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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爺的目光越過淩莘,來到方芝元臉上,“你也是南地之人?”
方芝元戰戰兢兢道:“我來自北地。”
大爺皺起眉,眼神銳利,此人身量高挑,膚色白皙,一身與漠北格格不入,想來必定是常年養尊處優蘊養出來的貴氣,“你是誰?”
難不成這回招惹了個不該招惹的人回來?
方芝元袖子下的手攏了攏,末了,默默松開,眨巴眨巴眼睛,“什麽意思?”
神情與素日淩莘說謊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淩莘困惑歪頭,方芝元這表情怎麽如此熟悉?
大爺冷哼,不願說就算了,反正在他的地盤,要殺要剮還不是随他一句話,“你安分點,如若不然,”他面露兇相,“我殺了你。”
方芝元一哆嗦,乖乖點頭。
他們二人被安排住在土樓一旁的小屋裏。
夜間,一輪碩大的明月懸在沙漠之上。
方芝元站在窗前,愁眉苦臉,“這下要如何逃出去?”
淩莘在床邊擦着濕漉漉的發尾,他一向極愛幹淨,現今來到大漠中水源甚是難得,當傍晚從送飯人口中得知可以洗澡後,他當即為自己安排了一次久違的沐浴,如今一身舒爽,他喟嘆出聲。
聞言,他淡定道:“不着急。”
船到橋頭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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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芝元卻一眼看穿他的意圖,毫不留情揭破,“你莫要為了這點洗澡水不願走。”
淩莘撓頭嘿嘿一笑。
方芝元問道:“你打算如何對付他?”
他即是指大爺了。
淩莘坦誠道:“不知道。”
他們二人細胳膊細腿,若是同有武器有馬匹的強壯劫匪硬碰硬,毫無疑問,下場必然血腥不堪。
方芝元耷拉下臉,嘆氣,“看來我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淩莘在桌子邊坐下來,支起下巴,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方芝元,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說什麽是溫柔似水?”
方芝元反問:“為何這樣問?”
淩莘眼眸彎彎,“那哥們喜歡溫柔似水。”
燭火在他的俊俏的臉蛋上躍動着,仿佛覆上一層昏黃的面紗,月色落在他的眼眸裏,照出點點的星辰。
方芝元心頭一動,“與你有何幹系?”
淩莘笑眯眯道:“他說我溫柔似水。”
方芝元嘟哝,“他對你不大了解。”
淩莘站起身,走過來,微微仰着頭,嗔笑:“你什麽意思?”
凝望着他眼中的星輝,方芝元臉上泛起薄薄的熱氣,嘴上卻道:“你與溫柔沒有一絲一毫相近的地方。”
“好罷。”淩莘沒有糾纏的打算,轉身走到床邊。
方芝元卻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失落。
他緊随上去。
淩莘脫了外衣,飛速鑽進被窩中,大漠夜冷風急,氣溫極低。
他朝方芝元道:“你睡不睡?”
方芝元吹熄蠟燭,磕磕碰碰走到床邊摸索着上床,卻摸到一片溫熱的皮膚。
淩莘罵道:“拿開你的鹹豬手。”
方芝元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的臉。
他脫了衣靴躺下。
溫熱的呼吸落在他的臉上,他側頭正欲說什麽,唇邊擦過一陣轉瞬即逝柔軟的觸感。
他怔愣半晌,心跳驟而加速。
黑暗中,淩莘不滿的質問格外清晰,“方芝元,你剛剛是不是親我了?”
回應他的只有響亮的呼嚕聲。
他抱怨着嘀咕了兩句,大意不外乎是“倒黴”、“這可是初吻”等等。
他翻了個身,漸漸的,房間安靜下來,只有淺淺的此起彼伏的呼吸。
方芝元輕輕睜開眼,替他掖了掖被子。
一夜無夢。
朝陽初升,霞光萬道,整片大漠沐浴在萬丈紅霞之中。
“起來。”
淩莘翻了個身,将被子蓋過腦袋,喃喃,“別吵。”
“你給我起來。”低沉的男聲催促道。
淩莘裹着棉被,蜷縮成小蝦米,一動不動。
一只大手伸過來,猛地揪開棉被,掌風呼呼落下。
一道身影恰好走進門來,眼見大掌就要落在淩莘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來,替淩莘擋下一掌。
淩厲的掌勢打在背部,方芝元悶哼一聲,幾欲嘔血。
淩莘耐不住身上的動靜,悠悠轉醒,見方芝元趴在自己身上,瞪大眼睛,好似随時暈厥的模樣,他大腦一時轉不過彎來,睡眼惺忪道:“怎麽了?”
方芝元慢吞吞從他身上挪開,躺到一旁床上,目光發直地盯着頭頂紗帳,好半會緩不過來。
方芝元一離開,淩莘這才看到上方的大爺,一臉不耐煩的神情,“起來。”
淩莘遲鈍地愣了一瞬,火速翻身坐起,又不慎一腳踹到方芝元的腹部,方芝元再度發出一聲短暫而急促的悶哼,眼白一翻,險些閉氣。
“小莘……”
淩莘連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顧不上方芝元,急急忙忙起床洗漱。
大爺在一邊不斷催促,“快點。”
“來了來了。”他擦完臉把手帕一扔,跟着大爺出門了。
來到二層小土樓,大爺為自己倒了杯茶,“你說一說,我應當如何才能像你?”
淩莘狀似不經意地捏起桌上一塊糕點,“我們打個比方,就像這塊糕,大漠有而南地沒有,這是為什麽呢?”
大爺陷入沉思。
說時遲那時快,淩莘把糕點往口中一塞,吃了一塊又一塊,咕咕叫的肚子稍微平息了。
他抹了抹嘴,又拍掉手上的糕點碎屑,一本正經道:“古語有雲,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南地的水土是何種模樣?”大爺發問。
“山高,水闊,草綠,花香。”他無不懷念地說。
大爺滿臉不解,“那又如何?我大漠遼闊,你們南地又如何比得上?”
“所以我,翩翩公子,”淩莘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大爺,“你,粗糙漢子。”
大爺沉默下來,是了,他沒忘記目的。
他垂下眼,飲一口茶,“你直接說該如何做。”
淩莘正色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們應該——改變水土。”
“噗——”大爺一口茶宛若天女散花噴了出來。“什麽?!”
淩莘握緊拳頭,“先從種花植樹開始吧!”
劉老五疑心自己聽錯了,“大爺,你說你要做什麽?”
座上,大爺看了一眼淩莘,淩莘一臉深沉地抿茶。
大爺移開目光,“我要你們從今日開始種花植樹。”
屋內好似炸開了鍋,人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好端端的種什麽樹?”
“還要我們種花?土匪種花?這像什麽話?”
大爺威脅地眯起眼睛,“你們可以不幹,但是不幹的人今日別想走出這間屋子。”
人們瞬間噤聲,再無人有異議。
半個時辰後,寨子裏的人們轟轟烈烈在寨子周圍種起植株。
淩莘邁着小碎步緊随大爺巡視四周,時不時收到人們怒視,偶爾聽到竊竊私語。
“就是這小子。”
“原來是他,我說大爺怎的一時糊塗了,要我們來幹這些活兒。”
“用中原人的話來說,這小子就是一根攪屎棍。”
“放屁,明明是禍水,這小子就是一個禍水,禍害了我們全體。”
“胡說八道,你知道禍水是什麽嗎?”
“誰把他帶來的?”
劉老五默不作聲埋頭苦幹。
淩莘昂着頭,趾高氣昂跟在大爺後頭,對于這些音量不小的閑言碎語一概充耳不聞。
他不屑理會這些閑雜人等,免得浪費他的時間,堅決不是因為對方個個牛高馬大,擔心對方一拳轟過來招架不住。
大爺走到一個年輕小夥子身旁,呵斥道:“偷什麽懶!”毫不留情踢了一腳過去。
小夥子頓時将鋤頭揮得虎虎生風,邊不忘向淩莘怒目相向。
就是這白面小子,連累他們不能習武,不能搶劫,只能在這裏種地,此人罪大惡極!
淩莘得意洋洋沖小夥子挑了挑眉。
小夥子一愣,突然紅了臉,慌忙垂下頭,咂摸着想,這個臭小子生得怪好看的,難怪能得大爺賞識。
大爺轉悠一圈,對成果甚是滿意。
淩莘端起地上一盆湊數的在風中顫巍巍的柔弱小草,納悶道:“這盆草哪來的?”
這樣的草他第一次在大漠中看見。
大爺輕描淡寫,“搶來的。”
淩莘:“……”
他掃了一眼四周歪七扭八枯幹瘦弱的樹木,“這些……”
大爺幹脆利落答:“都是。”
淩莘:“……”
他就不該高估土匪的節操。
黑暗中,一點如豆燈火搖曳,天際明月照不亮四周濃墨般的漆黑。
一道清朗的男聲低聲道:“我記得就在這周圍啊。”
另一道優雅男聲緊接着疑惑道:“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張牙舞爪的枯枝黑影裏頭走出兩個人,月色下兩道人影擡起頭,不是淩莘與方芝元又是誰。
淩莘嘟哝道:“我白天明明見着就是在這附近。”
方芝元極目眺望。
淩莘忽而面色一喜,“在這裏。”
他把燭火往方芝元手裏一塞,向前奔過去,端起地上小小一盆草。
方芝元小心翼翼護住晃動不止的燭火走過去,用火光一照,确實是盆草,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畫紙,畫紙上綠草鮮豔色澤亮麗,與花盆中的小草相去甚遠。
方芝元失望道:“不是。”
淩莘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打了個哈欠,轉頭撇下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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