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魚海岸（1）

第1章 人魚海岸（1）

陰暗的室內，晚風輕輕拂過窗紗，光影交疊，如同熱戀中共舞的戀人。

封閉的房間沉悶壓抑，室內有規律地擺放着很多張椅子，椅子上的圖案繁複精美，點綴着許多貝殼和寶石。

周遭寂靜得詭異。

秦沉坐在落地窗前，修長有力的指節握着畫筆，深棕色的眼眸低垂着，看不清神色。

他正在給一個剛做好輪廓的人形玩偶描摹五官，在暗淡的光線下，不難分辨出那個玩偶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年輕男孩。

人偶是按人體比例做的，從頭到腳都做的尤為逼真，連手指頭都做的精巧可愛。

秦沉的動作輕柔而小心，就怕弄壞自己親手做了半個多月的人偶。

他上色上的很認真，從傍晚一直塗到深夜，再到淩晨……這些年以來，他一直都是這麽過的。

如果不來這裏，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熬過這麽多個漫長孤獨的夜晚。

楚暮消失了三年。

在這三年裏。

他每天都在祈禱着楚暮會像幾年前一樣，在他如爛泥一般的生活裏再次憑空出現，笨拙又義無反顧地跳進海裏來救他。

他就像瘋了一般，變得極端偏執，不擇手段地尋找着楚暮。

……

秦沉将男孩人偶完整的塗好後，他勁壯的手腕才緩緩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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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的五官描摹得精致，矽膠面孔卻難免看得出人偶的僵硬感，可在秦沉的眼裏，人偶的每一根睫毛都讓他喜歡得不行。

秦沉滿意地抿唇輕笑一聲，給漂亮但又脆弱的人偶做好封層保護措施。

他哼着歌起身來到偌大的衣帽間內，挑選了一套衣服給玩偶穿戴好。

“哦對，對不起寶寶，我忘記了你很怕黑了。”

随後，他才打開了房間的燈。

水晶吊燈的光影明亮璀璨，室內在一瞬間如同白晝。

開燈後，只見室內靠牆放置的數十張精美的歐式軟椅。

椅子上都詭異地擺放着長得一模一樣的精致人偶。

有些人偶擁有着和人一樣的雙腿，而有些人偶的下.身……則是一條绮麗的藍白色魚尾。

人偶的魚尾上每一片鱗片上的紋理都細致入微，人魚的魚尾線條優美流暢，美到讓人窒息。

它們都是秦沉這些年來親手做的，由于它們都太過逼真，乍一看就像是一群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乖巧的坐在一起。

顯得荒誕而可怖。

秦沉五官極其優越，他看着眼前的人偶，眼底帶着笑意，目光虔誠而溫柔，将其抱起來到一排空着的椅子前。

“今天你想坐在哪裏？”

秦沉低聲對着人偶說着話，口吻就像是在和自己的愛人商量，“想坐在窗邊嗎？那今天坐這裏吧，再過兩個小時就能看到海上的日出了，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歡看日出。”

他把人偶輕輕放在椅子上，剛想替它整理下衣服，就聽門外傳來了急促的門鈴聲。

尖銳的響聲打錯了室內的寧靜，急促給詭谲的周遭撕開了一道傷疤。

秦沉的眉頭一蹙，目光驟然變得冷淡，他彎腰哄着玩偶，努力壓輕聲音：“別害怕別害怕，我一會就回來。”

随後，秦沉快步打開了房門。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昂貴西裝，身形修長高大，一手撐在門邊。

李秘書的目光看向秦沉，不敢往室內多看一眼，神色帶着焦急緊張，“秦總……東邊海岸又出現了一群變異的魚群。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惡意抹黑，今晚東側海岸剛出現異常，沒過多久岸上就突然來了很多自媒體。”

秦沉随即合上了房門，快步走向私人電梯。

李秘書帶着文件和照片緊跟其後，“不過您放心，我已經提前帶人封鎖了海岸，那些攝像設備也都被我們收了，保證不會有任何的圖片和視頻流露出外界。”

照片中是一些因污染而變異的海洋生物，有潰爛流膿的金槍魚，長出扭曲雙腿的巨型海蛇，以及一些已然分辨不出物種的怪異生物……

秦沉看了眼照片中醜陋扭曲的變異物種，把文件一并甩給李秘書，他活動了下脖頸，陰冷地說：“這件事肯定又是林頌寒幹的。”

“去查輪船出海記錄，林頌寒躲了這麽多年了一心還想着填了這片海，我不信他能躲一輩子。”

秦沉咬牙道，他握緊了拳頭，陰沉沉地道，“等抓住了林頌寒，老子要親手把他身上的骨頭全部敲爛了喂魚。”

李秘書扶了下眼鏡，幹咽了下口水，“是。”

秦沉和李秘書來到了臨海公司總部的頂層，自動門緩緩開啓，偌大頂層操控室由四面透明的藍色智能顯示屏環繞着，目前海洋科技的研發已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通過海洋聲吶系統，就能時刻檢測到海面甚至萬米深海的異動，雖然範圍目前還無法擴展到公海流域，但是法律沒有規定公海的海洋生物不能游入內海。

只要通過檢測海洋生物的信息，他就能第一時間檢測到海洋裏的任何異動，雖然幾年來都平靜如初。

這片巨大的藍色顯示屏由很多數據密網構成，細致規劃着每一片海域，就如同一片巨大的漁網。

而他要捕撈的，是一條憑空消失了的人魚。

秦沉緊盯着那片平靜的顯示屏，眸底暗淡。

……

秦沉跟着李秘書又來到了一座巨輪的海下倉庫，裏面更像是一間封閉的化工廠。

十餘個足有五六米高的化工池裏堆滿了剛打撈上來的變異物種，牆頂的螺旋槳轟然運作着，光影交疊晃動着。

化工池裏的生物有些還沒完全死，正茍延殘喘地蠕動着，有些魚的身上長滿了令人不适的窟窿和寄生蟲，密集而腥臭。

秦沉站在高臺的指揮室，擡眼示意。

李秘書心領神會，随即指揮操控員啓動化工程序，只見無數的變異生物都被倒入了中央最大的化工池，鋒利的螺旋槳刀刃以不可見的速度開始旋轉。

随着化學藥水的倒入，變異生物在幾秒間就被攪拌成了碎肉泥，最後變成紅色的液體混在化學藥水中……

秦沉面無表情地目睹全過程，兩個保镖将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男人架進了操控室。

李秘書上前一步，在秦沉身側小聲道，“秦總，策劃這件事的人找出來了。”

秦沉走進密室，低頭睨視着地上跪着的男人。

“昨天晚上，就是你把那些變異的爛魚倒進我的海裏的？”秦沉看了眼眼前的男人的信息，合上文件夾，用文件夾輕輕地拍打着男人的臉。

眼前的男人是一家漁船小工廠的老板。

“先是要選好時間放這些變異的魚，然後再不聲不響地引來自媒體報道。”秦沉皮笑肉不笑地說，“可以啊，你膽子不小，敢替林頌寒辦事。”

漁船老板打着哆嗦，他看樣子不到三十歲，雖然他很害怕，但也大方的承認了：“是，就是我做的，但這件事跟林頌寒沒關系，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殺要剮都随便。”

秦沉帶着嘲弄笑了聲。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聽這些話都聽煩了。

可能是和林頌寒鬥了這麽多年，他發現了一些極其俗套的規律——凡是那些幫林頌寒賣命的，都一樣又蠢又忠心，就連臺詞都大差不差。

林頌寒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蟑螂，無論秦沉做什麽，他都能劫後逃生。

林頌寒就像是全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圍着他轉。

連楚暮也一樣。

憑什麽。

秦沉最恨的就是這一點。

林頌寒憑什麽。

楚暮應該是他的，楚暮救的人明明是他。

見秦沉陰沉沉的不說話，漁船老板又道：“秦沉，你要麽就放了我，要麽就殺了我，随你便。”

漁船老板喘着粗氣，用言語激怒他：“這片海本該就是林頌寒的，而且海上已經有了那麽多變異生物，過不了多久整片海域的生态都會被破壞！”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的這片海上出現了一條變異生物？”秦沉低着頭在沉思，不鹹不淡地說。

漁船老板聲音嘶啞又憤怒：“公海上已經到處都是這些怪物了，這裏現在沒有……你敢保證以後一直都沒有嗎！”

“能。”

“……”漁船老板頓了下，又憤怒地說道，“你到現在還堅持不填海，還在癡心妄想有人魚出現，你，你別做夢了，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魚！就像林頌寒說的，就算是有人魚，也肯定早就已經死了！”

秦沉這才回神，他擡起頭，皺眉看着漁船老板，眼神陰冷得可怖。

他這個人沒有太多講究，唯獨就是忌諱有人在他面前提“死”字。

而且這個字還跟楚暮有聯系。

秦沉深吸一口氣，起身就抓着漁船老板的頭發将他往密室的鐵桌上拖。

“林頌寒像孫子一樣躲了我這麽多年，居然還敢說出這麽不要臉的話。”

鐵桌發出“彭”的一聲巨響，秦沉把漁船老板的頭按在桌上，問道，“你說，該死的難道不是林頌寒嗎？”

漁船老板吃痛，只覺秦沉莫名其妙，剛想替林頌寒辯白，他的指尖就傳來了錐心般的刺痛。

“啊！！”

秦沉手起刀落，用尖而長的匕首砍斷了他的十根手指，血流緩緩淌在鐵桌上……

“現在是法治社會，我不會殺人。”

秦沉說着，就擡起腿狠狠地把漁船老板踹在了地上。

漁船老板痛得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額頭上的冷汗唰唰的冒出，他嗚咽着倒在冰冷的地上，秦沉又朝漁船老板身上狠狠踢了一腳，将他踢到牆角。

他活動了下手腕，随手在牆上抽出了一根鐵棍，在空氣中晃了一下試了下力度，就握着來到了漁船老板的身前。

……

半個小時後，漁船老板被打得渾身是血，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

秦沉出了點汗，他手上沾了不少血，喘着氣悠悠蹲下，用鐵棍敲了敲他的頭，說，“我告訴你，人魚沒有死，倒是你的老板，很快就會被我弄死的。”

室內彌漫着血腥味。

秦沉随手扔了鐵棍，用手帕擦幹淨手上的血，他走出密室，對身後的李秘書說，“把人套上麻袋送上碼頭，還給林頌寒。”

李秘書屏住呼吸，點頭：“好的。”

……

處理完這些事後，天已經亮了，秦沉回到了臨海山頂的別墅。

秦沉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确認自己身上沒有血腥味後便來到了主卧。

他将屋內的窗紗拉開，好讓人偶的視野能看到遠處的茫茫大海。

“對不起寶貝，我今天處理工作晚了，沒趕回來陪你看日出。”秦沉輕聲說着，坐在人偶身邊的椅子上，靜靜靠在人偶的身邊，保證道：“我以後一定早點回來。”

在人偶旁邊，他的身形顯得比人偶大很多。

秦沉陪着人偶一起看着遠方的海面，海面上的旭日升起，光影爛漫。

只有待在這些擁有着楚暮的臉的人偶旁邊，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還活着的。

他幼年喪母，17歲喪父，成為孤兒後，他繼承了父母留下的龐大家産，一步一步在殺戮中奪得權利。但也從此孑然一身，每天過着一成不變、讓他厭倦的生活。

他曾經覺得自己活夠了。

可是直到那一天。

他跳進了海裏的那一天，死亡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卻看見楚暮在海面上向他游來。

楚暮游動着漂亮的魚尾，魚鱗上折射出的绮麗光芒，那絕對是秦沉見過美的畫面。

秦沉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他每每在午夜夢回，都會夢到那天和楚暮相遇的那一天。

在那時，他認定了楚暮。

可是後來秦沉沒想到，楚暮居然敢說那天自己救錯了，他一開始想救的人其實是林頌寒。

秦沉很生氣，但是他又不甘心。

救錯了又怎麽樣。

是楚暮自己闖進了他的世界的，就活該成為他活下去的理由。

秦沉看着大海，對身邊僵硬的人偶緩緩地說道，“……暮暮，我真的很想你，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

楚暮坐在系統的空間裏，看着顯示屏上出現的畫面，秦沉正和一個和他的臉一模一樣的人偶坐在窗邊，安靜地看着海。

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原來他消失的日子裏，秦沉的一天是這麽過的。

許多年不見，秦沉一點都沒變，依舊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副本劇情後續補充完成。】

【由于您在游戲中出現了不可挽回的失誤，導致所有副本的救贖任務都沒有完成，游戲世界完全崩塌。】

【當然，系統121出現的故障也負主要責任。為此，系統總部将為您修改游戲人設。您将擁有一個新身份重新進入游戲，但在此基礎上原身保持不變，請您在10分鐘後重新開啓副本傳輸通道。】

系統總部傳達下來的機械音在空間中回蕩。

楚暮這才從畫面回神，他在現實世界意外去世後，被迫綁定了這款無限救贖向游戲，只有通過所有副本，他才能活着回到自己的世界 。

他的任務說來也不難，就是救贖命運坎坷的美強慘主角于水火。

系統總部所說的“錯誤”，就是指他把副本的NPC Boss錯認成了主角。

認錯了主角後，救贖的對象也跟着全都錯了。

一錯再錯，難以收場。

最後，這場巨大的烏龍直接導致游戲世界線全崩。

而且更要命的是，那些他認錯的那些BOSS們都偏執地愛上了他。

他越是解釋這是一場誤會，但瘋子們越會越失控、越偏激。

偏執地愛着他。

讓他就如同被養在精美牢籠中的金絲雀。

變态。

楚暮在心裏小聲罵了聲。

因為錯誤已經無法挽回，楚暮只好重開新號重頭再來。

而且這次的失誤，一方面是因為系統出現了bug導致的，一方面也有楚暮的判斷失誤，因為每個副本的BOSS實在都太過具有迷惑性了，導致他很難正确做出判斷。

這次重開，他要重回每一個副本，補救過失。

系統121被成功激活。

【親愛的宿主好久不見！⊙▽⊙】

【121在接下來的重返游戲之旅中将會繼續為您精誠服務。】

楚暮擡眉，他的眉目清秀，抿着唇瓣，還是不放心地小聲問道，“你不會再出現故障了吧？”

【您放心，這次121的BUG已經完全修複好啦，保證不會再出現任何的故障！】

【那我們現在事不宜遲，開啓回歸副本一的傳輸通道吧～】

楚暮點點頭，雖然他有點害怕，但是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一次機會。

他必須回去。

【好的。】

【已為您成功開啓副本傳輸通道！】

【您将在30s後回歸副本一。】

【29s】

…

【3s】

【2s】

【1s】

【滴——】

【傳輸成功！】

【祝您早日通關。】

楚暮在陷進了一片刺目的白光中，随着一陣風在耳邊吹過，他又回到了那片海洋。

他嘗試在海中游了兩圈，他的皮膚如珍珠般白皙，淡藍色的魚尾靈活地在水中擺動，輕盈地游動着，引來了許多色彩斑斓的魚群跟随，它們穿過澄清的海洋之中，游動又交錯。

海洋深處就如同童話書中寫得一樣美，人魚族的族長年長而溫柔，族長曾告訴過他們，人魚是海洋的寵兒，海洋中所有在人魚撫摸過的生物，都會得到人魚的祝福。

在這個副本世界裏，楚暮是深海裏最好看的人魚。

他曾經在海岸上救過一個疑似墜海自殺的青年。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青年是A市巨富家族的獨生子，父母雙亡，暴戾陰鸷，是個表裏如一的瘋子。

楚暮要救的主角本應該是林頌寒，而秦沉則是游戲裏的NPC boss。

可惜等楚暮發現自己救錯人時早就已經晚了，秦沉已經偏執的愛上了他。

楚暮記得秦沉有一套臨海的別墅，別墅的建造恢宏，就像是金碧輝煌的城堡。

他還讓人特地精修了別墅外的栅欄圍牆，為楚暮建造了一個巨大而精美的水池，而這個水池就放在了這個自己的主卧裏。

楚暮就曾在這座精美的水池中，成為嬌寵的金絲雀。

回想到這裏，楚暮往剛想往熟悉的那片內海游去，前方卻突然湧出了無數濃密氣泡，随着激流沖向他。

楚暮被激流的沖擊震了一下，在水中整個身體都往後翻了下，他晃悠悠地擺正身形，發現魚擺處不知被什麽劃出來了一道傷口。

？

怎麽回事。

楚暮茫然地往後退去，在內海外游徘徊，他瞥了眼身後無數從外海游入內海的海洋生物，不少魚群還小心地蹭過了他的手心，向着同一個方向游去……

楚暮暗道不好，他忙向外海游去。

這片海域已經被聲吶系統完全覆蓋了。

……

【滴滴滴！】

【滴滴滴！】

【滴滴滴！】

藍色透明的顯示屏上驟然響起了尖銳的警示聲，密網上的東南方向出現了一個鮮紅的紅點不停的閃爍着，這瞬間引起了室內衆人的注意力。

衆人紛紛起身查看顯示屏，他們都對這次突如其來的警報而感到不知所措，因為這是海洋檢測系統三年來第一次響起警報聲。

秦沉快步闖進了檢測室，他一把推開站在顯示屏前的助手，迫切地放大了那片閃爍着紅點的顯示屏。

他微弓着身子，顯然是急忙剛剛趕過來，他雙手撐在操作臺上，急促地喘着氣。

秦沉快速将顯示屏上的畫面保存，操作按鍵被他按得砰砰作響，他道：“去！通知下去現在就開動輪船，快去！”

秦沉死死盯着顯示屏。

他的眼尾猩紅，眸底帶着徹夜不休的頹靡感，神色瘋狂又急切，興奮地低笑着。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