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章
第 68 章
許青川說着,看向顧未辭,語帶慎重:“君無戲言。若是反反複複這麽折騰……”
話未說盡,但潛臺詞已是分外明顯。
顧未辭明顯感覺李乘玉僵了一瞬,卻什麽也沒說,只把手握得更緊了些,身子也下意識地向自己這方靠近過來了些許。
直到許青川與旁人去寒暄而離開他們這方,李乘玉的狀态也沒有恢複到如常的自在自如。
輕輕抿一口竹葉酒,顧未辭道:“青川說得對,君無戲言,若是觸怒了君上,只怕……”
李乘玉把顧未辭手裏的酒杯拉到自己唇邊,垂眸喝了一口:“我不怕觸怒君上,只怕君上不允名分。”
把酒杯留在李乘玉手中,顧未辭松開手,淺笑:“現在提名分,着實早了些。”
“也是。”李乘玉有些尴尬之意,只得掩飾地笑笑,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身子不好,酒雖清甜,也少喝些吧。”
顧未辭淡聲一句提醒,便起身向衛少臨那方去了。
這似乎不過随口一句的話語,卻讓李乘玉眉眼間的失落瞬息都成了清軟的愉悅,眸中的黯淡也被星輝驅散,只看着與衛少臨輕松地似在閑話的顧未辭,吩咐宮人撤下酒具,換上了茶盞。
這場飲宴結束得很是歡快,但想到再過些時日洛聽筝便要随洛永年回東原,許青川在宴散後的熱鬧中又比旁人獨多了幾分落寞。
這落寞在李乘玉把顧未辭送到了他家将軍府的門口,送顧未辭下了車卻也跟着下了車,在府門口拉着顧未辭說東說西總之就是拖延着不肯痛快地放顧未辭和他回府中的依依不舍時到達了頂峰,毫不掩飾地向李乘玉嗤笑道:“再幾日就要跪接解除婚約的聖旨了,還這般癡纏,合适麽?”
他一把攬住顧未辭肩,帶着顧未辭後退一步:“所以現在快回你逍遙侯府去吧,未辭歸我了。”
“不給。”李乘玉擡手,想把顧未辭拉回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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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川卻仗着自己把着顧未辭肩膀,帶着顧未辭又後退了一步,更是向着李乘玉笑道:“我也不給。”
李乘玉眉心一蹙,待要發話,卻又看着顧未辭的面色而猶豫着是否再去拉他衣袖。
顧未辭輕輕拍開許青川攬着自己肩膀的手:“他還喝着藥呢,別鬧了,惹得他又心脈不定又有何益。”
“病弱了不起啊?”許青川撇嘴,又攬住顧未辭肩膀,“我這兩日自覺也有些風寒的症狀呢,你怎麽不疼疼我?”
“你病弱,去找你想讓她疼你的人。”李乘玉高了些聲,“我是四公主現下最重要的病人,你氣我,我有何閃失,她功虧一篑,你舍得?”
“好你個李乘玉……你小侯爺,你尊貴,你說了算行了吧。”許青川氣結,卻又無奈,只能自己松開了攬住顧未辭的手,又把顧未辭向李乘玉那方輕輕推了推,“給你給你。我不陪着了。你們自己慢慢說。不過最好別磨蹭了,快些說完讓未辭去歇着。沒看出來他有些累了麽。”
顧未辭眉眼間确實有些疲倦意思。李乘玉抿了抿唇,道:“許青川與四公主如今情意深重,他時刻惦記着四公主,想着帶四公主逛遍京城游山玩水的,你在他府上,他顧慮着待客之道,要款待你,又挂心去見四公主,似乎不是很合适。”
李乘玉的思慮聽起來很合理,但卻又多少像是種借口。顧未辭擡眼:“我在他府中西院借居,如若無事,他自去忙自己的,我與他一日也見不上一回,并沒有耽誤他與四公主會面。”
“可……”李乘玉無奈,“我見你也不便。”
他拉住顧未辭的手,低語:“我知道你現在并不在意是否能日日見我,可我……我時刻都想見你……”
顧未辭沉默一瞬,并未掙脫李乘玉握緊自己的手,倒是問道:“那你待如何?”
這回應讓李乘玉眼睛一亮:“你在扶疏院暫住如何?”
沒等顧未辭開口,他解釋道:“我不是要你與我同住之意,你在扶疏院住着,我去望舒院住。咱們府中你不是客人,總比借居許将軍府來的得在順意。何況扶疏院有西山溫泉,本就對你身子有益,更別說現在你真氣空虛,溫泉至少能緩解些許不适。”
每每提到這件事,李乘玉的神情都是哀戚。顧未辭移開眸子,也沒接對于移居扶疏院的提議:“國師說過,你要舍身奉佛,去奉濟寺修行?”
李乘玉應了聲,面上神色變幻:“那個時候我是此意,可現下……你回來了……我……”
顧未辭打斷他,倒是笑得舒展了好些:“你要去奉濟寺,正好。奉濟寺的長命燈,你去撤了。”
“我昨日進宮給君上皇後請安時遇見了國師,國師說不讓我舍身入寺,知我舍不得你,勉強修行也只會落得走火入魔的結果。”李乘玉說,“待過段時日,我去奉濟寺把長命燈請到藏功寺來。”
顧未辭搖頭:“把燈撤了。”
“阿眷,我知道我不配為你請長命燈,可是……”
顧未辭徑直打斷了李乘玉:“你請燈時許的是什麽願?亂七八糟的,我看着難受。你撤了。”
說着他喚長清道:“我累了,送小侯爺回府。看着他好好服藥,別讓他再折騰了。”
說完他不再多話,轉身進了許青川府中。
自那之後五日,李乘玉除了至禦前接下解除他們婚約的旨意時與顧未辭見了一面之外,竟是再也沒有與顧未辭說話的機會。
而囿于接旨的情狀,他與顧未辭只能見一見卻無法說話,而顧未辭接過旨後即刻出了宮,待他聽過皇後訓誡婚約解除後更要謹慎行事,不可再沖動後,顧未辭早已離開了。
去許青川府上,府中人只說世子與小将軍都不在府內,要問去了哪兒,皆是答不知。
這讓李乘玉心緒日漸煩悶起來。
顧未辭不知所蹤的第六日,過了午後,天下起大雨來。
長清把藥盞端給李乘玉,見他恹恹地似乎不願服藥,立刻勸道:“世子吩咐過得讓小侯爺好好服藥,小侯爺可別誤了世子的關切之意。”
李乘玉輕嘆一聲,接過藥盞,卻沒有馬上喝藥,而是問長清:“今日也沒有他的消息麽?”
“一早我去找過許将軍府中的舊識,都說世子與小将軍确實已離府三日,小将軍也沒帶多少随侍,想來不會去多久、也不會去多遠的。”長清語帶安慰,“雖然世子已接旨了,但世子也已與小侯爺言歸于好了,想來必不會不與小侯爺知會一聲就回去夏州的。倒是小侯爺,若是不好好遵照四公主的叮囑服藥用藥,世子回來了可是又要失望的。”
确實在心裏一直憂心着顧未辭是否在接旨後便回去夏州,李乘玉這幾日一直心神不寧。但長清的話也不無道理。
阿眷一貫幹脆,決定的事情絕不優柔。即使當初與他分得決然,但在已經明言往事不計的如今,顯然并不會毫無交代地只讓他揪心難受。
可,卻也暫時沒有了往日的親密無間、事事皆有彼此的默契與應當。
他怕打擾,而阿眷,大概是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這讓李乘玉心下不安,卻也無奈。
他喝下那一碗溫熱湯藥,拈起一顆蜜果壓住苦腥,揮手讓長清收走藥碗,在廊下擺下茶具。
無邊雨幕并未能清滌他心裏的煩悶,反而讓愁緒越發逼出了心裏的冷意。
雨被風吹得向廊下撲來,落在臉上的清冷,讓他想起舊年他坐在廊下溫着酒看日暮雪色時,心裏惦着在永寧侯府随同父親辦理年節事宜而與他久久未見的顧未辭的心境。
那時他想阿眷來,想兩人為何沒有擁着靠坐廊下同看一場雪的寂寞,與此時,俱是發自想念,卻又大相徑庭。
雖被壓制但仍會翻湧的心口的蝕骨噬心之痛又起了勢,李乘玉垂了眸子,擡手按住心口,想把那逐漸加劇的痛楚壓下去,但又無能為力,甚至手指都在随着心腔裏不受控的疼痛逼出的混亂心跳而發着顫。
洛聽筝說的徹底拔出蠱毒的日子大致在這幾日,又說雖然有七八成把握但卻也無法完全保證毫無風險,萬一……
雨聲和疼痛讓感官變得遲鈍,直到人的腳步聲近到廊前李乘玉才發覺。
他帶着倦意與忍耐擡頭看去,才發現,來的不是長清,卻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在雨中執着一把素白紙扇,在廊下駐足,安靜地看着他。
目光相撞,李乘玉喃喃:“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你這麽久沒來……出什麽事了麽?”
顧未辭見他神色,面露憂慮,緩聲中帶着安撫道:“我這幾日去西山溫泉固本培元,太醫與四公主都陪着,怎會有事。倒是你……你再忍忍,我來之前與四公主碰過面了,她與國師随後就到,今日總算可以替你拔出蠱毒。以後就不會痛了。”
他聲音很輕,卻穿過厚重雨幕,在李乘玉心上落下了安穩。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顧未辭,眉眼間是隐忍的痛楚,但還是笑着,輕喚着“阿眷”,松開壓住心口的手,向顧未辭伸了過去。
看向自己而來的李乘玉恍惚中失了力道,又或是疼痛越發難當得踉跄幾步穩不住身形,顧未辭未及思索,快步向前扶住了李乘玉。
傘落在地上,雨水濕了衣襟,李乘玉握住顧未辭的手,用盡氣力把他拉近自己,輕輕替顧未辭擦去面上沾染的雨滴,又再把顧未辭抱住,往自己懷裏緊擁住,不肯再放開。
顧未辭在他懷裏輕輕仰起頭來,眼波流轉:“你松開,進屋子,歇着,好麽?”
那語氣自然親近,是李乘玉再熟稔不過的模樣。
他的眼眶漸漸紅了一圈,讓顧未辭不由得嘆了口氣,沒再或什麽,而是擡起手,環住了他的背。
是久違的、一如隔世的、終于再圓滿的擁抱。
這讓李乘玉更緊地抱住了顧未辭的腰。
用盡氣力。
“阿眷。”
顧未辭聽到埋首在自己頸間的李乘玉嘶啞着聲,呼吸帶着熱燙印在鎖骨之上。
他輕輕應了聲“我在”,李乘玉的回應是又更抱緊了些,仿佛不能忍受兩人之間再有分毫距離。
沒有掙脫,也不再急着勸李乘玉回屋躺下,顧未辭任由李乘玉緊抱着,讓那力道将兩人之間還未完全散盡的隔閡與陌生、疏離和近鄉情怯,都碾碎掉。
“阿眷,若是拔出蠱毒有何不測,你別難過。”李乘玉的聲音發着顫,卻不虛浮,“你肯回來就足夠了。我很開心。所以,你別難過。”
顧未辭沒有說話。
直到李乘玉的身子越來越重,貼着的心跳越來越亂,漸漸撐不住地靠着顧未辭的肩膀,陷入了無知無覺的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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