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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重重朱紅長廊,管事急匆匆朝蘇雪琅院落走去,手中執着一封信。

剛踏進小院,便見滿園新栽的海棠樹,蘇雪琅正不顧形象蹲在地上,手中一捧土,欲往一棵小樹上灑。

管事大吃一驚,撒開腿沖過去,“少爺,這是下人的活!”

蘇雪琅擡頭淡淡地看了一眼管事肥碩的身影,什麽也不說,站起身拍掉手掌上的泥土。

來年開春,這院子便是滿園春色,海棠花姹紫嫣紅,他定會喜歡。

誰不喜歡好看的事物。

若是可以,他甚至願意化作他指掌下的花枝,為他摘折。

只這樣一想,他便心情大好,愉悅舒暢。

他轉身進屋,“何事?”

管事跟着進門,“別院寄來一封信。”

屋內研墨的小厮見狀,輕手輕腳放下墨條,識趣地走出去阖上門。

蘇雪琅接過管事手中的信,垂眸拆開。

信中寥寥數語。

是他派去別院操持池塘一事的管事寄來的。

他神色淡漠合上信,“我今夜去別院,備兩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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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去別院,還只帶一人前去。

管事想問不敢問,只得把好奇吞回肚子裏,低頭應道:“是。”

少爺做事總有分寸,不是他這些下人該操心的。

是夜,彎月如鈎。

蘇雪琅自卧房出來,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來人急急忙忙退後,他微微皺眉看去,來人沖他燦爛一笑,“老兄,晚上好呀。”

他的眉頭頓時舒展,“你過來了。”

淩莘吸吸鼻子,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清爽冷冽的淡香,帶着水汽,問道:“你洗澡了?”

蘇雪琅“嗯”了一聲。

淩莘見他穿得整整齊齊,便随口道:“你要出去?”

洗完澡,大晚上打扮得人模狗樣出門?

他斜眼,“去幽會女孩?”

好小子,有好事也不說一聲,毫無義氣。

蘇雪琅眼神幽幽,“不是。”

他繞過淩莘,步下石階,“你與我同去。”

不高興了?

淩莘摸摸鼻子,好敏感的家夥。

他朝蘇雪琅背後喊道:“你自己去行不行?我想睡覺。”

蘇雪琅步履一頓,轉身大步流星走回來。

淩莘連連後退,看這架勢,這家夥不會想打架吧?看來他今天心情不太妙。

蘇雪琅走到他面前,舉起手。

淩莘火速握拳頭,準備給他個措手不及的還擊,卻見蘇雪琅一把攬過他的肩膀,帶着他往外走。

蘇雪琅淡淡道:“我等了你一日。”

“你等我幹嘛?”淩莘沒跟上他的步伐,踉踉跄跄。

“此事與你有關,随我去一趟。”蘇雪琅含糊其辭,既沒說是什麽事,也沒說去哪裏。

淩莘警惕道:“你不會賣了我吧?”

蘇雪琅瞅他一眼,竟笑了。

淩莘納悶,“你笑什麽?”

蘇雪琅道:“若你當真被賣,我便花萬金贖你。”

蘇雪琅的情話與他的情感一樣,甚是隐晦,淩莘自然沒聽出來。

他認真思考了一下,“我自己賣自己行不行?”

錢落自己口袋,賺大發了。

正說着,後門到了。

兩個小厮牽着馬站在門外,見二人出來,便分別将缰繩遞給二人。

淩莘吭哧吭哧費勁力氣爬上馬,再一看隔壁,蘇雪琅威風凜凜騎在馬背上,靜靜看了他多時。

淩莘:“......你看個屁看。”

蘇雪琅默默轉頭。

兩匹馬如離弦的箭沖了出去,一前一後,飛馳在街巷。

淩莘哇哇亂叫,“慢點慢點,騎慢點!”

前面的馬陡然後仰,長鳴,瞬間停住。

蘇雪琅回頭,只見淩莘伏在馬背上,左右搖晃,似要被甩出去。

他勒緊缰繩,策馬回身,馬匹“噠噠噠”的輕響回蕩在長街。

淩莘已勒停馬匹,氣喘籲籲穩坐馬背,看見他掉頭回來,揚眉一笑,燦爛勝似陽光,“沒有我搞不定的事。”

蘇雪琅沉默盯着他的臉良久,淡淡道:“走吧。”

策馬轉身的瞬間,他撫上心口,心髒怦怦跳動。

淩莘......

淩莘......

音節在舌尖吞吐,纏綿悱恻。

兩匹馬一路暢通無阻行駛到別院。

淩莘瞅了大門口半晌,确定道:“我們上次來的荷花池院子。”

蘇雪琅“嗯”了一聲。

二人下馬,讓下人将馬匹牽去馬廄,徒步進門。

兩人剛進大廳,廳下本來哈欠連天的管事精神一振,迎上前來,“公子舟車勞頓,可要洗漱歇息一番?”

“不必了。”蘇雪琅徑直走到桌邊坐下,淩莘有樣學樣,也一并坐下。

蘇雪琅淡淡問道:“怎麽回事?”

管事疑惑地看了看他,信中不是寫得很清楚麽?再一瞥隔壁同樣一臉疑惑的淩莘,恍然大悟,原來是要他講予這位公子聽。

管事也是個人精,當即面朝淩莘,娓娓道來。

今天一大早,廚娘阿花抱着菜籃子去往廚房的路上,路過荷花池——原本她慣常走另一條道,但今日聽另一個廚娘阿柳說,荷花池邊長着一種草藥,對身體裨益良多,她便存了心思來摘草藥。

可是尚未靠近荷花池,她便隐隐約約聞到一股臭味,像是死魚味,又像是乞丐身上的馊味,反正是一股說不出的臭味。

她心中覺得有些奇怪,別院位于深山之上,空氣再好不過,怎麽會有臭味呢?

揣着這樣的疑問,她靠近了荷花池。荷花池放得只剩小半池水,池中一片殘荷枯葉,池上浮着一個綠色的巨大的物體,散發着熏天惡臭。

廚娘嫌惡地捂住口鼻,撿起池邊一根木棍,壯起膽子戳過去,軟的,一戳便下去一個坑。

她戳了兩下,不敢戳了,尖叫聲響徹雲霄,“有死人!!!”

她跌倒在地,池中那具巨大的屍體突出的眼球正直勾勾盯着她,盯得她恐懼不已,渾身發軟,起不來一點。

淩莘龇牙咧嘴,聽得心裏直泛惡。

蘇雪琅開口道:“那具屍體可送去官府了?”

管事道:“官府讓我們送到義莊。”

蘇雪琅道:“仵作怎麽說?”

管事道:“仵作不肯去,加了錢也不願去,道是太瘆人,他活了幾十年都沒見過這種屍體,稱屍體極有可能有怨氣,應當尋道長來瞧一瞧。”

蘇雪琅沉吟片刻,道:“先去查一查此人身份,看看這幾年別院可有失蹤的下人,再另請別的仵作過來驗屍。”

別院天高路遠,他疏于管理,致使現下出了事。

淩莘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安慰道:“沒準不是我們這裏的人,不要自責。”

蘇雪琅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一眼淩莘。

只有他會以為他是因此愧疚,甚至安慰他。

這樣一想,他心中又泛起一絲甜蜜。

他到底是,願意花心思安慰他的。

管事瞅了瞅蘇雪琅,又瞄了瞄淩莘,敏銳地嗅出些許不對勁,垂首道:“是,少爺。若無旁事,老奴先行退下。”

蘇雪琅道:“好。”

待到管事出門,淩莘才一臉惡心道:“我上次摸到的好像就是這玩意兒。”

滑不溜秋的,油膩膩的,惡心死了。

蘇雪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們在荷花池中,可還遇到別的事?”

淩莘腦海中陡然浮現梁生近在咫尺的面孔與水中漂浮的發絲,還有……那濕潤的柔軟,頓時心虛道:“沒有,有的小梁全告訴你了。”

蘇雪琅看着他不說話。梁生昏迷之後的記憶片段缺失了一大塊,昏迷中的人想不起,清醒的人,也想不起麽?是想不起,還是......不願提?

淩莘面對他黑黝黝的眼睛,故作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站起身道:“我去睡了。”

蘇雪琅點點頭,不語,垂眸抿茶。

“小莘!”門外霎時間傳來梁生的高呼,驚起林中鴉雀。

話音未落,梁生三步并作兩步走進來,看到淩莘,他面上的焦躁之色方褪去,容光煥發沖上前,“小莘,你怎麽來了也不告訴我?”

淩莘納悶極了,“這是你家的産業嗎,還要告訴你?”

梁生一噎,半天說不出話。

蘇雪琅抿唇,掩飾唇角笑意。

這淩莘真是,不氣死人不罷休。

梁生眼巴巴道:“你不知道我多麽擔心你。”

他今夜按慣例去蘇府,誰知,蘇府下人告訴他,蘇雪琅去別院了,帶着一個陌生的青年剛走不久。

料想陌生青年是淩莘,他便追尋過來。

淩莘不以為然揮揮手,“又不是小孩子,有什麽好擔心的。”

梁生深情款款正要說什麽,淩莘再接着道:“你不如多擔心擔心我的錢包吧。”

好煞風景的話。

蘇雪琅輕咳一聲,打斷梁生單方面膩歪,“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去歇息罷。”

淩莘轉頭出門,梁生毫不猶豫追上去,“你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淩莘驀然想起昨晚的場景,果斷道:“不要!”

梁生委屈巴巴道:“為何?”

為何雪琅可以,他就不行?

淩莘一本正經道:“我對同性過敏。”

梁生追問:“過明何意?”

“意思是看到你們就渾身不舒服。”淩莘嘴巴像猝了毒的刀子,大冬天聽得蘇雪琅心裏暖洋洋的。

梁生大驚,“我們?還有誰?除了我還有誰能讓你不舒服?”

難不成連讨厭他都不能獨一無二?!

淩莘:“......”神經。

......

二人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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