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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淩莘等啊等,從白天等到黑夜,從朝霞等到明月,他再也坐不住了,一鼓作氣沖到書房推開門,大搖大擺來到案前,“聽說你昨晚受驚了?”
韓施頭也沒擡,淡然道:“你從何處聽說的?”
淩莘眨巴眨巴眼睛,被他問得猝不及防,腦子飛速運轉起來,謊話信手拈來,“下人之間傳遍了,大家都很關心你的睡眠,所以我來問一問你。”
“此事為虛言,你無需聽信。”韓施語氣平淡,卻無端讓人感到壓迫感撲面而來。
淩莘往前一步,身影籠罩下來,韓施眼前的光線讓他擋住,不由得擡頭看着他,“還有何事?”
淩莘俯下身,雙手撐案,與他平視,一臉認真道:“下人都告訴我了,阿阮即将回來,到底什麽時候?”
不管了,先套一套他的話。
韓施道:“我怎麽不知,她要回來?”
淩莘放柔聲音,循循善誘試圖說服他,“讓她回來衆望所歸,你不如随大流,從一下衆,這樣一來,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威望就會更高,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為?”
韓施言簡意赅吐出一個字,“不。”
淩莘脫口而出道:“你不是答應過……”話未說完,猛地住了口。
韓施凝着他的臉,問道:“答應什麽?”
淩莘一本正經道:“答應我永遠不打麻将。”
韓施:“……”他是越來越聽不懂他亂七八糟的用詞了。
韓施:“出去。”
淩莘眯起眼睛,這小子油鹽不進啊,看來他只能出此下策——
他驀地把衣襟往肩膀一扯,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邁着妖嬈的貓步繞過書案,姿态從容地跪坐在韓施正對面,一雙手抱住韓施的脖子,猛然将他摟向自己,兩張臉面對面眼對眼,他呵氣如蘭,“官人……”
韓施面無表情推開他,“出去。”卻感覺手臂發癢,低頭一看,只見淩莘幾根手指輕巧地鑽進廣袖,沿着手臂向上爬,猶如藤蔓纏繞而上。
淩莘媚眼如絲,“官人……”
韓施不為所動,“沒有商量餘地。”
淩莘整個人向前一靠,韓施身子一側,他頓時朝前歪倒。
韓施道:“你不必使詭計,我不喜如此。”
淩莘撐起身,狠狠拽回衣襟,“你就是不答應是不是!”
韓施道:“不答應。”
淩莘果斷起身,扭頭,“好你個家夥!山水有相逢,再見!”
門“砰”地甩上。
一如昨日情景。
淩莘氣哼哼走回院落,随手抓住路過的一名老仆人,“青山在哪裏?”
老仆人咿咿呀呀。
淩莘大聲道:“什麽?你說什麽?”
老仆人依舊咿咿呀呀。
淩莘恍然大悟,“城郊南邊的二十裏處是不是?”
老仆人照舊咿咿呀呀。
淩莘點點頭,“我知道了。”轉身進了院子。
另一名恰好路過的仆人滿臉震驚,這,也能聽得明白?需知老人家是全府唯一一個講話沒人聽得懂他說什麽的人……
次日天剛蒙蒙亮,一匹馬自韓府飛奔出來,一路朝城郊而去。
主院。
下人恭恭敬敬道:“他偷了馬,向南邊去了。”
韓施微微皺起眉,“我準許的。”
“偷”這個字眼,不适合用在他的身上。
下人弓腰垂得越發深了,“是。”
——————
熙熙攘攘的小鎮街頭,叫賣聲此起彼伏,包子鋪熱氣騰騰的蒸汽四下飄散,朝霞照耀在街頭巷尾每一個人的頭上臉上,蒙上一層胧光。
遠遠望去,人間煙火,甚是熱鬧。
一名牽着馬的青年夾在人群中,張望四周,時不時摸摸肚子,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麽。
他随手拉住一名過路人問道:“這位姐姐,你知不知道青山在哪裏?”
過路人搖搖頭。
他又拉住下一個人,“老兄,你知不知道青山在哪裏?”
對方粗聲粗氣道:“不知道。”
他連問數人,皆是否定的答案。
他并不氣餒,繼續問下去,直到一路問到街尾,他困惑地撓撓頭,“老大爺說的就是城郊南邊沒錯啊。”
不錯,此人正是偷馬出逃的淩莘。
他牽着馬進了一旁的小巷,低頭見馬蹄上夾着一根稻草,剛要彎腰去扯出來,迎面撞上一人,對方破口大罵道:“你不長眼睛啊!”
淩莘悠悠擡起頭,“你長了,不過你長的是狗眼。”定睛一瞧,只見對方是一個抱着劍的少年,身量與他相仿,生得濃眉大眼很是俊俏,只不過此刻的橫眉倒豎破壞了他的好相貌。
“你說我是畜生?!”少年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道。
淩莘笑嘻嘻道:“聰明。”
“轟”的一下,少年從臉紅到脖子根,氣的。
他長那麽大,還沒有人敢這樣羞辱他!
他握着劍柄一拔,寒光出鞘。
淩莘神色一凜,“好劍。”
“咣”的一聲,利劍橫亘在淩莘脖子上。
少年冷冷道:“今日我便要你嘗嘗我這把劍的厲害。”
淩莘面不改色,不躲不避,一派英勇之姿,“你也只會欺負手無寸鐵的平民。”
少年哼了一聲,“騎得起馬匹的人,怎麽會是平民。”
淩莘斜眼看了看馬匹,脖子是紋絲不動,“我說這是別人的你信不信?”
少年眼神和劍一樣冷,“與我無關,我只知道,你很快就要命喪我的劍下。”
淩莘大義凜然,“那我沒什麽好說的了。”
少年手腕微動,冰冷的劍貼得更緊,“你還有什麽遺言要我帶給你家裏人?”
淩莘垂下眼,“我沒有家裏人。”
不等少年說話,他又一臉哀戚道:“我五歲那年,父親被抓去戰場為國捐軀,我八歲那年,母親思君過度自缢身亡,十二歲那年,我爺爺突發重病一夜去世。我無父無母長到至今,只能四處漂泊,四海為家,吃剩飯,穿舊衣,冬天長凍瘡,夏天出痱子,一身的病,沒錢醫治,我這輩子孤苦伶仃,不期盼有人拯救我一生喜樂,只期盼有人帶着我脫離苦海,今天,我終于等到你了——我的恩人。”
少年的手掌微松,劍往外挪了一寸,猶豫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淩莘苦笑,“我騙你有什麽用?”
劍再度往外挪三分,“可是,你之前并沒有告訴我……”
“我們只是初識。”
劍徹底放下,少年回想起自己先前的那句“你不長眼睛啊”,心中悔恨萬分,他真該死啊!
少年拉起他的手,“走!”
淩莘道:“去哪兒?”
“我家。”
少年家中的大人都不在家,少年乒乒乓乓在廚房裏翻箱倒櫃,端了一大碗黍米飯上來,飯上面還放了一筷子鹹菜,熱切道:“趁熱吃。”
淩莘毫不猶豫接過,正好他餓了,又忘帶錢吃飯。
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少年眼中淚光浮現,倒了一碗水給他,“吃慢些,我不與你搶。”
淩莘艱難咽下口中最後一口粗糙的飯,仰頭咕嚕咕嚕灌了一大碗水,一抹嘴,“我走了。”
“你去哪裏?”
淩莘看了一眼院子裏悠哉悠哉溜達的馬匹,道:“我要去青山。”
少年好奇道:“你要去那裏孤獨終老?”
淩莘搖頭,“不是,我要去找一個人。”
“誰?”
“我的一個朋友。”
少年驚訝道:“你有朋友?”
淩莘一本正經道:“我認定她是我的朋友。”
不知道少年聯想到些什麽,瞬間滿眼同情,“從今以後,我也是你的朋友。”
淩莘一臉平靜道:“我真感動。”
少年卻似當真了,握起他的手,充滿真摯,“從此你有任何難處都可以找我,我以後會是很厲害的游俠兒。”
淩莘站起身,走出門,“好好好,我以後有什麽困難第一個想到你。”
少年追上去,在他的身後問道:“你為何要找你的朋友?”
“她不見了。”
“他叫什麽?”
“阿阮。”
淩莘推開門,正要出去,卻聽身後人道:“可是在相府做工的那位阿阮?”
他飛速回過頭,“你認識她?”
少年道:“她是我表姐。”
——————
少年人激動得險些端不穩水杯,沒想到世事如此奇妙,“我表姐一家昨日便搬走了,聽聞她本來是被調離相府,不知為何又辭工,昨日一早就走了,也沒跟我們打一聲招呼,我們都不知道她們一家搬去哪兒了。”
淩莘抿了抿唇,“那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少年細細思索,“沒有。她好像是從青山回來便直接走了,我們已有好多日沒見過面。”
“她家裏人有沒有說什麽?”淩莘心有不甘追問。
少年認認真真回想許久,“沒有。都是些家長裏短,沒有別的不同。”
淩莘飲一口水,眼眸暗淡道:“我知道了。”
出門牽馬。
少年扶着門框,“你何時再來?”
“下次吧。”淩莘沒有回頭,一人一馬走出了院門。
——————
夜色如濃墨,潑灑遍天空,帶來沉沉的黑。
氣勢迫人的男人下了車,走進大門,身前小厮提着一盞燈籠,腳步聲輕輕回蕩在周圍。
經過花園,男人腳步一頓,低沉的聲音響起,“去西側偏院。”
小厮随後一拐,拐進另一側的小道,引着男人向前。
不多時,偏院呈現于眼前。
男人伸手掌,“我自己進去,你先走。”
小厮将燈籠放于男人掌心,自行退下。
男人提着燈籠在門口靜立片刻,推開了門。
再往前一些便是那青年這段日子住的屋舍。
男人走上前,來到門前,伸手一推,意料之中的輕而易舉。
那青年今日并不在府上,想來是去了青山,門內應當是空無一人的。
他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來到內室,卻見山水畫的屏風後,被子高高隆起。
男人呼吸一滞,放緩放輕腳步。
床上的青年翻了一個身,臉蛋朝上,睡得正酣。
男人吹熄燈籠裏的火光,借着窗外明亮月色,走到床邊,俯身,極輕極柔,極度克制地撫摸過青年的臉龐。
溫熱的,光滑的。
是活生生的人。
鬼使神差,他低下了頭。
唇瓣相觸的那一刻,他反應過來,嘗試抽身,身體卻比思想快一步,深深印了上去。
柔軟甜美得令他心醉神迷。
只這一次,只放任一次就好。
男人加深這個吻。
淩莘做了一個夢,差點在水裏淹死的夢,他如同浸豬籠似的,身上綁着大石塊,沉入水底,呼吸不順暢,心口也難受。
他迷迷瞪瞪睜眼,呼吸間盈滿清淡酒氣,他嗚咽着推了推身上的人,推不動。
衣裳下一只手亂竄,撩撥得他淚花閃閃,像極了煙雨朦胧的江南,下着綿綿小雨。
“放開我。”他含糊不清的吞咽被男人盡數咽下腹中。
月光照映在屋內,床上人影搖晃,旖旎春色一室彌漫。
淩莘掙紮着用盡力氣別開臉,躲過男人的唇,怒氣沖沖喝問道:“你是誰!”
男人低沉的聲音宛若驚雷在他耳邊炸響,“小莘。”
韓施!
淩莘錯愕至極,“你為什麽……”
男人聲音溫柔得與白日的強勢判若兩人,“做我的人。”
淩莘顫巍巍,簡直不敢相信,“我?”
搞基?!
韓施是基佬?!
這個荒謬的笑話,他一時不知道該震驚還是大笑。
韓施道:“你不願意?”
淩莘呵呵一笑,“打死我都不願意。”
他是傻子才答應。
韓施沉沉道:“那便不必多言。”
手上再度動作起來,一寸一寸攀山越嶺。
淩莘倒吸一口涼氣,明白了他的打算,好家夥,好家夥!這厮想霸王硬上弓!
他身上有傷,肯定打不過這厮。
他果斷低頭,“我考慮一下!”
衣裳裏的手一停,“只是考慮?”
“明天給你滿意答複。”淩莘只差沒舉雙手投降。
身上人沉默一息,似乎在辨別他話語裏的真實性,下一瞬,淩莘感覺身上一松,整個人呼吸順暢起來。
男人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門吱呀開啓。
他走了。
不久後,月上柳梢頭。
一道黑影爬下牆,嘴裏嘟哝,“吓死人了,不跑才怪。”
夜色下,黑影飛奔的身影猶如離巢的鳥兒展翅,匆匆奔向未知遠方。
清冷的月光孤寂地落在人間,灑下一地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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