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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冬日的夜格外冷,寒風刺骨。
蘇雪琅端起茶盞,抿一口不帶一點熱氣的茶水,透心的涼,卻稍微撫平了他的焦灼。
随之而來,升起的卻是對自己的惱怒。
若是他沒有一心放在淩莘身上,他就不必,這般受人牽制。
情緒是陌生的,刻骨的,他是無能為力的,被動的。
惱怒過後,又是痛苦。
若他此刻出現,他必然會匍匐在他的腳邊,涕泗橫流着懇求他給他一個痛快,不要再這樣時時刻刻折磨他的心,使他煎熬難當。
思緒混亂,渾渾噩噩等到了下半夜———
期間別院廂房他逐一去查看,沒有淩莘的身影。
門口蹦蹦跳跳的腳步聲如驚雷在耳邊炸響,他猛地起身,三步并作兩步疾走到門口,淩莘迎面走來。
這一刻,所有委屈不甘,皆化作巨大的喜悅,心底橫流的淚,皆被春風撫幹,再看不出半點痕跡。
留下的,是快樂,是滿足,是等候已久的如願以償。
蘇雪琅面無表情直勾勾盯着淩莘半晌,忽而笑了,宛若霜融雪化,大地一夜回春,“你來了。”
淩莘完全沒察覺出他的異常,驚奇道:“你心情很好?”
不然為什麽笑得那麽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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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琅愣了愣,“嗯”了一聲。
淩莘身後冒出一個人影,是慢了半拍的梁生———仍然一臉神游天外的神情。
蘇雪琅看着二人,問道:“你們去哪裏了?”
淩莘搶答,“我們去了義莊驗屍,”說着,他看了看四周,“外面冷,進去再說。”
兩人一左一右随他進屋了。
他一進去就先把門關上,這天氣冷死了。
蘇雪琅問道:“怎麽回事?”
淩莘一臉沉重道:“我們……”
蘇雪琅眼中掠過一絲擔憂,“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否則為何這副表情。
他搖搖頭,“我們發現……”他頓了頓,神秘兮兮道:“那玩意兒是水鬼。”
“如何發現的?”
淩莘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我上次沒有告訴你,我在水下把水鬼傷了。”
他說完這句就不說話了,眼睛滴溜溜轉,只等吊起蘇雪琅的胃口,好聽他追問。
蘇雪琅不負所望,追問道:“可……”有受傷三字差點脫口而出,他忍了回去,接道:“是你一介凡夫俗子,如何傷得了水鬼?”
淩莘摸摸下巴,“我也奇怪,不知道哪裏找到了一支金簪,”當時情況太混亂,他也記不清了,“一戳把水鬼戳爆了。”
蘇雪琅皺眉道:“你傷了水鬼,是以得以脫險?”
淩莘猛點頭,“就是這樣。”
蘇雪琅接着推測,“你在水鬼身上發現了痕跡,所以肯定……”
淩莘豎起大拇指,“聰明。”
梁生瞬間回神,“我呢?”
淩莘豎中指,“這個。”
梁生躲角落傷心,好離譜的區別對待。
不知何處驟然響起公雞打鳴的聲音。
淩莘淡定起身,“我要去睡覺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天氣有些幹燥,他舔了舔嘴唇。
梁生的目光情不自禁追随過去,只見淩莘紅潤的嘴唇染上一層水光。
他不由得紅了臉頰,暗自羞澀,他們……他們……原來早已是不同尋常的關系,難怪……難怪小莘一口答應……
蘇雪琅定定看着他,仿佛下一刻便是生離死別,道:“好。”
出門前,淩莘随口道:“你怎麽還不睡?”
蘇雪琅淡淡道:“心裏有事,無法入睡。”
淩莘賊兮兮一笑,“想念心上人吧?”
他煞有介事搖頭晃腦,“窈窕姑娘,君子好求。”
蘇雪琅這厮正當年紀,不可能沒想過女孩子。
蘇雪琅眼眸頓時黯淡下來,冷冷道:“我去睡了。”
揮袖而去。
淩莘沖他的背影笑眯眯喊:“不要害羞!”
蘇雪琅腳步越發快了。
第二日清晨。
主屋門外。
沾了一身露水風塵仆仆的管事詢問門口小厮,“少爺可起了?”
小厮躬身道:“未起。少爺昨夜睡得晚。”
聽旁人說,少爺一個人在大廳呆坐了一日,整個人失魂落魄的,半夜才回來,回來後倒不見有何異常,也不曉得是不是旁人誇大了。
管事不悅道:“你們可是沒伺候好少爺,怎的讓少爺這般勞累?”
小厮忙将蘇雪琅昨日行為一五一十道來。
管事皺眉,少爺鮮少表現出這樣的異樣行為,尋個時機得向老爺禀報,以免到時候出了事,老爺怪罪下來。
太陽初升,蘇雪琅方起身,喚人進屋。
管事趁機進去。
良久,方出來。
小厮垂眸低眼,不敢多看。
不多時,蘇雪琅出門,神情淡漠,模樣清雅,端得是一副皎皎如月的好相貌。
他來到書房——梁生早已坐在案後翻他的書畫。
——————
冬天的夜黑得格外早。
淩莘一踏進門就感受到四道炙熱的視線———他大大方方舉起手打招呼,“兩個大兄弟,嗨。”
蘇雪琅收回目光,低頭看着手邊茶盞,茶湯裏頭的茶葉悠悠蕩蕩沉浮水中。
梁生迎了上去———蘇雪琅只恨他不能如梁生一般光明磊落地表達對淩莘的欣賞。
梁生一開口就是,“我和你說一件大事。”
淩莘眼睛頓時一亮,摩拳擦掌,“什麽八卦?是父子為搶一個男人大打出手還是我前男友的現女友是我的前任?又或者是身為弟弟的我為了錢和哥哥的舍友睡了?”
梁生:“……”這都哪兒跟哪兒。
他搖頭,“都不是。”
蘇雪琅開口,“死者的身份查到了。”
淩莘大吃一驚,“這都能查到?”
梁生道:“死者名為何陸。”
淩莘一臉認真地聽着。
何陸是山下莊子的鐵匠,以打鐵為生。
“這個何陸呀,心眼不太正。”滿臉皺紋的老頭眯起本就耷拉的眼睛,惬意地喝了一口碗裏的酒。
管事為他添滿,道:“怎麽個不太正法?”
老頭咂巴咂巴嘴道:“他會些拳腳功夫,從小就喜歡小偷小摸,大家夥兒可憐他無父無母,自幼沒人管教,也沒有說什麽。”
管事問道:“他沒有父母?”
老頭慢吞吞道:“他是孤兒,他還在娘胎裏的時候,他爹就被拉去上戰場了,不到一個月就傳來消息,說他爹死在戰場上。他娘傷心過度,難産生下他,就此一病不起,病到他七八歲的時候,随他爹一起去了。”
管事道:“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沒見到他的?”
老頭使勁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半年前罷,半年前他的家裏就沒人進出了。”
管事又問道:“他身上可有什麽特征?”
老頭端起碗喝一大口,示意管事滿上,“他小時候摔了一跤,摔得頭破血流,臉上留了一道疤,長大後倒是不太明顯。”
有一道疤。
管事心中暗暗記下來。
随後他又道:“你為什麽認為是何陸?”
今日他來到山下莊子,正在調查屍體身份,樹根下一個老頭沖他“噓”了好幾聲,他走過來,老頭對他道:“你想知道義莊那具屍體的身份?請我喝一頓酒我就告訴你。”
他皮笑肉不笑道:“老太公,你莫要騙我的酒喝。”
老頭渾濁的小眼睛直盯着他,“我沒騙你。”
鬼使神差的,他帶他來了酒肆。
老頭一坐下就道:“屍體是何陸。”
——————
老頭道:“就是他,我認得,我看着他長大,他化成灰我都認得。”
管事已是半信半疑,屍體那模樣,難認程度和化成灰也差不多了。
“何陸一般上山做什麽?”
人是死在別院池子裏的,要麽是自己上山的,要麽是被迫上山的,總逃不出這兩個原因。
老頭道:“我們一般不上山。”
管事又道:“他有什麽仇人?”
老頭忽的沉默下來,不說話。
管事察覺不妥,拐着彎道:“他平時喜歡小偷小摸,仇人應該不少罷?”
老頭搖頭,“小偷小摸算什麽仇,罵兩句就算了。”
“那是誰想殺死他?”
老頭倏然深深嘆了一口氣,“是蘭花來尋仇了。”
管事一愣,“蘭花?花會殺人?”
老頭沉悶道:“不是,蘭花是一個人名。”
管事反應極快,“是一個姑娘?”
老頭又嘆了一口氣,仿佛有嘆不完的氣,“蘭花是阿虎家的小女兒。”
蘭花是阿虎家的小女兒,自幼活潑好動,天真爛漫,一張小圓臉生得煞是可愛,很是讨喜,大人們都愛逗她玩。在家人的寵愛下,蘭花無憂無慮地長到了十八歲,正是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她與她的竹馬早已是兩情相悅,很快便定下婚期,只待出嫁。
然而,出嫁前一個月出現一個小插曲———她晾曬在院子裏的肚兜不見了。她也沒放在心上,肚兜不見,再繡一條便是,無需耿耿于懷。
可是過了不久,流言蜚語紛紛揚揚傳開了。
蘭花遭到了未婚夫的退婚。
她不堪受辱,在一個夜裏,縱身一跳,從此沉底,再也沒起來。
老頭飲下一大碗酒,“肚兜是何陸偷的。”
此事過後不久,何陸便失蹤了。
而莊子裏的鄉紳還報過案,道是鄉紳家的小姐丢了一支金簪。
他也懷疑是何陸偷的,偷到手便攜帶金簪逃跑了。
淩莘眼含熱淚,從背後抽出一把菜刀,氣勢洶洶出門,“我要殺了他。”
梁生趕忙拉住他,“他死了。”
淩莘深吸一口氣,“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梁生哄道:“莫為這種人髒了手,不值得。”
淩莘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眼睛,轉身走回去坐下,問二人,“這事怎麽解決?”
梁生提議道:“不如我們請道長來,拘他的魂,鎖他的魄,讓他無法轉世投胎?”
淩莘投以贊許目光。
受到鼓舞,梁生自信地挺直了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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