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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蘇雪琅淡瞥一眼二人,道:“既然你說他已成水鬼,屍體還是不要久留了,燒成灰便是。”

淩莘不禁“哇”了一聲,語氣中滿是驚嘆,“燒骨揚灰,你更狠。”

梁生不甘示弱,“依我之見,不如把他的屍體吊在門外,暴曬七七四十九日,讓他永遠不得翻身。”

淩莘倒吸一口涼氣,這個也不遑多讓。

蘇雪琅不說話了,默默看了看梁生。

梁生得意洋洋與他對視一眼,邀功道:“小莘,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淩莘沒有嗅到這二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火藥味,連連豎大拇指,“還得是你。”

得到淩莘難得一見的稱贊,梁生壯起膽子,話題一轉,道:“那你今夜要不要與我睡?”

淩莘納悶道:“你怎麽總是要我和你一起睡?你是基佬嗎?”

梁生羞赧,支支吾吾,“你和我不是……”

一旁被忽視已久的蘇雪琅突然插話進來,“不是什麽?”

梁生頓住,猛然記起屋內還有另一人,住了口,心虛道:“沒什麽。”

淩莘轉回話題道:“那他的的屍體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蘇雪琅沉吟道:“你從池子裏撈起過一件衣物,那件衣物是府上的下人失竊的,會不會是他來偷了衣物,一時不慎跌進池子淹死了?”

淩莘與梁生面面相觑,好像也只有這麽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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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為藏着屍體,致使荷花池沒有開花。

至此,荷花池一事終于真相大白,落下了帷幕。

最終,梁生還是哀怨地看着淩莘離去的背影。

蘇雪琅緊随其後,“你也早點去歇息。”

“嗯。”

天色将亮未亮,天空仍然是幽幽的深藍色,星子一閃一閃。

昏暗的屋內,淩莘打着哈欠坐起身,時辰快到了。

有點渴,他要喝水。

他披上外袍走到房中央,摸索着來到桌子邊,拿出火折子吹亮,點亮燭火,坐下來倒了一杯昨夜的冷茶,慢吞吞喝着。

這玩意兒太涼了,喝快了傷胃。

需知,他是一個極其注重養生的人,傷胃的事,他是一點兒也不幹。

一杯茶喝得幹幹淨淨。

他睡眼惺忪伸了個懶腰,每天起這麽早,真是讓人受不了。

出門吹吹冷風,醒醒神吧,回去再補覺。

他推開門,寒風撲面而來,刺骨的冷。

他毫不猶豫關上門,這種天氣這個時間傻子才出去。

“傻子”蘇雪琅仰頭望着天空星光,面色沉郁。

寒風拂過院中光禿禿的枝桠,耳邊只有風聲。

又是一個不眠夜。

明明那個人近在眼前,卻常常感覺遠在萬裏,渴望日日相見,渴望親密觸碰。

無止境的渴望。

時時刻刻蠶食他的心。

不如,去看看他罷。

就在門外,不進去。

悄悄地,不為人知地看一眼他。

想着,腳下已是不受控制走出去。

只需一眼就好了。

他看一下就回來,絕不會讓他受擾。

一路上,風呼呼吹過。

他卻仿佛不覺得冷,堅定地、急切地朝淩莘的廂房走過去。

淩莘對此一無所知。

他趴在桌子上,對着燭火比劃手勢解悶,牆上黑影随之變幻。

小鳥、小豬…..影子栩栩如生。

不多時,窗外出現一個人影,人影走到窗邊,停頓片刻,整個身影都透露着一股疑惑之意。

此時此刻,屋內怎會有燭光?

而後,窗紙從外頭戳了一個洞進來。

淩莘依舊一無所知。

飛鳥、游魚……一一映在牆上。

昏黃燭火映着他的側臉,輪廓柔和而俊俏,呈現出一種與平日裏大相徑庭的溫柔。

公雞啼鳴響起。

淩莘百無聊賴地坐直身。

公雞啼鳴第二聲。

他站起來,端起茶杯咕嚕咕嚕又是灌一大口,先前的傷胃之言仿佛是一句屁話。

趁着還沒走,趕緊喝口水,不然回去沒水喝,得渴死他。

公雞啼鳴第三聲。

東方一絲光線穿透雲層,落到人間。

他的身影漸漸透明,直至屋內空無一人。

他用過的茶杯靜靜擺放在桌子上,好似只是一場夢,夢過無痕。

窗外的人瞪大了眼。

蘇府。

側門。

一個一身道袍的白須道士扣響門。

門僮應聲而出,“道長有何事?”

“我要見你們老爺。”白須道士趾高氣昂道。

門僮拉下臉,“我們老爺不見客。”

說着,便要關門。

道士一手擋住門,道:“你們老爺不見我,日後必定後悔。”

說得信誓旦旦,很是惹人讨厭。

門僮冷笑,“裝神弄鬼的假道士小爺見多了,你這老道人想見我們老爺,做你的春秋大夢去罷。”

“砰”地一聲關了門。

一轉頭,管事胖乎乎的臉近在咫尺,他板着面孔道:“一大早嚷嚷什麽?”

門僮滿不在乎道:“剛剛有個老道士想招搖撞騙,被我趕走了。”

管事叮囑道:“這種騙子切莫放他進來,老爺最恨騙子了。”

“是,小的明白。”

冬季的暖陽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照得人相當舒服。

人們都紛紛從家裏走了出來,街巷逐漸熱鬧起來。

一頂不起眼的灰撲撲的軟轎自皇宮側門擡出。

轎內的人一身官袍,閉目養神。

正是剛剛下朝的蘇老爺。

他腦海中回蕩着朝堂之上皇上的話語,句句意味深長。

運河貪污一案牽連甚廣,看樣子皇上不會善罷甘休,想必又要撸一批人下來。

可以準備準備,明年讓雪琅入仕了。

正沉思着,轎子猛然停了。

須臾,轎夫禀報道:“蘇大人,有個人攔在了我們前面。”

蘇老爺掀起轎簾,轎子前面立着一個白須老道士,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蘇家妖氣沖天,恐大難臨頭。”

蘇老爺皺眉,“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等重罪?”

老道士傲然道:“你若不信,便随我回去一瞧。”

蘇老爺神情一冷,又是一個騙吃騙喝招搖撞騙的道士,每年蘇府都要趕走不少這樣的騙子,他可沒有時間與這種騙子糾纏下去。

“走。”他忽視老道士的話,對轎夫道。

轎夫繞過老道士,繼續往前走。

老道士冷冷望着轎子遠去,沒有追上來。

——————

蘇雪琅于晌午回到蘇府,飛快下馬進門。

他招來下人,下人垂首聽憑吩咐,只聽他道:“你們去替我尋…….罷了,不必了。”

下人們莫名其妙來,莫名其妙走。

蘇雪琅負手立在廊下,久久未動。

他記得淩莘曾說過———我在你家。

現在想來,他字字皆真,不曾說謊。

他口中的“在你家”必然不會那麽簡單,怕是不好找。

二來,此時不宜驚動他人。世上人們皆信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八字箴言,一旦世人得知淩莘存在,淩莘定然不會有好下場。

他回到書房,坐在案後冥思苦想。

淩莘……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好像是,他借了一幅畫的第二日……

那幅畫去哪兒了……

他起身翻找起來。

架子上沒有,畫缸裏也沒有。

想來興許畫作已還給梁生,罷了,晚些時候再問問他,淩莘在這裏,他一定會過來。

雖然不知何故,他心下就是這樣認定的,下意識般的直覺。

——————

梁生今日來得格外早,一進門就看到蘇雪琅抱着一個茶壺正研究着什麽。

蘇雪琅看着門外漫天霞光,道:“淩莘未過來。”

梁生道:“我知道。我想第一個看到他。”

蘇雪琅皺起眉,“你莫要與他挨得太近。”

這樣膩歪像什麽話。

梁生固執道:“我偏要和他走得近。”

“旁人會誤會。”

梁生道:“那便讓他們誤會,”想了想,他又道:“你不要總是針對小莘。”

蘇雪琅神情變得古怪,“我何時針對他了?”

梁生自顧自勸解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好動的性子,有違你們老蘇家的君子之風,但是小莘爛漫活潑,你看見他不覺得像在看弟弟一樣麽?他這樣可憐可愛,你怎麽能忍心針對他?”

蘇雪琅愈聽愈哭笑不得,“我幾時針對他了?”

梁生替淩莘叫屈道:“你總是不給他好臉色,又不是少言寡語的人,總不搭理小莘。”

蘇雪琅默然了。

他不過是,不知道如何與他相處。

人常言,近鄉情怯,他卻是,近莘情怯。

“你看你,一提到小莘你又不說話了。”梁生嘆道,餘光瞥見他仍抱着茶壺不放手,思緒一時跑偏,“這是出自哪位大師之手?”

能讓蘇雪琅抱着研究的,必然不是凡品。

蘇雪琅将茶壺放回桌上,道:“普通茶壺。”

兩人都察覺氣氛略僵硬,前面的話題便輕描淡寫揭過去了。

“你那麽認真看些什麽?”梁生抓起茶壺,發問道。

“沒什麽。”蘇雪琅不願多談,只道:“你上回借給我的那幅畫,我可是還回去了?”

梁生“騰”地站起來,“你幾時還我了?”

他現在懷疑蘇雪琅想昧下他的畫。

蘇雪琅道:“我這裏沒有。”

梁生橫眉豎目,“沒有?絕無可能!你沒有還我,你仔細想想,可是丢在哪裏了?”

蘇雪琅道:“我再找找。”

二人便一起找了起來。

蘇雪琅在書架邊轉身的剎那,一卷畫驀然從書架高層墜落,滾在地上。

他伸手拾起,漫不經心展開。

畫上青年眉眼靈動,笑意盈盈。

他遞給梁生道:“可是這幅?”

梁生接過,仔仔細細确認一遍,放下心來,“就是這一幅。”

“還你了。”

“你賞完了?”

“尚未。”

梁生随意道:“那便先放你這裏,改日我再來拿。”

“好。”蘇雪琅卷起畫,束之高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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