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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他才堪堪提起筆,小厮便來禀報,“少爺,梁少爺來了。”
話音未落,梁生的聲音便傳了進來,“你今日打算做些什麽?”
随後,梁生大步跨進門檻,一手執扇,“嘩啦”一聲展開,邊搖邊走過來,很是風流潇灑。
蘇雪琅頭也不擡,“作畫。”擡腕落筆間,一棵參天大樹已有大致形狀。
梁生湊過來一瞅,道:“這暮秋還未過,你先畫上炎夏了。”
蘇雪琅淡淡道:“暮春未至,你就用上扇子。”
言下之意,彼此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梁生摸摸鼻子,這家夥看着冷冷淡淡,卻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主。
他用眼尾餘光來回瞥了好幾下屋內,狀似無意問道:“對了,小莘有沒有來你這裏?”
他待在家中的這幾日,小莘是一回也沒來找過他。
料想也沒來過蘇雪琅此處,畢竟他與小莘出生入死,應當更為親近,若小莘出現必然會優先找他。
蘇雪琅漫不經心道:“天天來。”
梁生一噎。
“為何?”
蘇雪琅反問道:“何為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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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他不上我那兒梁府,偏來你這蘇府?”
蘇雪琅眸中有一絲不解,“這有何可計較?”
梁生又一哽。
他也不懂有何可計較,反正他介意得緊就是了。
他嘟嘟哝哝道:“我想請他上我梁府做客。”
他要給他看他自幼攢下來的珍玩寶物,古籍舊畫,他要與他講他的家中趣事,抱負理想。
他要把自己的一切坦誠地分享給他的兄弟。
他現在不覺得自己與小莘交好是放低身段了,他們之間是天作之合,知己相交。
他們将會在一個深夜,推杯換盞,吐露心聲,接着抵足而卧,共商未來。
日後他還要為小莘鋪一條康莊大道,令他一生快活無憂。
梁生美滋滋地暢想着。
蘇雪琅沒有擡頭,也便沒有看到梁生一臉的幸福,“你自行同他說便是。”
梁生随口道:“我害羞。”
蘇雪琅這才擡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梁家公子會害羞?聞所未聞!
直至落下最後一筆,蘇雪琅才擱筆,走出案後,在梁生對面坐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蘇白芷的娘親絕食了好些天。”
梁生詫異,重複了一遍,“絕食?”腦子飛快轉動起來,随即恍然大悟,“為了白芷?”
“除了她還能有誰。”蘇雪琅淡淡道。
梁生撫掌道:“這招雖看似是下策,其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快刀斬亂麻,畢竟不可久拖。”
只是蘇夫人這邊要頂住不少壓力了,不過這些壓力相比于蘇白芷的終身大事,應當不足挂齒。
蘇雪琅又抿一口茶,“父親沒有改變主意。”
梁生瞪大眼睛,“如此狠心?”話音剛落,頓覺失言,掩飾性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蘇雪琅置若罔聞,又道:“我讓淩莘去想辦法。”
梁生驚訝,“小莘能勸住你的父親?”
蘇雪琅道:“他勸住了蘇白芷母親的絕食。”
梁生奇道:“如何勸的?”
蘇雪琅緩緩道:“他欺騙蘇白芷母親,他即将與蘇白芷私奔。”
梁生一口茶天女散花般噴出來。
蘇雪琅皺眉,擦了擦臉上的水珠,起身,“來人,送客!”
梁生急忙追上去,“你還沒說完。”
“已經說完了。”
“蘇夫人是何反應?”
“……”
———
淩莘一入門,便看到梁生笑眯眯的臉龐。
看到幾天沒見的梁生,他甚是興高采烈,“大兄弟,來了。”
梁生笑道:“等你許久了。”
他從白天等到黑夜,等呀等,等得周身難耐,等得如坐針氈,終于把人等來了。
淩莘奇怪道:“等我?”
梁生看着他,只覺萬事都好,心情愉快道:“等你喝酒。”
淩莘信以為真,高興道:“我去找酒。”
難得三個人齊聚一堂,喝喝酒聊聊天打發打發時間也好。
轉身便要出門,梁生忙拉住他的袖子,提議道:“我們去外面喝,如何?”
月明星稀,正是深夜時分,東街街巷卻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這便是都城有名的酒巷,只要提起喝酒,必然少不了這裏。
比起秦樓楚館,這裏更适合嗜酒之人出入,是以滿街東倒西歪的酒鬼,這當中既有赤腳乞丐,又有錦衣貴人,混雜在一起,連同彌漫的酒氣,三教九流在這一刻奇異的和諧了。
今晚劉寡婦家的酒肆生意格外好,一整晚迎來送往沒停過,嗓子都喊啞了。
這不,才送走一桌喝得面紅耳赤酒氣熏天的客人,緊跟着又來三位,皆是氣宇不凡的青年,生得一個賽一個俊俏。
劉寡婦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後了,擺出十二分熱情迎上前去,“三位客人請入座,要喝點什麽?我家最出名的是南竹酒與松葉酒,若是酒量淺的客人喝菊花酒最适合不過……”
瞧這三人斯斯文文,不像喝得了烈酒的,推薦清淡些的絕對沒錯。
看上去稍稚氣一點,大眼彎彎的青年點了一壺菊花酒,另一名好像同他關系甚密的青年與他竊竊私語,“一壺不夠,再點一壺罷。”
于是稚氣些的青年又點了一壺松葉酒,接着點了幾碟下酒小菜。
劉寡婦轉頭急急忙忙去後廚催菜去了,生怕客人久等不滿。
酒肆嘈雜,到處是高聲喧之人,還有的在酒桌上掏骰子賭錢,輸了便拍桌摔凳,一片混亂。
淩莘睜着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四處張望。
他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梁生熟練地拿起杯盞倒茶,“這裏的茶葉全是茶渣子,難喝得很。”
淩莘好奇道:“你經常來?”
梁生得意一笑,“以前總與雪琅來此地喝酒,這兩年來得少了。”
蘇雪琅悶聲不響喝茶,一貫的沉默不語。
淩莘看了一眼蘇雪琅,看不出這厮以前那麽豪放,還會進出這種地方。
梁生看懂了淩莘那一眼的含義,毫不留情揭蘇雪琅老底,“你別看他悶葫蘆似的,又很難接近,實則啊,特別講義氣,還沖動……”
正說着,劉寡婦端着酒菜上來了。
梁生閉口不言,待劉寡婦擺上酒菜,替諸人倒了酒離去,方接着道:“那年……”
蘇雪琅警告地瞟了瞟他。
淩莘慫恿道:“繼續。”
梁生便不顧蘇雪琅的目光,繼續道:“那年我們背着爹娘偷溜出門,來此地飲酒,與一行人起了沖突,雪琅為了救我受傷,養了好些時日,還被蘇伯禁足一個月有餘。”
淩莘追問:“怎麽受的傷?”
提起此事,梁生仍然忿忿,哼道:“那一行人欺我二人年幼,我們便與他們吵起來,那行人是市井無賴,口出狂言,放話要我們鑽□□才繞過我們,我氣不過,沖上去打了他們,他們人多勢衆,反手打回來,雪琅為了救我也沖了進來,混戰一場。”
準确來說,是兩個年少輕狂的少年徒手挨打。
淩莘聽得津津有味。
蘇雪琅端起酒杯,淡淡道:“喝。”
三人碰杯,一飲而盡。
淩莘快快樂樂夾起一塊牛肉,正要吃下去,背後猛地受到一股大力撞擊,臉蛋險些撲在小菜上,吃一臉菜。
他郁悶地回頭,一個喝得滿臉通紅的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罵,熏人的酒氣噴在他的臉上,“豎子!看什麽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梁生的笑意瞬時僵在臉上,面無表情站起身,“你敢罵他?”
蘇雪琅亦站起身,神色淡漠,氣勢卻十足。
男人怒氣沖沖将手指轉向他們二人,“你這兩個酒囊飯袋的東西也配和我說話?”
淩莘走到梁生身邊,嘀咕,“他好像就一個人,不要怕。”
話一說完,旁邊桌三個人高馬大的醉漢站起來,走到男人身後,大着舌頭道:“大哥,你沒事吧?”
不遠處劉寡婦看到這一幕,飛快奔過來,呼天搶地,“我的老爺們哎!你們喝醉了,快些坐下,我端醒酒湯過來給你們喝。”
男人揮開劉寡婦的手,力度過大,致使劉寡婦摔倒在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半天起不來。
男人冷笑道:“把這三個家夥的眼睛給我挖了!”
這三人的眼神看得他極為不适,尤其是那身量較高的兩人,目光冷冷的,仿佛在看一堆死肉,極是不屑與輕蔑。
豈有此理,他譚二平縱橫東街這麽多年,還從未被人這樣看過,看他怎麽教訓這幾個豎子!
淩莘眨巴眨巴眼睛,糟糕,人數不對等,打不過。
盡管如此,拳頭依舊硬了。
他現在算是明白當年蘇雪琅和梁生的心情了。
明知可能打不過,還是要出一口惡氣。
打輸了也是慘勝,心裏舒服。
對面四人直沖上來,蘇雪琅将板凳一踢,板凳倒地,對面為首醉漢速度過快,收腳不及,猝不及防卡進板凳縫隙,結結實實絆了個狗吃屎,後面的人躲閃不及,加上喝酒反應遲鈍,相繼撞倒,摔成一片。
一場即将到來的沖突以戲劇性發展結尾。
淩莘眼眸亮晶晶看着蘇雪琅,沖他豎了豎大拇指,好身手!
蘇雪琅轉身道:“走。”
梁生從荷包裏掏出一粒碎銀抛到桌上,和淩莘一同跟在蘇雪琅身後出門。
梁生一路興致勃勃比劃,“如果是我,我要這樣,再這樣,然後那樣,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淩莘幸災樂禍道:“你忘了你那年是怎麽被人揍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
梁生後悔道:“早知道不告訴你了。”
東街街巷過去不遠便是梁府。
梁生站在門口戀戀不舍揪住淩莘的衣袖,“別走。”
淩莘開玩笑道:“不如今晚我陪你睡,省得你做噩夢。”
梁生不說話了,眼巴巴望着他,似是極渴望。
淩莘激起一身雞皮疙瘩,甩開他的手,“基佬。”
梁生問道:“何為雞老?”
淩莘正欲開口,旁邊等了好一會的蘇雪琅道:“走。”
淩莘便朝他揮揮手,高高興興頭也不回随蘇雪琅而去。
梁生:“……”心碎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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