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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他來到書房門口，發現屋門緊閉，伸出手正欲推開，不起眼的斜角倏地蹿出一個身影，攥住他的手腕，低喝道：“你做什麽？”

淩莘驚了一下，定睛一看，只見對方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此刻正橫眉倒豎，神情嚴厲瞪着他。

“你是誰？”淩莘納悶道。

男子傲然昂首，“我是李大人的舍人。”

淩莘撓撓頭，不認識也不懂，仍恭維道：“令大人一定是一名很有威望很有本事的官員。”

男子松手，鄙夷道：“還用你說？”

淩莘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問道：“現在韓相和李大人在裏面？”

男子道：“不錯，他們在裏頭商議重要之事，你莫要進去打擾他們。”

淩莘默默點頭，原來如此。

他越過男子，找了個屋檐下避光的角落蹲下來，摸出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起來。

男子走過來，皺眉警告道：“你莫要擾人。”

淩莘扔掉瓜子皮，昂起腦袋，“我等韓相出來。”

男子不再理會他，靠着牆邊，雙手抱胸閉目養神。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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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不耐煩睜開眼，扭頭，“閉嘴。”

淩莘攤開手，手心一把瓜子，邀約道：“吃不吃？”

男子面無表情看着他。

半晌。

角落裏蹲了兩個人，滿地瓜子皮。

“咔嚓咔嚓，”淩莘吐掉瓜子皮，眼睛瞪得溜圓，“所以你們家大人的第十一房妾室偷錢跑了？你家大人要死要活，還聲稱只要她回來就既往不咎？”

啧啧，說是癡情人吧，這都十一房妾室了，說是負心人吧，還懂得要死要活，真是難評。

男子悶悶道：“那十一房妾室長得最是美貌。”

淩莘瞅他一眼，瓜子皮随手往身後一抛，漫不經心道：“看上人家了？”

男子不作聲，良久，“倒也不是看上，只是她生得實在美貌。”

淩莘接道：“所以很難不心動是吧？”

男子讓他擠兌得再度橫眉，“大人常常賞賜美姬給我們，不過區區一房妾室，心動又如何。”

淩莘嘀咕，“你們擱這兒搞人口買賣呢。”

男子憤憤抓了一把他手裏的瓜子，下結論，“我們與大人，向來不分你我。”

淩莘質疑道：“你們關系真的那麽好？”

男子斜睨他，“尋常人等如何懂得我們的感情？”

淩莘嘟哝，“搞基就搞基，跟我炫耀上是幾個意思。”

“咔嚓咔嚓。”

“對了，趙齊兩國現在關系如何？”淩莘腦海中忽然浮現那個書案後頭勤奮的小少年，不禁問道。

男子搖頭，“難舍難分。”

淩莘詫異，“變得那麽要好？”

男子道：“打得難舍難分。”

淩莘：“……”

一句話說完行不行。

“自前些日子，兩國打起來，這戰火就沒歇過，聽聞趙國公子因此連夜逃回趙國，唯恐遭受牽連。”男子言語間有一股不甚明顯的嘲諷。

淩莘不服氣道：“兩國打起來，生活在齊國的趙國公子肯定會遭殃，此時不逃更待何時，他又不是傻子。”

命都快沒了，誰還顧得上體面。

男子哼了一聲，沒有反駁。

“咔嚓咔嚓，”淩莘問道：“最近還有什麽大事？”

“陣前倒是有一樁，”男子呸呸兩聲，吐掉粘在嘴唇皮上的瓜子皮，道：“本來我們這一戰快打贏趙國了，有一名小兵在開戰時趁着混亂，殺掉了我們一名大将軍，叛逃趙國，王上下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正全力追捕此人。”

淩莘驚訝，“他被趙國收買了？”

男子理所當然道：“否則他如何會殺掉我方大将軍？”

淩莘乍舌，這戰場瞬息萬變，陰謀陽謀層出不窮，不到最後一刻，都難以評定輸贏。

男子似是憋了許久，滔滔不絕道：“為此事，王上在殿上大發雷霆，聲稱要去砍人。聽聞韓相為了阻攔，身受重傷。”

只是他今日一來，看到韓相不如想象中受傷嚴重虛弱慘白的模樣，讓他很是疑惑。

淩莘道：“怪不得。”

他說他怎麽受傷了也閉口不提，原來是跟齊王有關。

也是，齊國內除了齊王，還有誰能傷他半分。

書房門驟然打開，一名蓄着白胡子，精神矍铄的老頭走了出來。

門随後阖上。

男子連忙把手上剩餘的瓜子塞進淩莘手心，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去，“大人。”

兩人身影漸行漸遠。

淩莘凝着兩人遠去的背影，“咔嚓咔嚓。”

嗑完瓜子，他拍拍手心，站起身，撣撣蹲皺的衣袍，往書房門口走去。

他推門而入，卻見到門內，韓施坐于案後，身側坐着一名書房內伺候的仆人，正在為他整理竹簡。

淩莘大怒，不敢置信指着韓施，“你居然……你居然……背着我讓別人伺候你！”

一副将出軌丈夫捉奸在床的激動神态。

韓施聞聲擡頭，道：“何事？”

淩莘大步走進去，控訴道：“你這個負心漢，沒良心的家夥，我只不過去休息了一下，一轉頭你救讓被人伺候你，說好的為我守身如玉，你是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

韓施眼中蔓起笑意，一字一句道：“守身如玉？”

旁邊的仆人垂眉順眼，對這二人對話置若罔聞。

淩莘點頭，“沒錯。”

韓施淡淡對仆人道：“下去。”

“是。”仆人躬身退下。

淩莘順理成章往仆人先前坐下的位置一坐，手裏自動自發為韓施整理起竹簡，“這樣才像話嘛，你看看你，放着我這麽英俊潇灑的小夥子不使喚，你說你是不是不識貨？”

韓施道：“我何時留你了？”

淩莘眨巴眨巴眼睛，轉開話題，“那個大爺怎麽處置？”

韓施道：“給他一筆錢回鄉養老。”

淩莘煞有介事道：“好辦法。”

好在哪裏他說不出來，總之誇就是了。

随後他又按耐不住道：“你給我的交代呢？”

韓施好整以暇問道：“你要如何？”

這是，可以商量的意思？淩莘大喜，當即提出要求，“我要留在你府上。”

韓施挑眉，“為何？”

淩莘垮下臉，“我無處可去了，只有你這裏可以栖身。”

韓施不語。

這本也不是什麽難事，只待他開口，只是——

淩莘滿臉期待看着他。

“好。”韓施颔首。

——面前青年的喜怒哀樂有意思極了，令人總想逗弄一番。

淩莘眼眸亮如星辰，站起來團團轉，“喝不喝水？我倒給你。吃不吃瓜子？我剝給你。”

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韓施道：“莫吵。”

淩莘在嘴上做了一個拉鏈的手勢，也不管韓施有沒有看懂。

韓施低頭，目光落在竹簡上。

——————

少女蹲在花盆邊上，不顧泥土粘衣袍，撩起袖子侍弄盆中花。

卻聽身後有人喚道：“宣兒。”

她回頭，淩莘興沖沖朝她走來。

她笑道：“公子。”

“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是何事？”

“進來再說。”

淩莘走進屋，她随之在後。

兩人坐下，宣兒好奇問道：“究竟是何事？”

淩莘為她與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起水杯放到唇邊，笑眯眯道：“韓相願意收留我了。”

宣兒喜道：“當真？”

“當真。”

淩莘高興道：“你可以不用在他身上費心思了。”

他決定放她自由。

宣兒突然沉寂下來。她不是不懂公子的意思，而是……韓相此處是她所能接觸到的最好去處，若是不留在這裏，她又能去哪裏呢？

更何況，她以色侍人慣了，早已認定自己韓相的人，若是不能侍奉韓相，她又能去侍奉誰呢？

回到樓裏，千人枕萬人嘗？

不行，不可以！

思及此，她眼中盈滿淚，泫然欲泣，“奴家無處可去，只想留在此地，望公子再助奴家一臂之力，奴家對公子感激不盡。”

淩莘腦子飛快轉了一下，問道：“我怎麽幫你？”

是他思慮不周，這世道一個美貌的單身女子就是身揣寶物的孩子，任何人都可以分一杯羹，懷璧其罪啊。

對于宣兒，他必然是能幫則幫，畢竟是他把她從青樓帶出來的，他自認為他有責任也有義務安頓好她。

即使宣兒并不是這樣的想法。

宣兒輕咬下唇，“奴家想……”

無論如何，她只能放手一搏。

是夜，月明星稀。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過重重回廊，走入園中小徑。

旁側的草叢發出簌簌聲響。

男人銳利的目光直射過去。

一道單薄的身影在男人的視線下走了出來，低頭行禮，散下的長發披到身前，“韓相。”

夜色不明，男人皺眉道：“你是誰？”

月色下，女子擡頭，眉眼如畫，楚楚可憐，“奴家是宣兒。”

男人稍一思索，便想起來眼前人是數日前淩莘帶過來的那名女子。

韓施冷冷淡淡“嗯”了一聲，繞過她便要走。

宣兒急忙道：“韓相。”

韓施停步，“說。”

宣兒道：“不知韓相今夜是否有空閑，去宣兒房裏飲一杯酒？”

韓施毫不猶豫道：“不必。”

正欲走，又聽到一聲呼輕呼，“韓相！”

韓施微微側首，略顯不耐，“說。”

宣兒垂下的長睫如羽翅撲閃，含羞帶怯，“韓相可孤枕難眠？宣兒願意一伴在側。”

自薦枕席，此言甚是直白。

韓施冷硬道：“你無需白費心思。”擡腿走了。

宣兒凝着他離去的背影，面上流露出一抹堅定之色，她偏不信，韓相真的不近女色。

這句話，多半是世間男子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