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章
第 67 章
就像此刻,李乘玉緊握着他的手,哽咽到喉間話語都破碎,一聲聲“阿眷”,喚得顧未辭也覺心間恻然。
顧未辭沒有動,李乘玉也沒有。
他只握着顧未辭的手,不敢太緊,又不肯放松。淚水滾燙地滑落過臉頰,落入衣襟中,視線都模糊,把自那夢魇而起的這些時日、種種苦楚都洇開了。
可是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若是阿眷願意聽他訴說,他要如何說出心裏每一日盤桓的話,那些癡念,那些抱歉,那些想讓阿眷知道的愛意、他的悔與念,他原本曾自己預演過、妄念過千萬次。
可是原來在阿眷真的回來的這一刻,他都說不出來。
但阿眷仿佛都聽懂了。
帶着松煙墨氣的巾帕遞向李乘玉,顧未辭嘆聲氣:“你再不喝藥,我又要去熬過新的了。”
接過巾帕,李乘玉擦過淚,聽到顧未辭的話,又淚盈于睫:“你親自給我熬藥……”
他拿起藥碗,卻還是不肯松開顧未辭的手。
喝過湯藥,接過顧未辭再遞來的蜜果,李乘玉的手指輕輕摩挲顧未辭手心,眸中仍是淚光閃爍,卻如雨後清亮的星光,是劫後餘生的狂喜與不安:“阿眷,你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顧未辭并未回答。
但他也沒有說,不是。
即使他們之間有過決裂,有過恨意,但那些旁人永遠不可介入、不可觸及的相知、默契、了解,讓李乘玉知道了顧未辭的答案是什麽。
即使他仍然不敢确認,仍然有着或許還是思念太甚渴望太深而入了執念構築的虛幻。但握在手心裏的那只手是真實的,淚眼看不清的那個人,也便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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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種思緒裏,他想起他們的婚約。
原本該入宮接的旨,因他在重華殿被刺而延期了。
這未必不是天意。
小心翼翼地擡手,輕輕撫上顧未辭側臉,李乘玉低語:“我午後就進宮,求君上不要下旨解除婚約。”
顧未辭這次倒是向後退了退,避開了那顫抖的手指:“不。”
李乘玉的心又跌入了深淵中。
“李乘玉。”顧未辭抽回了自己的手,向瞬息黯然了神色的李乘玉開了口,“我們不可能覆水重收,但我也不想矯情地說我沒有覺得我們也許還有可能。就當你已經死了,我也死了。從今開始,我們都是再世為人,結果如何,都不必承諾。”
“好。”
李乘玉望着顧未辭,眼神是顧未辭再熟悉不過的執拗與熱烈。
“我等,一輩子,幾輩子,我都等。”
顧未辭回身,走向正堂門口,推開了許青川與洛聽筝離去時輕輕關上的大門。
日光融着春光一起湧了進來,将春日獨有的輕暖氣息盈滿。
獨有一抹松煙墨香,在李乘玉左右,凝聚不散。
他走到顧未辭身邊,小心翼翼地、輕輕地,勾住了顧未辭的尾指,輕聲說道:“阿眷,我心口開始疼了。你送我回扶疏院,好不好?”
*
長清原本覺得,世子與小侯爺算是和好了,也願每日在小侯爺服藥的時辰來扶疏院盯着小侯爺把湯藥服下,小侯爺該是苦盡甘來,日日都開心了。
但他又覺得,小侯爺的心情在好了幾日之後,卻又還是不那麽好了。
果然,這日小侯爺送世子到侯府門口,被世子勒令不準再跟着而離開了,小侯爺回到扶疏院後,那眉眼之間的喜色便很快成了沉重的晦暗之态。
連帶着秉忠叔吩咐長清端給他的補藥都不肯馬上喝了。
長清不解:“世子這不是都願意與小侯爺破鏡重圓了,小侯爺還不趕快進補、恢複身子麽?”
李乘玉看了眼補藥,說了句先放着,便又看着窗外發起了呆。
長清說得沒錯,他和阿眷似乎是破鏡重圓,重歸于好了,可距離與隔閡一旦形成,要消融,要靠近,竟然是如此之難。
阿眷是日日來看他,來關注他的傷勢身子,可他總覺兩人之間有着的無形的阻隔,他竟是無法越過,也不敢越過。
他竟是有些羨慕起當年一往無前、任性執拗地一定要出現在阿眷身邊,不管怎麽說也要看着阿眷,就是要霸占阿眷所有的關注和心神的那個自己來。
還有,已以洛聽筝未來夫婿得意自居的許青川,也讓他有着隐約的羨慕。
雖然他并不願意當面向許青川承認。
三皇子說過,除了君上宣召之外,其他儀禮與飲宴之約他都不必參與,只要靜心休養即可。但在得知太子設宴邀請洛永年與洛聽筝,而顧未辭也要作陪時,李乘玉還是保證自己狀态良好,身心無恙之後和顧未辭一起到了設宴的三皇子府邸。
見到李乘玉,三皇子過來與他敘了許久,問過他身子狀況,說過京城将要調整的城內布防,又順着李乘玉的目光看了看李乘玉不願移開視線的、正與洛永年說着話的顧未辭,輕聲笑道:“少臨和我說起未辭不再與你生分時,倒是仍有些不喜之意。”
“衛大人與阿眷有親,對我不忿很是正常。”李乘玉淺淺苦笑,“可衛大人也不必憂心,我不會再讓阿眷難受了。”
“我信,少臨也信。”三皇子語帶安慰,“最重要的是,未辭信你。”
李乘玉應了聲,看着已和洛永年說完話,往他與三皇子這邊來的顧未辭,心裏那近日一再翻湧不息的難受又再鮮明。
他們聯袂出席這場飲宴,人人都知他們已言歸于好。可阿眷看他的神情有時還是疏離,阿眷只在他服食湯藥時如例行公事般到扶疏院看看他,很快便回許青川府上時也不讓他送出逍遙侯府之外。
他知道自己不該奢望太多,也知道凡事都有過程。即使再想讓阿眷的眼中滿是自己,再想在人前能理所當然地與阿眷親近如常,也該從頭開始。
他該重新追求阿眷,該不讓阿眷有任何為難。
可他們曾經那麽好,那雙漂亮的眼、眼裏的眼波流轉曾只看自己,只為自己,現下這種尴尬的、無形的感受,總讓李乘玉害怕。
害怕雖然有了可能,卻依然無法靠近一分一毫。
害怕下一個瞬間,阿眷便說,到此為止,再不相幹。
顧未辭回到座前,三皇子敘了兩句便回了自己與衛少臨那席。
李乘玉剛要與顧未辭說句話,陸清鶴卻又過來,向顧未辭道:“我有些話,還是想要與你說。”
顧未辭有些隐約地看了看李乘玉,斟酌着要說的話語,陸清鶴又向李乘玉道:“小侯爺,能否請你暫時移步?”
是這般直接,又這般氣盛。
若是往日,李乘玉早就一把攬住顧未辭,向陸清鶴回道“我與阿眷一體,他沒有私事回需要回避于我”。
可現在……他只有小心翼翼,即使有話哽在喉口,也不能直來直往的說。
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又再越了界。
撐住桌面,他黯然起身,向顧未辭道:“我去與太子敬一巡酒。”
敬過酒,李乘玉回身看去,正見顧未辭與陸清鶴碰了杯,又說了幾句話,繼而淺笑開來。
顧未辭感受到了他的視線,也看過來。
視線相觸,李乘玉不由得先移開了眸子,太子又開口道:“戰事已息,朝中也定,三哥昨兒與我說想與衛大人寄居山水之間。你與顧大人如何計劃?”
“阿眷他喜山水清幽。”李乘玉答着,心裏卻想着也許阿眷壓根不願帶着他一起,別說隐居山水了,就是阿眷何時回夏州,他都不敢再問。
“可三哥要是走了,你們也走了,朝中真一下少了可用之人……”太子沉吟,“我在勸三哥多留兩年,你們也考慮一下?”
李乘玉只答“我聽阿眷的”,又向太子敬了杯酒。
再回身,顧未辭與陸清鶴都已不在原處,而一起去了許青川那處,三人一起說着什麽。
自己與顧未辭那席空餘杯盞,寥落得一如他此時的心境。
一個人回到原處,李乘玉喚人換了殘酒,換上顧未辭愛喝的帶着些清甜韻味的竹葉酒。
他想去看顧未辭此刻的模樣,卻又不想看那他無處觸及的和悅場面,也怕顧未辭覺他處處監視,只能自己一杯一杯慢慢喝着酒,垂着眸子,壓抑着心裏複雜的情緒。
直到顧未辭回來了,他才強顏歡笑道:“換了竹葉酒。”
顧未辭坐下,握住李乘玉的手腕:“這酒不烈,但也別喝急了。”
李乘玉應聲放下酒杯。
顧未辭卻也沒有松開他的手腕。
李乘玉的心熱了起來。他反手握住顧未辭的手,慢慢地,試着十指交扣。
感覺到李乘玉的掌心越來越熱,手也越扣越緊,顧未辭心裏猶豫了一瞬,手指也僵了僵。
那僵硬自然被李乘玉感受到了。
扣着自己的手指慢慢松開了,卻又是猶猶豫豫地,想放開,但無法幹脆痛快地松手。
一如李乘玉心裏想克制自己卻又舍不得的掙紮。
那糾結讓顧未辭心裏一軟,手指也軟了下來,輕輕地向李乘玉手背靠了靠。
然後他明确感覺李乘玉的手指瞬間收緊,牢牢地把他的手指扣住了。
“阿眷。”李乘玉落在他耳邊的聲音柔軟,但一如合着酒氣的呼吸般熾熱滾燙,“我絕不再讓你難受。”
即使隔着諸多紛亂,李乘玉的靠近與熱意,仍然是世間唯一能撩動他心裏的震顫,能讓他覺得微醺之意融融的存在。
那麽既然已經決意再試一次,他便也不想借着舊日的傷口讓對方時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要的不是悔疚、驚怕,也不需李乘玉臣服于他。
而是如從前一般,彼此并肩,勢均力敵,又坦誠信任,能以命換命的誠摯與獨一。
所以在陸清鶴剛問他是否已決定真與李乘玉重修舊好時,他坦然答了“是”,又在看到李乘玉那小心翼翼、失了往日矜貴傲氣的神色時,做了決定。
因此他側身,看向李乘玉,淡淡笑道:“好。”
又道:“我可是更欣賞意氣風發的小侯爺。快些養好傷,把精氣神恢複過來吧。”
仍然十指交扣的手被李乘玉執起,手背落下李乘玉珍重的吻。
如同無盡承諾的印鑒。
雖然往日人前李乘玉從不避忌與他表示親近,但兩人到底太久沒有親密之舉,見許青川端着酒杯向自己這邊過來,顧未辭把手抽了回去。
李乘玉一時怔住,直到見到走到面前的許青川,立時明白了顧未辭的舉動是為什麽。
他笑笑,還是在幾案下反手把顧未辭的手握住,又向許青川朗聲道:“你不好好去替太子招待東原的三皇子與四公主,晃到我們這兒來做什麽。”
許青川原本要開口說的話被李乘玉措不及地打亂了。
他愣了愣:“不是,你這小侯爺氣勢怎麽忽然就回來了?”
“我本來就有氣勢,不然怎麽配得上阿眷。”李乘玉倒了杯竹葉酒,遞到顧未辭唇邊,換了說話的聲氣,“嘗一點兒,很清甜。”
許青川啧啧兩聲,在顧未辭身邊坐下,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倒了杯竹葉酒,嘗了口,滿意道:“确實清甜,聽筝定然也喜歡。”
說着他喚人去給洛聽筝換上竹葉酒,又向李乘玉挑眉:“你小侯爺的氣勢不錯,我這東原未來的驸馬爺的氣韻難道就不好看?”
“挺好看。”李乘玉喝了口顧未辭剛剛喝過一口的竹葉酒,“可也沒有永寧侯府的東床快婿好。”
顧未辭捏了捏李乘玉的手,低語:“你們兩個怎麽這麽幼稚。”
許青川雖然承認與李乘玉一逞口舌之快确實有些不夠端肅,但不服輸的心氣起來,也就顧不得幼稚不幼稚了:“什麽東床快婿?你們解除婚約的旨意可是還在呢。怎麽?又要君上再為你與未辭賜婚?若君上不允呢?你是又再跪死在紫宸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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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