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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行至卧房門口,淩莘正要關門,梁生依依不舍問道:“你可要與我同睡?”
淩莘果斷拒絕,“兩個大男人有什麽好睡的。”
梁生猶猶豫豫為自己謀利,“可是你前兩日與雪琅共枕。”
淩莘理直氣壯道:“那是太深夜了,我不想麻煩他家的人鋪床才會一起睡。”
反正蘇雪琅的床夠大,兩個人睡一起不擁擠。
梁生還要說什麽,淩莘毫不猶豫阖上門,險些砸到他的臉。
梁生摸摸鼻子,蔫蔫走了。
這區別待遇怎的會這麽大呢,分明他和淩莘才是一對啊。
他可是淩莘親口承認的另一半。
真真使人心碎。
燭光半明半暗,更漏将殘。
這夜,蘇雪琅睡得并不安穩。
夢境光怪陸離,半夢半醒間,隐隐看到那人的身影,将近将遠,似有若無。
他伸出手,欲抓他,卻撲了個空。
他模糊知道,天明時分,他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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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舍,是留不住。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愁煞多情人。
第二日,東方泛起些微魚肚白,半空幾點星子明滅。
蘇雪琅步出房門,來到廳堂,似是早有商量,梁生已在屋內喝着茶。
聽到腳步聲,梁生擡頭,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挂在白皙的臉上,甚是引人注目。
蘇雪琅問道:“昨夜沒休息?”
梁生苦笑,沒有回答。
昨夜他的腦海裏全是同一個人的身影,即便只有一牆之隔,卻仿佛離別了千萬次,薄薄的牆壁此刻看來好像千山萬水,重重阻礙,攔着他們二人會面。
便不由得怨起黑夜,為何要使人因睡眠分開,又厭起白日,為何白日不得相見。
只有相逢的剎那,便如金風玉露,勝卻人間無數。
蘇雪琅也不追問,他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撬也撬不開。
梁生低沉道:“小莘走了。”
天剛蒙蒙亮他便去看過了,隔壁屋沒人。
走得比他想象中還早。
蘇雪琅冷冷淡淡道:“走就走了。”
梁生一臉哀怨,“我回去之後,定要把他家地址找出來,日日去叨擾他。”
蘇雪琅不置可否,輕描淡寫轉開話題,“你跟過來做什麽?”
梁生抗議道:“你無端端帶走小莘,還問我跟過來做什麽?”
蘇雪琅滿眼不解,“你與他何時這般要好了?”
梁生默了默,“我與小莘……”
頓了頓,他到底沒說下去。
當今世道,男子交好為世不容,蘇雪琅作為他的好友自然不會對他們抱以異樣眼光,卻難保不會棒打鴛鴦,保險起見,他還是……暫時瞞下來罷。
他搖搖頭,“沒什麽,我喜歡小莘的性子。”
蘇雪琅默然,誰會不喜歡淩莘的脾性呢。
梁生想了想,忍不住問道:“若有個姑娘答應與你一起了,可她來去如風,毫不顧及你的想法感受,是何意?”
蘇雪琅詫異道:“你與誰一起了?”
梁生慌忙解釋,“不是我,是我的一位朋友。”
蘇雪琅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直白道:“想來,是這姑娘不喜歡……他罷。”
梁生“騰”地站起來,“放狗屁!她會不喜歡他?她一見他就笑!”
蘇雪琅好整以暇端起茶盞,“興許是笑他自作多情。”
梁生斷然道:“不可能!她親口答應他,要與他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蘇雪琅不疾不徐抿一口茶,“哦?竟有此事?”
梁生鄭重其事道:“确有此事!”
蘇雪琅微微一笑,“那你說,這個姑娘好,還是淩莘好?”
梁生一愣,支支吾吾道:“都好,都好。”
蘇雪琅道:“可是好友與戀人難以抉擇?”
梁生忙不疊點頭,“不錯。”
蘇雪琅笑而不語。
梁生呆了呆,大罵,“蘇雪琅!你怎麽可以套話!”
蘇雪琅淡淡道:“你自己承認了。”
梁生罵罵咧咧走了。
蘇雪琅在位置上枯坐一日,一杯茶從熱到冷,下人前來續了又續。
眼看朝霞滿天到星光點點。
等候已久的人,并沒有如約而至。
只因———
淩莘大搖大擺走進院內,牆內側冷不防斜蹦出一個人影,将他抱了個滿懷,來人聲音低啞,滿是思念,“小莘。”
淩莘驚了一下,聽到熟悉的聲音才放下心,使勁推開來人,摸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道:“別這麽肉麻。”
梁生一掃先前等待的低落,挽着他的手,既開心又傷感,“什麽時候你才會白天來看我?”
淩莘腦海中飛快掠過一個疑惑的念頭,為什麽非得來看他?念頭如流星劃過高空,轉瞬即逝。他笑嘻嘻說:“等我變成人了就來看你。”
梁生也笑,“不錯,你現在是妖。”
淩莘眼神瞬間古怪起來,試探道:“我是什麽妖?”
梁生眼神黏膩甜蜜得幾乎能拉絲,“你是勾我心,攝我魂的妖。”
淩莘:“......”
日了狗了,好久沒聽過這麽惡心巴拉的話了。
兩人邊說着邊往外走,走出大門,梁生後知後覺道:“去哪兒?”
淩莘理所當然道:“義莊。”
“為何去義莊?”
“驗屍。”
滿腦子夫唱夫随的梁生興高采烈,“我去牽馬,你在此等我,勿走開。”
淩莘道:“好。”
不多時,兩人便乘夜色騎馬下了山。
尚在坐立不安等候的蘇雪琅一無所知。
他走出門口遙望夜空,心中焦灼難安,既擔心淩莘遇事,又迫切想念于他,一顆心好似在油鍋七上八下翻滾,煎熬至極。
來回踱步的第七十九回,他痛苦捂臉,他想,他遲早要讓他逼瘋。
義莊。
淩莘往門口一站,一股臭味若有似無飄出來。
他與梁生掏出火折子吹亮,火光幽幽,東倒西歪,在這死寂的氛圍裏格外詭異。
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捏住鼻子,小心翼翼用手肘推開大門。
門沒有鎖,料想守莊人是認為賊人不會來此行竊,偷雞摸狗,故而無需上鎖,反而讓他們有機可乘。
兩人蹑手蹑腳走進去。
屍臭味撲面而來。
屋內有序地擺放着十幾具屍體,一眼望過去,皆是黑漆漆的身影,看不清面孔。
淩莘低頭,腿邊不遠處一具屍體膚色青白,眼珠突出,疑似非正常死亡。
他完全來不及恐懼,着實是太臭了,臭到他差點翻白眼暈厥。
他朝梁生湊過去,“好臭。”
梁生話都不敢說,憋着氣,點了點頭。
“快去找那個玩意兒。”他催促道。
梁生還想緊跟着他,他瞪道:“分頭行動。”兩個大男人那麽黏糊幹什麽。
梁生依依不舍點頭。
兩人各自随意找了一個方向一路查看過去,燭火映亮一張張死狀各異的臉。
有伸舌頭的、有突眼珠的、有七竅流血的、有血肉模糊的......還有面對面翻白眼歪嘴巴的——梁生心髒驟停,拿開燭火,只見淩莘恢複五官,笑嘻嘻說:“害不害怕?”
梁生語氣無奈又寵溺,“莫要胡鬧。可找到了?”
淩莘指着角落道:“好像是那一個。”
兩個人湊過去,伸頭一瞧。
角落躺着一具體型龐大的屍體,皮膚泛着不正常的綠色,惡臭熏天,地上一片濕噠噠臭烘烘的深色水漬,也不知道是池水還是屍水。
兩人憋着氣,竊竊私語,“這玩意兒跟綠巨人一模一樣。”
“何謂綠巨人?”
淩莘斜眼,“你out了吧,綠巨人都不知道。看這玩意兒綠油油的,又那麽巨大一只,所以稱為綠巨人。”
梁生煞有介事奉承道:“小莘博學多廣,果真厲害。”
淩莘謙虛擺擺手,“一般般啦,就比你厲害一點點。”
梁生:“......”這臭小子好像也不是很謙虛。
淩莘蹲下身,鼻子捏得緊緊的,對着這具屍體仔細檢查起來。
屍體泡得腫脹,幾乎看不出身體特征,他從背後摸出一根棍子,撩起屍體身上的幾塊破布衣裳。
梁生驚奇地往他背後看了看,一時想不通這根棍子哪來的。
破布下的皮膚滲着水,想來就是地上濕漉漉的緣由。
淩莘猜道:“看這衣服損壞程度,估計泡了挺久的。”
接着他把衣裳全部往上一掀,兩腿之間的東西吸引了二人注意力。
淩莘顫巍巍道:“這是......”
梁生接話,肯定道:“男子。”
水鬼是個男的!那他那晚摸到的金簪和長發又是怎麽回事?
他對梁生如是說道。
梁生笑了,“男子也留長發,束發髻,為何不能是他的?”
淩莘皺眉,“可是,看這衣服,他不像是能用得起金簪的身份。”
梁生一看,默然了。
屍體身着布衣,确實不像用得起金簪的人。
此事無解,先按下不提。
淩莘眼尖,看到男子大腿上一個孔汩汩冒着屍水,他瞪圓兩只眼睛,就是這個玩意兒!那天晚上就是這玩意兒困住了他們,害他們差點沒命。舊恨瞬時湧上心頭,他咬牙道:“老子要弄死你!”說着,一棍子——抽在了梁生屁股上。
梁生吃痛,捂着屁股無辜地看着他。
淩莘理直氣壯道:“辱屍有可能被這玩意兒纏上。”畢竟這玩意兒成鬼了。
梁生:“......”
兩人說話的間隙,一陣陰風突然吹來,惡臭四散。
淩莘抖了抖,道:“好冷,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梁生道:“好。”
轉身剎那,大腦劃過一道亮光,被遺忘的記憶彙攏瞬間,幽藍的水底,飄散的發絲,明亮的眼眸,還有柔軟的嘴唇,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眼前。
淩莘拍拍他,疑惑道:“發什麽呆?”
他魂不守舍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淩莘拽住他,“走了。”
他呆滞地聽着指揮,腳下踉踉跄跄往外走,走到門口被門檻一絆,險些摔倒。
淩莘嘀嘀咕咕,“走路不看路的家夥。”
兩人騎馬一路飛奔回別院。
此際,彎月已藏在薄紗雲層後,天光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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