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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小軒窗內傳出一陣陣低泣。
窗內燭光搖曳,對面的梳妝鏡前正坐着一個少女,少女以手掩面,哭得正傷心。
“你哭什麽?”
少女驚愕回頭,哪來的大膽下人,此刻膽敢打擾她。
一張清秀的面孔從窗下擡起來。
少女一愣,微微一喜,一時間忘記眼下煩憂,“你來了。”
她已有多日未見他,不知他去了做哪戶人家的梁上君子。
“你哭什麽?”淩莘重複問道。
經青年這樣一問,少女又記起目前的處境,苦澀道:“我要嫁人了。”
淩莘想起是有這麽回事,問道:“那個老頭?”
蘇白芷本來正傷心,聽得他這話,霎時不由自主抿唇一笑,臨了想到現在氣氛不對,趕忙壓下笑意。
淩莘見她一臉愁苦,明了,果然是為這事。
他安慰道:“你放心,不會有人讓你嫁過去的。”
“我爹。”蘇白芷苦笑。
“還有你哥你媽,他們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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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蘇雪琅,蘇白芷便垮下臉,“哥哥他......”
淩莘一臉認真傾聽。
蘇白芷凝望着窗下他清秀的面容,那表情鄭重得好似格外感同身受,便不由得卸下心防,“哥哥他不肯見我。”
說着說着,她哽咽垂淚。
淩莘差點跳腳,“他為什麽不見你?”
蘇白芷不語,她也不知道緣由。
淩莘義憤填膺道:“我幫你去說說他。”
他氣沖沖撩起袖子舉着手臂似乎即将與人對戰般轉頭就要往外走。
蘇白芷心頭一暖,除了母親,好似也只有他最着急。
少女正是情窦初開的年紀,有這樣一個溫暖體己的人在身旁,教她怎能不心動。
“別去。”蘇白芷急忙喊住他。
淩莘聞言回頭,眼中盡是疑惑。
為什麽?
蘇白芷吸吸鼻子,“你莫為了我得罪他。”
得罪蘇府繼承人沒有任何好處,即便他可能無意仕途。
淩莘緩緩起立,負手遙望星空,“為了一個姑娘的未來,得罪達官權貴又怕什麽。”
他的身影看上去如此高大,如此可靠,蘇白芷情不自禁面露仰慕,一時間忘了哭泣。
靜立半晌,淩莘指着星空,“你看,”
她凝神看去。
“那裏有一只鳥。”淩莘淡淡道。
她極目眺望,果然有一只鳥。
餘光卻瞥見淩莘的側臉,輪廓分明,皮膚白皙,昏黃燈火下極是俊俏。
她有些失神。
這時,淩莘開口,“上次小梁頭上被拉了一坨鳥屎!”說完,哈哈大笑。
氛圍被破壞得稀碎。
蘇白芷:“......”
笑了好一會,他轉頭問蘇白芷,“不好笑嗎?”
蘇白芷默默搖頭。
淩莘失望道:“我想逗你笑來着。”
蘇白芷一怔。
窗外一樹繁花随風飄動,漫天飛揚,悠悠然然,落到他的發上肩頭。
少女的心花,悄然綻放。
白霧彌漫,如煙似幻。
朱紅色長廊,盛裝打扮的少女眉梢眼角盡是喜悅,赤足提着裙角飛奔其中,飛揚的裙擺轉過一圈又一圈。
她跑的是那般歡欣愉悅,那般迫不及待,好似前面有她最期盼、最渴望的在等待她。
是的,她的心上人在前面。
那是世上除了母親最好的人,生得是那樣英俊,肩膀是那樣寬闊,他會伸出手,用溫柔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天地間,她便是他的唯一。
穿過最後一重回廊,少女輕啓朱唇,充滿柔情地喚出那個人的名字。
“淩郎......”
蘇白芷驀地睜開眼,窗外叽叽喳喳的鳥叫,陽光大好。
她擡起臉龐,一股酸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手腳皆發麻。
她愣愣看着對面的鏡中人,鏡子裏的少女也用同樣的表情呆呆回望她。
昨夜淩莘走後,她竟趴在梳妝臺上睡了一夜。
待意識回攏,她嗓音微沙道:“來人。”
門外等候的侍女端着水盆應聲而入。
貼身丫鬟走過來一臉喜悅道:“小姐,大少爺今日一早便去書房尋老爺了,現在還未出來。”料想是在談小姐的婚事,大少爺定然不會讓小姐嫁給那種人的。
蘇白芷怔了怔,“大少爺進去多久了?”
丫鬟道:“有一個時辰了。”
蘇父書房。
座上中年男子身着官袍,神态威嚴,眉頭刻着深深的“川”紋,可見久居上位,并非泛泛之輩,五官卻十分端正,不難想象年輕時的風姿是多麽出衆。
座下蘇雪琅面容嚴肅,寸步不讓,“丞相府不适合結親。”
“這個家還輪不到你說話。”蘇父不豫。
二人間氣氛劍拔弩張,前面已争執過一輪。
蘇雪琅不厭其煩重複理由,“丞相式微,兩名嫡子皆不出色,還有白芷的未來,都是父親需要考慮的問題,望父親慎重。”
若蘇白芷在此,必會驚訝于蘇雪琅對她的稱謂,是她從未聽過的柔和。
蘇父冷哼,“為父看得比你長遠,用不着你教訓。”
蘇父掌權二十餘年,說一不二,無人敢冒險挑戰他的權威,而今被稚子以下犯上,很是惱怒,是以蘇雪琅所言,他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再者,蘇雪琅所勸,他早有思量。
無論未來如何,老丞相目前仍是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與他結親百利而無一害,小小稚子,又怎會懂得這些個中道理。
白芷生在他蘇家,便要為蘇家出一份力,現在也是該她出力的時候了。
蘇雪琅猶不放棄道:“父親一向對白芷疼愛有加,怎舍得她嫁入丞相府?”
蘇父在心底嘆了一口氣,稚子無知,才會在今日踏進他書房的門口。
他不緊不慢端起茶盞,目光沉沉開口,“這世上,女子可以是男子身旁附庸風雅的雅,也可以是家族之中錦上添花的花,更可以是秦樓裏頭風花雪月的月。她們有相貌,有才情,她們為這世上帶來了色彩,是以男子摘花逐月,為她們一擲千金,流連忘返,卻絕不會把她們當作一生目标去追求。她們是什麽?雅?花?月?也不是,而是男子閑暇的玩物,謀利的工具,為家族、為枕邊人奉獻付出便是她們此生最大的榮譽,你可以為這樣是對她們的不公?非也,恰恰相反,這才是她們生存的價值,若沒有了這些價值,她們便什麽也不是。我疼愛白芷,只因她早晚要出嫁,而且對方會是一個對我們極有利的男子。”
蘇雪琅定定望着眼前這個現在看起來分外陌生的中年男人良久,“父親,在你心目中白芷是什麽?”
雅?花?月?
這段聽來格外刺耳荒謬的言論竟出自他飽讀詩書克己複禮的父親口中,真是……諷刺。
蘇父皺起眉頭,“你還是不懂,她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為蘇家帶來什麽。”
蘇雪琅沉默片刻,道:“你從來沒有真心疼愛過白芷。”
哪怕付出過一絲真情,也不至于如此看待她的婚事。
蘇父眉頭擰緊,川字深深,這麽多年他第一次發現這個向來優秀樣樣出挑的長子骨子裏的優柔寡斷,重情重義對一個當家人掌權者而言乃是大忌,看來他近年因公事繁忙疏忽了對長子的教養,導致長子過度婦人之仁。
他心中念頭百轉千回,面上不顯山露水,只不悅道:“你出去。”
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蘇雪琅心知今日商量這一步走不通,幹幹脆脆地起立拱手行禮,大步流星出門。
門外。
不遠處一角昏昏欲睡的小丫鬟一擡頭看到門從裏面推開,許久未見的大少爺走出來,便飛快奔回清園,“小姐,小姐,大少爺出來了!”
蘇白芷再也坐不住,急急忙忙迎出來,“哥哥可有說什麽?”
小丫鬟氣喘籲籲停下,“沒有,大少爺一句話也沒說走了。”
貼身丫鬟心急火燎問道:“什麽樣的神色?”
小丫鬟努力回想,“好像……臉色不太好。”
蘇白芷站不穩,險些腿軟跌倒。
兩名丫鬟趕緊扶住她,異口同聲擔憂道:“小姐!”
她平複下心情,道:“母親今日可有進食?”
丫鬟為難地搖搖頭,“沒有。”
她眼中漫起水汽,以手帕拭了拭眼角,輕聲道:“去江府請姨母過來,就說母親身體抱恙,請她過來與母親說說話。”
“是,小姐。”
這些年母親娘家為官者貶的貶,辭的辭,剩下的夾着尾巴做人,她原先也是不敢輕易打擾他們,恐連累他們惹上事端,如今母親三日未進食,身體恐怕撐不住。素日母親在閨中與姨母最要好,出嫁後也斷斷續續聯系着,請她過來開解母親最适合不過。
午後天空逐漸陰沉,不多時便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打濕一地落花。
這場雨直下到晚間。
小院中,青年以袖擋額,一路小跑過來,推門而入,拂了拂發上身上的水珠,掌心瞬時沾濕。
他嘟嘟哝哝道:“怎麽突然下雨。”
一轉頭,看到案後的蘇雪琅,一臉沉思,看都沒看他。
淩莘也不在意,關門道:“你猜猜我去了哪裏?”
蘇雪琅默不作聲,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淩莘自顧自道:“你爹那裏。”
蘇雪琅這才擡起眸。
淩莘在案邊一屁股坐下,輕車熟路為自己倒了杯茶,“你爹長得好兇。”
蘇雪琅淡淡道:“你又去偷窺?”
以蘇父脾性,若是看到淩莘,必然五花大綁送他見官,不治他幾罪不罷休。
淩莘誇道:“厲害。你怎麽知道?”
蘇雪琅看了他一眼,不理他了。
淩莘嗑起瓜子,碎碎念道:“我昨晚就想過來找你,不過見你睡着了,沒好意思吵醒你。”
蘇雪琅充耳不聞,兀自陷入沉思。
蘇父一貫固執己見,最喜一意孤行,不好規勸,他需得換個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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