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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淩莘手裏拎着一壺酒,哼着歌大搖大擺進門。
蘇雪琅從書前擡眸,“哪來的?”
淩莘嘿嘿一笑,“廚房拿的。”
說是偷更為恰當。
蘇雪琅也沒有心思拆穿他,開門見山道:“昨夜你去找大夫人了。”
無比肯定的語氣,猶如親眼目睹一樣。
淩莘一臉欠揍的得意,“你很好奇?”
蘇雪琅默不作聲望着他,雖年紀輕輕,卻隐有威嚴之色,壓迫感卻甚重。
若是尋常人,早就一五一十道來,偏偏遇上淩莘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臭小子,一心要吊足蘇雪琅的胃口,勢要調戲他一番。
只見他不緊不慢地摸出兩個酒杯,一人倒了一杯酒,慢條斯理端起酒杯,“兄弟,什麽都不要說,先幹一杯。”
蘇雪琅淡淡道:“百兩白銀。”
淩莘“咚”地一下擲下酒杯,酒杯濺出幾滴酒,滴在桌上。
他忙不疊點頭承認,“是我是我。”
蘇雪琅眼底深藏笑意,面上卻不顯露,冷靜地吐出兩個字,“過程。”
淩莘眼睛骨碌一轉,“聽故事,那是另外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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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兩白銀翻一倍。”蘇雪琅甚是大方,毫不猶豫道。
淩莘深吸一口氣,好家夥!出手可真夠大方!
別說講故事,蘇雪琅就是他親爹!
“爹!”淩莘撲到他腳邊,深情哭喊,“你是我失散多年的親爹!”
蘇雪琅:“……起來。”
淩莘抹眼淚起身。
“講。”
昨夜,淩莘從蘇雪琅的書房出來,驟雨狂風,小院一地凋敗殘花。
他頂着風雨走出小院,沿着長廊,一路來到大夫人的院子中。
別問他怎麽知道大夫人的院子在哪裏,他都在蘇家混了那麽久,早就摸熟每個人的住處。
夜深人靜,兼之天氣風雨交加,衆人早已歇下,院中無人。
淩莘如入無人之境,順暢得不可思議,直接走到大夫人卧房門外。
門外地上擺着一盤子新鮮吃食,想來是等大夫人主動出來覓食而貼心準備的。
他繞過食物,站在房門前,輕輕敲響,“阿姨。”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蘇白芷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古代人結婚又早,蘇夫人可能和他相差不了幾歲,喊人阿姨,難免太不禮貌。
他改口道:“夫人。”
第一次喊這種古人稱謂,怪新鮮的。
咦?為什麽是古人?他撓撓頭,把疑問抛在腦後,又敲了敲門,“夫人。”
大晚上的,裏面的人可能是睡了,再來,雨聲也削弱了他的聲音,裏面的人可能沒聽到。
想着,他拔高音量,“夫人!”
過了許久,裏面傳來略顯虛弱的女聲,“端走。”
看來還沒睡,淩莘一喜,“我有事要告訴你。”
裏面的女聲沉默半晌,聲音有些顫抖,“可是老爺派你來的?”
原來以為他是蘇家的下人,向她彙報消息來了。
“不是。”淩莘否認道。
屋裏一片漆黑,蘇夫人正暗自垂淚,聽着門外陌生的朗朗男聲響起,料想蘇老爺回心轉意,派人來破冰,不曾想對方輕輕兩個字又将她的心打入冰窖。
不是。
她啜泣起來。
老爺好狠的心,罔顧十餘年夫妻情,一句話也不曾來過問。
正哭着,又聽門外男聲坦坦蕩蕩道:“我和白芷今夜要私奔了。”
什麽!
仿若九天驚雷,一道劈下來,直把蘇夫人劈得四分五裂,裏外俱焦。
“你說什麽!”
蘇夫人鞋子都沒顧得上穿,飛撲過去推開門,門外空無一人。
只剩大雨嘩啦啦下着,風吹得花枝東倒西歪。
蘇雪琅:“……”
怪道昨夜蘇夫人如此心急去找蘇白芷。
不過……今日蘇夫人院中這般安靜,想來蘇白芷已經把蘇夫人安撫下來了。
天知道,蘇白芷費了多少力氣才制止住蘇夫人逮捕淩莘的心。
蘇白芷哭笑不得地摟住蘇夫人,“娘,我真的不會和男子私奔,你且放一百個心。”
蘇夫人氣沖沖道:“那便是他污你清白,我要把他抓起來關進大牢!嚴刑拷問他是誰派來的!”
蘇白芷腦子一轉便知道此人除了淩莘,不會有旁人。外人中只有淩莘和梁生哥哥可以随意出入蘇府,今夜下了這樣大的雨,梁生哥哥必然不會過來,那就只有淩莘了。
也只有淩莘會做出這等怪事。
她瞟了一眼剛剛端到娘親手邊的一小碗清粥,現時已吃得幹幹淨淨,若有所思。
也許,娘親要的不僅僅是父親的一個态度,更是一個臺階。
這些,是她未考量到的地方。
今夜多虧了淩莘。
她笑道:“他是我派來的。”
蘇夫人狐疑道:“你派來的?”
蘇白芷随口胡謅道:“娘親不肯出門,女兒只好出此下策。”
殊不知,她誤打誤撞猜中了一切。
蘇夫人信了,作勢便要打她,“作死的丫頭,我打死你信不信?哪有姑娘家家這般給自己潑髒水的。”
蘇白芷依偎着蘇夫人撒嬌,“女兒的名譽哪有娘親的性命重要。我不信娘親舍得打我。”
蘇夫人力度輕得好似羽毛一樣,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嘴裏惡狠狠道:“我打死你。”
蘇白芷笑。
一派其樂融融。
——
淩莘翹起二郎腿,“就是這樣。”
蘇雪琅執起酒杯,輕抿一口,“蘇夫人今日開始打理家事了。二百兩,幾時給你?”
淩莘毫不猶豫,“現在,折成銀票。”
“可以。”蘇雪琅似早有準備,打開抽屜取出數張銀票,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淩莘喜滋滋數了一遍又一遍,數完,他一把塞進懷裏,妥帖安放。
或許是熱酒入愁腸,打開心扉,蘇雪琅主動地與他攀談,“你為何來蘇家?”
淩莘下意識道:“不是我要來。”
蘇雪琅疑惑道:“是誰讓你來?”
他沒用“派”這個字,他深知淩莘并非暗探,否則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淩莘語氣自然得不像在說謊,“是你啊。”
蘇雪琅驚詫,他?
淩莘不願多談,轉開話題,“你喝這酒怎麽樣?”
蘇雪琅道:“不如何。”
廚房裏的酒都是下人自己釀的,着實一般。
淩莘斜眼,鄙視道:“那你還喝得津津有味。”
蘇雪琅低頭,又飲一杯,全然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酒過三巡,淩莘又道:“你母親一定長得很好看。”
蘇雪琅擡眸,淩莘正撐着下巴看他,表情不見輕佻,只有滿臉羨慕。
于是他極鄭重地“嗯”了一聲。
淩莘驚訝地直起身子,這厮居然應了?他的母親不是他的逆鱗嗎?他晃了晃酒壺,只剩小半壺了,這酒烈性,蘇雪琅喝了不少,但是看他眼神清明,不像醉了。
他又試探道:“你叫什麽?”
蘇雪琅皺起眉,一字一頓,“蘇雪琅。”
淩莘放下心,這厮果然是醉了,要是他沒醉,聽到這個問題,只會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他存了心捉弄他,開玩笑道:“我叫什麽?”
“淩莘。”蘇雪琅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很無聊,有些不耐煩。
“那你娘呢?”
蘇雪琅不說話了,又露出上回的複雜神情,這回屋外沒有下雨,他的心中卻是再一次下起滂沱大雨。
陳年舊傷被人輕輕揭開一個小小的口子,汩汩流淌出血與淚。
淩莘默然,放下酒杯,腳丫子也不晃了,走到蘇雪琅身邊,輕輕拍他的肩。
他開口,“我聽說逝去的人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觀察地上的人。”
蘇雪琅沉聲道:“你不必诓我。”
淩莘接着說:“他們和地上的人心連心,地上的人快樂,天空就放晴,地上的人傷心,天空就下雨。你看昨晚下了那麽大的雨,是你娘在陪你難過。”
拙劣的謊言,此刻卻顯得格外溫柔。
淩莘心裏後悔,見慣了蘇雪琅風輕雲淡的樣子,便總想逗弄他,卻沒想到惹到的不是他的逆鱗,而是他的傷口。
淩莘心裏嘆了口氣,坐回位置,替他斟酒,“喝,不醉不歸。”
蘇雪琅抿了抿唇,一口飲盡。
夏日炎炎,小徑幽深曲折,一高一矮兩道人影行走其中。
小的小人兒長得粉雕玉琢,大大圓圓的眼睛,圓乎乎的臉龐,可愛極了。
他吭哧吭哧地邁着兩條小短腿,有些吃力地跟着母親的腳步。
小人兒稚聲稚氣,帶着親昵與依賴問道:“母親,還有多遠呀?”
母親沒有理他,自顧自牽着他的小手往前走。
小娃娃向來吵鬧,沉不住氣,安靜了一會,又忍不住問道:“母親,還有多久呀?”
母親仍舊沒有理他。
小人兒心中驀地惴惴不安,覺得一向溫柔和藹的母親好像突然陌生起來,低聲的,顫顫巍巍的,“母親?”
這回母親低頭了,卻是淩莘的臉,神采飛揚,“你在喊我麽?”
他猛然驚醒。
只聽外頭的下人們相互問道:“少爺可醒了?”
他滿心郁悶,對外喚道:“進來。”
貼身小厮聽到裏頭聲響,端着盆推門而入。
“少爺,可要用膳?”
“不必,去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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