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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草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走了?”草叢中冒出一個身影,頭上頂着一圈綠草,問道。

宣兒道:“走了。”

淩莘走出來,拿掉頭頂的草圈,走到宣兒身旁,“他去洗澡了,我們也跟過去。”

宣兒面上閃過一絲疑惑,“為何跟過去?”

淩莘嘿嘿一笑,蔫壞蔫壞道:“拿他衣服,威脅他,就像牛郎和七仙女一樣。”

宣兒似懂非懂道:“好。”

公子主意多,她聽公子的。

花叢中蟲鳴聲此起彼伏,晚風輕拂而過,枝葉搖晃。

兩道人影蹑手蹑腳靠近門前,湊在門上聽了一會兒。

兩人對視。

淩莘做手勢:聽到什麽了?

宣兒擺擺手:什麽也沒有聽到。

淩莘指指自己:讓我來。

宣兒點點頭,便見他雙手握成圈,放在嘴上,“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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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宣兒飛快跑到屋舍的側邊,他則奔到一棵樹後,兩人皆探頭探腦觀望門口。

良久,無人。

他仰起腦袋,拔高聲音,“汪!汪!汪!”

不多時,一個身影打開門走了出來,一臉困惑道:“哪來的狗?”

仆從走到樹前,張望起來,怎麽沒聲了?

屋舍側邊的人影悄無聲息走到門前,小心翼翼提起衣袍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站在樹前,背對着門口的仆從全然不察。

等了片刻,仆從轉身,走到半路,身後再度傳來,“汪!汪!”

他火速回頭,眼睛掃射四周,最後定在一棵不起眼的樹上,朝大樹走去。

轉到樹後,一張略顯熟悉的笑臉赫然呈現于眼前。

是先前來找過主君的青年。

仆從一愣,還沒想明白,那個青年便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笑着跑了,扔下一句話,“你來追我啊。”

仆從呆在原地半晌,回過神後,勃然大怒,此人竟敢打他!

甩開兩手便追上去。

青年在院落裏跑了一圈又一圈,仆從追得氣喘籲籲,卻始終不肯放棄。

最後淩莘實在頂不住了,背抵着牆壁,上氣不接下氣道:“喂,別追了,打平了。”

仆從也不過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正是争強好勝的年紀,自然是不同意,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氣道:“不可能!”

打他這事沒完!

歇了一下,仆從爬起來,跑過去就要逮住淩莘。

淩莘無奈仰起臉,還能怎麽辦,跑呗!

屋內。

浴桶水霧缭繞,嚴肅俊美的男人坐于桶中,閉目養神。

腳步聲輕輕在室內響起,來到男人身後停下來。

随後,一捧一捧水灑到男人身上。

韓施眼睛沒有睜開,問道:“哪兒來的狗?”

身後人沒有作聲。

韓施猛地睜開眼睛,轉頭,身後一張芙蓉面,雙眸含情脈脈盯着他。

女子聲如莺啼,嬌俏動人,“韓相。”

韓施沉下臉,迅速取過桶壁上挂着的帕子攤開在水面,“誰準許你進來?”

宣兒羞赧地微側開眼,“是奴家自己要進來的,與那位小哥無關。”

那位小哥,指的是那年輕仆從。

韓施皺眉道:“出去。”

宣兒小臉微紅,“便讓奴家伺候韓相罷。”

韓施卻已是十分不悅,俊臉似六月雨天,陰沉得吓人,“別讓我說第二遍。”

宣兒迫于他的威嚴,垂下頭,“奴家,奴家不想走。”

韓施驟然起身,将長帕往腰間一系,跨出浴桶走到木架上拿過衣袍一披,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快得令人看不清。

宣兒再擡頭時,只看到韓施長發微濕,衣袍松散在身,一派懶散之姿,氣勢卻駭人得緊,他深深看了宣兒一眼,轉身離去。

宣兒心中瞬時泛起驚濤駭浪,他那一眼,那一眼——

走到門外,卻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奔逐,似幼兒嬉戲玩耍,甚是幼稚。

“停下。”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讓兩人齊刷刷停止追逐。

仆從這才記起屋裏被他遺忘的韓施,慌裏慌張面朝臺階上面無表情的男人,跪下道:“奴才有罪。”

淩莘站都站不穩,扶着膝蓋直喘,沖韓施道:“你家這個小夥子太能跑了,送他去參加馬拉松比賽吧。”

韓施淡聲對仆從道:“自己去領罰。”

“是。”仆從起身,不着痕跡瞪了淩莘這個罪魁禍首一眼。

淩莘嚣張地瞪回去,“哼。”

礙于韓施在前,仆從不敢造次,默默退下去。

淩莘拖着發軟的腿走上臺階,來到韓施身邊,嗅到帶着水汽的清香,問道:“你洗好了?”

宣兒慢騰騰走出來,垂頭喪氣站在兩人身後,如同犯錯的孩子。

計劃沒能成功,又惹怒韓施,她愧對淩莘。

韓施語氣冷淡,淩莘無端聽出了他的不高興,“是你讓她過來的?”

兩人彼此心知肚明,這個“她”只能是宣兒。

淩莘大剌剌道:“是我。你不喜歡?”

韓施道:“不喜歡。”

淩莘遺憾道:“好吧,我下次不出這種馊主意了。”

韓施忍了半天的滿腔怒火一瞬間被他平複了,“嗯。”

此事便如匆匆流逝的歲月,輕描淡寫揭過去,韓施不提,淩莘也不提,宣兒更不提。

次日,淩莘剛醒,侍女嘟着嘴來回禀,“宣兒姑娘來了。”

淩莘揉揉眼,“讓她等一會兒,我先穿衣服再洗下臉。”

侍女道:“公子好生隆重。”

淩莘莫名其妙道:“這怎麽稱得上隆重?”

侍女哼了一聲,不說話。

淩莘睡了一夜的腦子終于漸漸恢複運轉,猶疑道:“你……不高興了?”

侍女又嘟嘴,“公子好福氣,一早便有美人前來找你。”

淩莘忍俊不禁,順着她的話道:“是是是,我好福氣。”

淩莘戳着她的臉道:“看你嘴巴能挂油壺。”

侍女哼道:“我不理你,”轉身如翩跹的蝴蝶,“莫讓人家姑娘久等。”

一盞茶的功夫後。

淩莘神采奕奕走出來,與案後的姑娘打招呼,“早呀美人。”

宣兒放下杯盞,擡起頭,眼下淡淡的青黑讓淩莘吓了一跳,“昨晚沒睡好?”

宣兒苦笑,“奴家來向公子辭行。”

淩莘驚訝道:“辭行?你要去哪裏?”

宣兒無精打采道:“天大地大,總有一處是我容身之所。”

淩莘在她對面坐下,為自己斟一杯水,道:“別傻了,一個人出門行走多不方便,小心遇到心懷不軌的家夥騙財騙色,到時候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宣兒辯解道:“奴家沒有那麽傻。”

淩莘信誓旦旦,“沒遇上之前都覺得傻子才會上當,遇上之後會發現自己就是那個傻子。”

宣兒笑了,“公子,哪兒有你這樣評人的。”

淩莘道:“可不是。”

宣兒低眸望着水杯裏自己的倒影,低落道:“奴家在這裏,不受韓相歡迎,不如早些離去罷了。”

她是看懂了,韓相的的确确是不為女色所動之人,那她留在這裏毫無用處,倒像死皮賴臉,她招惹韓相在前,若是哪日韓相徹底翻起舊帳,攆她出府尚是小事,下令處置她方是大為不妙,索性趁着現在,韓相尚有耐心,不如自行離去。

而且她亦不是全然厚臉皮的人,到底要幾分臉面。

淩莘訝異道:“不受歡迎?我也不受韓相歡迎。”

他自言自語道:“我丢了那麽多臉都沒走,你走什麽。”

他一拍桌子,“不準走。”

宣兒道:“這裏畢竟不是奴家的家,想必韓相也不願看到奴家賴在這兒。”

淩莘詫異道:“你怎麽說是賴在這兒?這裏就是我們的家,知不知道?我們不但要住在這裏,還要在這裏養老,百年後葬在這裏,總之一輩子不挪窩。”

反正他不走,他死活不走。

宣兒被他一番理直氣壯的言論驚得目瞪口呆,趕緊低頭喝一口水,壓壓心情,“公子是韓相親口承認可以留下來的人,奴家不一樣。”

再者,她做了那麽多無用功,想來韓相早已反感她,她又何必留下來讨人嫌,她心下亦是惴惴不安,生恐韓相計較。

淩莘揮揮手,“一樣的,哪裏不一樣。我在哪兒,你就在哪兒。”

侍女端水進來為水壺添水,不動聲色踩了淩莘一腳。

淩莘吃痛,擡頭便見侍女笑靥如花道歉,“公子贖罪。”

淩莘大大咧咧道:“沒事。”

既然淩莘都如此保她,宣兒便不再隐瞞,将心中不安一一道出。

淩莘聽了,若有所思道:“這事與你無關,一開始就是我慫恿你去的。他要懲罰,也只能罰我。”

宣兒抿了抿唇,“是宣兒貪心——”

淩莘擡手,打斷她的話,笑道:“好了,又不是什麽不可挽回的大事,我們不要互相攬錯,大不了我到時候跟韓施道個歉,讓他消消氣就行了。”

淩莘不以為然的态度令宣兒安心不少,遲疑着說出自己的另一個打算,道:“奴家手頭尚有餘錢,也想着在外頭賃間屋子,不必仰人鼻息生活。”

淩莘頓時沉默下來,此言确實不假。

如果因為擔心韓施記仇,他是不會讓她一個姑娘家家在外面生活的,但如果為了自己,那他沒有立場阻攔。

他正色道:“你先考慮清楚,不要一時沖動。”

宣兒點頭,“好。”

送走宣兒,淩莘回身,正對上侍女的小圓臉。

侍女憂心忡忡瞅着宣兒離開的身影,“她一個姑娘家,生得又如此好,如何在外面生活?”

淩莘深有同感,“我也是擔心這點。”

侍女問道:“公子可還有事?”

淩莘道:“怎麽了?”

侍女不滿道:“公子好幾日沒陪奴了。”

淩莘恍然大悟,攬着她的肩頭,“我們去逛一逛?”

侍女斜他一眼,“還不走?”

淩莘笑嘻嘻摟着她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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