹脆把四皇子的一應事宜都交給了李乘玉,同時仍然由林昭清代他行事。

林昭清來府中看他時與聊起二皇子監國,二皇子府諸人皆都傾力相助,雖然仍有阻力,但二皇子該當是不日便要登太子之位了。

李乘玉淡聲道:“即是如此,你也無需再擔心自己中毒或者遇襲。”

林昭清愣了愣,隐了笑意,低着聲委屈道:“你以為四皇子那派的人會就此偃旗息鼓,不想反撲?”

“君上身體有疾,二皇子監國,他們不大部分都又再依附二皇子了麽。”

“總還有些冥頑不靈的愚忠之人,不肯向二皇子表忠心。”

“二皇子近來動了好些關鍵職司,下獄的人也不少,還是該寬厚些。”李乘玉道,“畢竟便是再忠于四皇子而不願為二皇子效力的人,也已沒有東山再起的憑借。”

“但五皇子還在,二皇子怎安心。”林昭清似乎想提些名字,但看了看李乘玉,把話咽了下去,“四皇子府中屬員關系延展盤根錯節,三司及樞密院、幾個侯府公府對二皇子都沒有那麽篤定,加上他們手裏還有些駐外之軍,探子回報東原也仍有異動,不能掉以輕心。我可是覺得我還更危險了呢。”

“對了。”他道,“下月初五,四皇子故去三月之期的祭禮,永寧侯世子必然得到場。到時他若還因那一次劍傷向我發難,你可得護着我。”

李乘玉眸中黯然一瞬,道:“他應承了保下五皇子,便不做追究。”

“誰知道真的假的。”林昭清撇嘴。

“他一貫言出必行。”李乘玉正色,“說是,便是。”

就像顧未辭說不要他了,便真的不要了。

他的篤定并沒有錯。

時隔一月餘在四皇子的祭禮上再見到顧未辭時,李乘玉眸光波動,顧未辭卻無波無瀾,端端正正落足禮數拱手行禮,便要擦身而過。

祭禮在西郊欽安壇,許是身子骨尚未恢複,又要按時辰趕到,路途遠而匆忙,顧未辭的氣色很是不好,唇也透着白。李乘玉在顧未辭行過自己身邊時開聲問道:“是不是很累?”

顧未辭恍如未聞,不停步地越過李乘玉,向登上欽安壇的臺階而去。

李乘玉回身,跟上兩步,再問:“你沒了真氣,為何不說?”

顧未辭仍是不言不語,款步向前。但李乘玉身後響起了聲音:“比不上小侯爺沒了心。”

李乘玉停步,霍然回身。

是陸清鶴也到了。他這次一改平日最寬厚有禮的儒雅姿态,話語尖銳,眼神也銳利。

李乘玉沒有答話,陸清鶴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回應,快了步子越過他趕上顧未辭,柔着聲問道:“昨日送去府裏的南灜靈草,你用了可好些?”

顧未辭低聲答了句話。

他和陸清鶴已經并肩踏上臺階,臺階之下的李乘玉并未聽清他答了陸清鶴什麽,但應答陸清鶴的溫和語聲,仍是傳到了李乘玉的耳中。

欽安壇的臺階很長,也陡,顧未辭走到一半已有些無法快步。他抱歉地向随着他放緩步子、始終跟在他身後一步的陸清鶴道:“清鶴兄,你要和禮官确認四皇子府邸屬員祭禮的狀況,不用等我,先行去吧。”

陸清鶴搖搖頭,堅持:“我陪着你。”

“不必。”顧未辭道,“我沒事。”

“不。”陸清鶴依然堅持,“往日我自是不敢妄想,但此刻,我只想陪着你。”

陸清鶴放棄了虛與委蛇的雲山霧罩,直接說出自己心意,顧未辭一怔,但仍是搖頭。

他語氣溫潤,但話語裏自有堅持:“既然已知你心意,我便更可不造次,否則,不是太過無賴了麽。”

說完,他停了步,對陸清鶴擡手,再道:“清鶴兄,請。”

陸清鶴的容顏上落了哀愁,他擡眼,低低道:“便是這般陪着你,都不可麽。”

“君上并未收回成命。”

忽然斜刺裏響起李乘玉的聲音,打斷了顧未辭張口欲言的話語。

在陸清鶴與顧未辭都意味複雜的眼神裏,李乘玉踏前,與顧未辭站在了同一臺階上。

他擡眸,長長的眼睫遮住他眸子裏的溫度,沉聲道:“你與我,還有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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