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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兩人去到張隽家中,卻被告知她出門游玩了,沒個三五日回不來。
兩人只好敗興而歸,嘀嘀咕咕着走進酒樓後院,秋姨恰好從前屋出來,見到淩莘劈頭蓋臉罵道:“好你個搗蛋鬼,闖了禍便一走了之,留下個爛攤子還得我們替你受着,真是活生生的冤家呦。”
這沒頭沒腦的一通罵着實讓淩莘摸不着頭腦,他茫然又不服氣地道:“我闖什麽禍了?秋姨你說清楚點。”
秋姨雙手叉着腰,振振有詞,“不怪你怪誰?你招惹是非害我們受累,自己倒好,去享福了吃香喝辣的,我們平白無故得挨人一頓報複。”
淩莘還要反駁,秋姨胖乎乎的手指點着他的腦袋道:“你還敢瞪我,還敢瞪我,你說,那夥人是不是你招惹回來的,自己幹活不收尾,等着我們給你收嗎!”
一道亮光自他的腦海中閃過,淩莘猜測道:“是上次張隽那事?”
秋姨氣呼呼道:“除了這事你還招惹過什麽人?”
果然,那個猥瑣男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淩莘不滿抱怨,“分明是江雲和先動手,你怎麽淨罵我不批他?”
秋姨理直氣壯道:“他一個小孩兒懂什麽,還不是你教壞他。”
江雲和聞言,滿臉無辜狀。
淩莘斜他一眼,道:“好啦好啦,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決。”
他拽起尚在裝傻的江雲和走出門,半道回頭,沖秋姨道:“秋姨,我們這是為民除害,不叫惹禍。”
秋姨聲音洪亮如鐘,“我管你叫什麽,不解決妥當你別給我回來!”
兩人灰溜溜出了門。
一路打聽着來到那日鬧事的流氓家門口,敲門半天,屋內無人應聲。
淩莘與江雲和使眼色,江雲和點頭。
兩人齊刷刷後退一步,擡起一只腳,“砰!”的聲響,一腳踹開緊鎖的門。
木門只剩半扇挂在門框上,搖搖欲墜。
江雲和率先進門。
淩莘嫌棄地又踹一腳木門,木門“啪”的一下,砸在江雲和頭上,随即倒在地上,激起一陣灰塵飛揚。
江雲和捂着腦袋回頭,“你幹什麽!”
淩莘毫無歉意道:“不小心的。”他低下頭,走進低矮的門,打量起四周,這間屋子只能用四個字形容——家徒四壁。
屋內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只有地上的垃圾與幾塊貌似是衣服的破布透露出些許生活氣息。
兩人站在屋中大眼瞪小眼。
等了好一會兒。
淩莘肚子咕嚕咕嚕叫喚起來,他摸摸肚子,道:“我餓了,你去買點吃的過來。”
江雲和埋怨道:“你怎麽這樣多事,比張隽還麻煩。”
淩莘一巴掌拍他背上,“叫你去你就去,那麽多廢話,小心我使出獨門絕招對付你。”
江雲和走出門,随口問道:“你的獨門絕招又是什麽?”
淩莘道:“飛毛腿。”
江雲和道:“切。”
半晌,江雲和帶着兩個餅回來,一人一個,蹲在門口,啃得津津有味。
淩莘道:“你幹嘛不帶點水回來?噎死我了。”
江雲和橫眉倒豎,“你不如喝我的血。”
淩莘撇撇嘴,“不稀罕。”
江雲和道:“那你別說話。”
淩莘道:“測試你聽不聽得懂人話。”
江雲和氣絕,“你又偷偷罵我是狗。”
淩莘得意洋洋,“總算聽出來一次了。”
兩人有來有往地吵了數十個來回,不遠處走來一夥流裏流氣的人,約莫有四五個,周身散發着“我是地痞”的氣息。
淩莘和江雲和對視,都看清對方眼中之意,雙雙把餅子往嘴裏一塞,飛快嚼咽,一抹嘴,站了起來。
對面那一夥人疑惑地看過來,隐約聽得他們問道:“李大蟲,為何你家中有兩個人?”
地痞人群中有一人甚是眼熟,正是上回摸了張隽的罪魁禍首。
只見他飛速走過來,喝道:“喂!你們兩個家夥——”
走近了,聲音戛然而止。
他黑下臉陰恻恻道:“好啊,又是你們倆,送上門來找打。”
一人問道:“李大蟲,他們就是你提到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另外一人也頗為面熟,淩莘細一思索,此人似乎在上次打群架也出現過,哦豁,這下齊了。
江雲和擺出架勢,一副随時動手的姿态。
淩莘先攔住他,問李大蟲,“昨天是不是你們去酒樓鬧事?”
地痞們張狂笑起來,“是又如何。”
“我還道他們過來做什麽,原來是來求繞來了。”
“怕了吧。”
江雲和哼道:“你們這群烏合之衆,誰怕你們,你們放馬過來!”
李大蟲笑聲頓止,目光陰沉,黏膩如蛇,“今兒個,我要你們兩個小子嘗嘗老子拳頭的厲害!”
語畢,一夥人沖了上來。
淩莘慌忙道:“喂,等等,我還沒準備好!別過來!”
“哎呀我日!”
“你打錯人了!”
慘叫聲此起彼伏。
一時間,場面混亂得令人難以想象。
行人們紛紛避開這處,離得遠遠。
不多時,江雲和落了下風,拳頭如雨點落在江雲和身上,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再一看對面的淩莘,鼻青臉腫,行動緩慢,便知這場混戰久拖不得,必須速戰速決。
江雲和發了狠,咬牙沖出重圍,來到淩莘身邊,問道:“還能撐多久?”
淩莘眼神堅毅如鐵,吐掉口中鹹腥的血絲,“打倒他們為止。”
“好!”
江雲和再度舉起拳頭,卻沒看到身後一柄小刀寒光閃閃,斜刺向他的腰間。
淩莘目眦欲裂,疲軟的四肢不知哪來的力氣,飛起身,一腳橫踹過去,正中下身。
刀子“哐啷”墜地。
此人捂住下身痛苦地跪在地上。
又有人嘗試拾起小刀。
淩莘再度一腳,又一個。
接連兩人中招,跪地哀嚎,其他三人不禁滿臉警惕,盯着這個看上去十分斯文秀氣的青年,盡管手中握拳,卻仍是退後數步。
淩莘扶起江雲和,揚眉,“怎麽樣,我的飛毛腿好用吧?”
江雲和臉上傷得說不出話,只得模仿日常淩莘的手勢,豎起大拇指,以示贊揚。
接下來,江雲和目睹了一場淩莘的飛毛腿秀,只見淩莘如有神助,飛奔過去,以橫掃千軍的架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腿一踢——
五人跪地嚎叫的畫面甚是壯觀。
淩莘揪起李大蟲的耳朵,陰森森道:“下次再讓我發現你來搗亂,我就閹了你。聽到沒有?”
李大蟲忙不疊點頭,眼淚嘩啦啦直掉,喉嚨擠不出一個音節。
委實是痛啊!
淩莘與江雲和互相攙扶着離去。
——————
兩人來到江家酒肆門口,淩莘頂着一張青腫的臉伸進去,左看右看,沒人,回身招呼江雲和,“快進來。”
兩人鬼鬼祟祟走到後院江雲和的房中,反手鎖門,這才放下心來,翻箱倒櫃找出膏藥。
江雲和利索脫掉衣服,盤腿坐床上,扔膏藥給淩莘,“快替我抹上,若是我娘看見就完蛋了。”
淩莘坐在他對面,打開蓋子,指尖挖了一大塊透明的膏體,仔仔細細朝他臉上塗。
江雲和聞到空氣中除了淡淡的藥味,還有一股淺淺的略微熟悉的香氣,好聞得緊,身心皆舒暢。
他納悶地低眼瞅了瞅藥膏,以往也沒發現這藥膏那麽好聞啊,真是怪事。
淩莘湊近了他。
他警覺地後仰脖子,“男人大丈夫,湊那麽近做什麽?”
淩莘摁一下他的臉,江雲和吸一口冷氣,瞬間老實了。
“除了上藥還能做什麽?”淩莘反問。
江雲和不說話了,乖乖任由淩莘靠得極近,眼角一涼,他斜眼,淩莘按住他的臉,道:“別動。”
他便直視淩莘的臉,一動不動。
此時他才發現那香氣來自淩莘身上,距離近了變得更明顯。
他悄悄深吸幾口,心中泛起嘀咕,他身上怎麽會有這樣好聞的氣味,也不見他腰挂香囊。
淩莘黑亮的瞳孔近在咫尺,裏面有他的影子,那樣的小而清晰。
江雲和專注地盯着這雙眼,好半會,他驟然反應過來,淩莘早已停止手上動作,正與他對視。
鬼使神差的,他的聲音壓低了,放輕了,“做什麽?”
淩莘道:“你的肚子上也有傷……”
江雲和急忙捂住小腹,赧然道:“我自己上。”
“轉過去。”淩莘道。
江雲和轉過身,少年人單薄的背上有數道紅腫痕印,都是方才打架留下來的。
冰冷的粘稠的藥膏沾到傷處,少年打了個寒顫,“痛。”
一股涼氣拂到背上,淩莘問:“還痛不痛?”
少年人頓時恍惚,他似乎從這個向來古靈精怪咋咋唬唬的玩伴聲音裏聽出幾分罕見的溫柔。
涼意舒緩了發熱發腫的疼痛,少年人僵硬的背松弛下來。
“一會兒我幫你塗。”
“好了。”
淩莘将藥膏塞進江雲和手裏,坐到他面前,昂着臉,閉上眼。
江雲和細致地塗抹着。
塗完臉,他問道:“身上可有傷?”
淩莘三兩下脫去衣袍,背着江雲和,他的背上一片白皙,無傷無痕。
江雲和耳根微紅:“……你感覺有傷?”
淩莘一本正經道:“我覺得我渾身都痛。”
江雲和:“……沒有外傷。”
“哦,”淩莘穿好衣袍,“我走了,你好好養傷。”
床上裸着上身的江雲和,“嗯。”
彎月藏入雲層,皎潔的光芒穿透雲朵落在人間。
這一夜,江雲和久違地夢到淩莘。
那時的淩莘初來趙地,瘦削如猴,黑不溜秋,天天呲着一排白牙樂不可支。
明亮的眼眸看不出任何飽經風霜的痕跡,身上有着他從未見過的堅韌。
他愛揪着他和張隽講述他一路上遇到的奇聞逸事,總是說些他們聽不懂的詞語。他自诩見多識廣,對他的故事不屑一顧,只有張隽這個小傻子會樂呵呵聽得入神,常被他忽悠得團團轉。
随時日過去,淩莘的黑褪成了黃,再慢慢成了白。
某一日陽光下,他驚詫地發現,這個最初其貌不揚的青年,竟生得如此之俊俏。世人無不好顏色,偷看他的人日漸多起來。
他是十分不服氣的,自幼左鄰右舍贊美得最多的,便是他的容貌,突然冒出一個人搶他的風頭,他如何心甘?
他跑去找他,說:“我們比試一下。”
青年低頭看他,“比試什麽?”
“吃辣。”小少年嚴肅道。
“為什麽?”青年皺起眉,“我吃不了。”
小少年心中樂開花,他當然知道他吃不了辣,他是故意要他必輸。
“誰輸了便承認不如對方好看。”小少年道。
原來如此。
青年彎起眼睛,拍拍他的腦袋,語調溫柔如水,“你最好看。”
背光的青年周身披了一層光暈,仿若仙人下凡。
他心頭瞬時悸動。
少年一瞬的情窦初開,便是一生的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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