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番外4

番外4

裴浚被女兒将了一軍, 無可奈何,年紀又小, 又說不通道理,裴浚認命吃個啞巴虧,糾纏下去對自己不利,他理了理衣袍,起身往外走,“皇後看着辦吧。”

鳳寧不幹了,跟着起身,目光追随他的身影笑道,“陛下自個兒出的主意,可別扔下爛攤子給我,你去挑吧。”

“我不。”裴浚施施然從她身側擦肩而過,“什麽狗屁标準,朕不管, 皇後喜歡哪個挑哪個。”

裴浚耍賴離開。

鳳寧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陛下?陛下.....”

那人甩了甩衣袍頭也不回跨出門。

嘿, 這是自個兒在罵自個兒?

鳳寧無奈折回來瞅一眼塌上的小人兒,檸檸鼓着腮幫子認真看着娘親。

“方才這些話是誰跟你說的?”鳳寧彎腰過來捏了捏檸檸的小臉蛋。

檸檸小腦袋往前, 貼着她鼻尖蹭了蹭,嘿嘿一笑,“不告訴娘親。”

不用猜也知道是梁冰, 除了她旁人沒這份膽量。

裴浚這一走,太子便跟脫缰的野馬,草草完成課業, 回西配殿安寝去了,鳳寧牽着檸檸到東暖閣裏的碧紗櫥, 打算哄她睡,撫着她背心看着孩子睡過去,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鳳寧扭頭,只見裴浚已沐浴更衣換了一身明黃寝衣,負手立在床楣前,別看男人已三十出頭了,面部輪廓依然清隽明潤,笑起來很有一股斯文勁,鳳寧有些移不開眼,悄悄噓了一聲指了指檸檸,告訴他,孩子才剛睡。

裴浚唇角輕輕哼了一聲,往床榻旁的高凳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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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檸檸五歲了,該單獨安寝,明日起安置在東配殿。”

太子五歲後便從正殿的西次間挪至坤寧宮的西配殿,有自己的書房與寝殿,既離着爹娘近,也有自己獨立的空間,東配殿便是預備着給檸檸的,只是檸檸年紀小,一直不曾挪過去。

鳳寧有些不舍,“她還小呢,也就住在碧紗櫥,不礙着咱們什麽。”知道裴浚在計較什麽,輕輕拽着他衣角晃了晃,“陛下還跟自個兒女兒較真呀?”

裴浚卻很嚴肅道,“女大避父,朕因為她忍了五年了,是該将她單獨擱出去了。”

孰知塌上的檸檸忽然醒過來,一骨碌爬起,虎虎地望着裴浚,

“爹爹為什麽要趕檸檸走?檸檸要跟娘親睡。”

鳳寧每日哄完女兒再睡去隔壁的拔步床,待檸檸醒時,鳳寧早起了,偶爾裴浚在前朝忙碌,鳳寧便捎着小女兒一道睡,故而在檸檸眼裏她一直跟鳳寧睡在一塊。

裴浚別的事能忍,決不能繼續看着兒子女兒繼續霸占鳳寧,

“檸檸五歲了,已經是小姑娘了,該自個兒安寝。”

檸檸眼淚都滑出來了,一把摟住鳳寧,

“寶兒都是跟着娘親的,爹爹可以去找自個兒的娘親。”

裴浚噎了一口氣,“爹爹三歲便有自個兒的院子,你如今五歲了,你不能比爹爹遜色吧?”

裴浚如今也號住了女兒的脈,跟他性子一脈相承,好勝心強。

檸檸果然轉了轉黑漆漆的眼珠,遲疑着沒有說話。

裴浚趁熱打鐵,“你哥哥就住在西配殿,離着正殿也近,檸檸想爹爹和娘親了,随時過來。”

檸檸淚汪汪望着鳳寧,

“娘,真的只是搬去東配殿嗎?”

鳳寧撫着她小臉蛋心疼壞了,“當然,你就跟着娘親住坤寧宮,哪兒都不去。”

“長大了也不出去嗎?”

鳳寧愣了愣。

“檸檸為何這麽問?”裴浚撫着她腦勺說。

檸檸早慧,眨巴眨眼看着爹娘,“娘親長大後不曾跟婆婆住一塊,爹爹長大後也不曾跟祖母住一塊,是不是檸檸長大了,也不能跟爹爹和娘親住一塊?”

這話着實将鳳寧和裴浚給問住了。

他們沒料到檸檸觀察細致入微,竟然能察覺到這一茬。

鳳寧看向裴浚。

裴浚眉宇罕見露出深思,指腹撫了撫女兒發梢,溫聲道,

“檸檸長大後,若不想出宮,爹爹和娘親不會逼你嫁人。”

檸檸樂了,立即摟着鳳寧撒嬌,“檸檸要跟娘親和爹爹一輩子。”

裴浚很快又眯起眼,笑話她,“就怕你長大後,嫌棄爹爹和娘親,插上翅膀要離開呢。”

“不會。”檸檸瞪他,“檸檸不是鳥兒,檸檸沒有翅膀。”

夫婦二人失笑。

檸檸也狡猾,一頭栽在娘親懷裏,

“再睡最後一晚。”

鳳寧和裴浚答應了,為了彌補檸檸,這一夜裴浚獨自睡拔步床,鳳寧陪着女兒睡碧紗櫥。

可是夜裏明明答應得好好的,到次日天亮再問起這樁事,檸檸耍賴了。

她不肯搬。

她認定爹爹要跟她搶娘親,對着鳳寧寸步不離。

裴浚看着小版的自己咬碎了後槽牙。

父女倆整日雞飛狗跳。

檸檸大多時候跟裴浚不對付,父女倆性子一模一樣,誰也不服誰,但偶爾也有黏裴浚的時候,檸檸好學,她喜歡聽爹爹與她講述經史子集,猶愛聽爹爹談論史書上的王侯将相。

檸檸對政務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興趣。

晉寧十年三月初一這一日,裴浚正式将小祖宗送去了東配殿,從此夫妻倆能舒舒坦坦睡個好覺了。

鳳寧親自去了一趟東配殿,看着女兒睡着方回房,将将往塌上一躺,那道高大的身影便覆過來,輕而易舉将簾帳一擱,一個深吻下來,鳳寧氣喘籲籲。

沒了孩子掣肘,裴浚十分放肆,什麽動作都敢嘗試。

他來得太快,鳳寧吃将不住,疼得受不了,

“慢些慢些....”

裴浚壞笑,親了親她面頰,“上回你可不這麽說。”

今夜是裴浚的戰場,久違的滋味,揮汗如雨。

鳳寧喜歡他的霸道,任他予求。

裴浚在這方面的精力無窮無盡,夫婦二人折騰到後半夜才睡。

翌日晨起,鳳寧正兒八經開始挑選貴女入宮給檸檸伴讀。

她并沒有立什麽規矩,問了相熟的幾座府邸,均樂意把孩子送進宮受教。

章佩佩的小女兒只比檸檸大一歲,她常年跟着爹爹搗騰些機關技巧,與檸檸性情相投,章佩佩又不甚有耐心,痛痛快快将孩子交給鳳寧管教。

楊玉蘇頭上大女兒有十多歲了,被燕國公夫人養得賢淑文靜不愛出門,老二兒子一身痞氣投了太子殿下眼緣,成了東宮伴讀,小女兒若再送入宮,難免遭人嫉妒,燕國公的意思是适當韬光養晦,不叫楊玉蘇出這個風頭,是以她就沒把年齡相當的小女兒送入宮。

“檸檸跟秀秀就夠你鬧心了,我家這個就算了吧。”

鳳寧笑,“你別替我操心,真要愁也是冰姐姐愁。”

這些送入宮的小姑娘都投入了梁冰名下。

梁冰如今名氣大着呢,京城不知多少姑娘暗中以她為榜樣。

章佩佩嗑着瓜子,“我不管,總歸我女兒就仰仗你和梁冰了。”

楊玉蘇看着她沒心沒肺的模樣,指了指她與鳳寧道,

“還是她命好,兒子有婆母管着,上頭有長嫂不用她執掌中饋,嫁了人做了母親,還跟沒出閣的姑娘似的,誰都沒她有福氣。”

章佩佩坐直身子溜了她一眼,

“我這可是沾了鳳寧的光,鳳寧陪産,給我長了好大的臉,自那日起,我婆婆再不敢跟我立規矩,至于那長嫂,盼着我給她牽線搭橋,好叫她在鳳寧跟前露露臉,就更不會尋我的不痛快了。”

“不過,”說到這裏,章佩佩心疼看着楊玉蘇,“你也算熬出來了吧。”

楊玉蘇撫了撫自己消瘦的面頰,失笑道,“對,我也熬出來了。”

嫁給燕承自然風光,只是燕承到底是武将,又被裴浚委以重任,一年有半載不在府邸,大多時候楊玉蘇帶着三個孩子跟婆婆公公過日子。

剛生出長女時,燕夫人将孩子接去她的屋子教養,讓楊玉蘇安心養身子準備生二胎。

那兩年楊玉蘇跟燕夫人時常較勁,直到誕下兒子,燕夫人才将中饋交到她手中,婆媳關系有所緩和。

近幾年随着燕承數度立功,在朝中威望越重,楊玉蘇又生了小女兒,有了三個孩子傍身,已經能在燕家當家做主了。

眼下燕夫人年事已高,已不大管事,府上都是楊玉蘇說了算,楊玉蘇才徹底過上舒心日子。

鳳寧握了握楊玉蘇的手背,

“苦盡甘來,往後別老顧念這個顧念那個的,你自個兒最重要。”

章佩佩也颔首,朝鳳寧努努嘴,

“鳳寧說的沒錯,你呀看着大大咧咧,實則心思細膩,骨子裏要強,其實你已經很好了,你家燕世子功勳卓著,往後孩子們都有着落,不像我,我家那位就在兵部任個閑職,未來如何還不可知,你瞧我,還不照舊吃喝玩樂,日子過得省心?往後你就踏踏實實享福吧。”

楊玉蘇點頭,“是這個理。”

鳳寧沉吟片刻又道,

“你還是将薔兒送入宮吧,她年齡跟檸檸一般大,我會吩咐檸檸照顧她的,你又要忙家務,又要帶孩子忙不過來。”

楊玉蘇捏了捏她指腹笑道,

“我那點家務比起你來算什麽?你都忙得過來,我為什麽忙不過來?”

鳳寧攤攤手道,“我如今可不管六宮二十四局的宮務,我專職主持夷學堂的事。”

二人驚訝,“宮務誰管?”

鳳寧眨眼,“陛下親自料理。”

章佩佩和楊玉蘇兩兩震驚了。

“陛下可真疼你。”

鳳寧笑眼彎彎,腼腆道,“也還好吧,陛下平日朝務并不繁忙,料理宮務不過順手的事。”

過去鳳寧也想過學着做一位稱職的皇後,試圖将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

可裴浚拒絕了。

料理繁雜的宮務并非鳳寧所長,鳳寧有自己一技之長,該将她的本事用在最恰當之處。

他希望鳳寧在皇宮自由快樂地生活,而不是為了遷就他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至于他,料理宮務一個眼神就足夠。

他擺在那,哪個宮人敢在他眼皮底下做文章。

鳳寧樂得做個甩手掌櫃。

經過五日挑選,鳳寧留下十位小姑娘給檸檸做伴讀,人均安置在景仁宮。

鳳寧親自制定課業,除了經史子集外,天文地理算學夷語騎射,一樣不落。

經史子集,琴棋書畫姑娘們都很喜歡,可論天文地理算學,也就章佩佩家的小女兒與檸檸能聽進去,到了波斯語和蒙語,則只剩下檸檸一人了。

檸檸很有語言天賦,精力跟裴浚一樣旺盛,哪一樣都不肯輸人。

自從裴浚肅清海禁後,西洋人開始乘坐海船來到大晉通商,夷學堂的學子有了用武之地,大晉商貿前所未有繁榮。

三月二十便是鳳寧三十壽辰,裴浚下旨在這一日舉辦大晉有史以來最盛大的商貿會,消息傳遍五湖四海,每日均有各式各樣的國書抵達乾清宮。

鳳寧每日陪着裴浚處理折子至深夜,而這一日午後,一道平平無奇的折子夾在奏折中送到禦書房,鳳寧替裴浚整理時,一眼看清上面的字跡,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是先生的折子....”

寥寥數語客氣給帝後問安,言及自己抵達京城,将伴着西域使臣參與這次商貿會。

十多年了,她不曾再見烏先生,心中挂念之甚。

鳳寧抱着折子喜極而泣,滿臉期待望着裴浚,

“陛下,先生回來了,正在午門外求見...”

陝甘經略使,可是朝廷三品大員,回京自當面聖。

裴浚望着鳳寧紅彤彤的雙眼,心情陳雜,沉默片刻吩咐韓玉,“宣烏先生奉天殿觐見。”

裴浚當然沒有見烏先生,烏先生每月均有折子抵達內閣,他在西域所作所為裴浚了如指掌,他們之間沒有寒暄的必要。

鳳寧獨自在正殿見了烏先生,那清矍的男子一身緋袍,早生華發,已不複舊時容顏。

鳳寧哽咽不已,細細噓寒問暖,烏先生一一含笑答了,周身罩着一種歷經滄桑的斑駁感。

已是春末,日子漸暖,花壇的朝花開了一從又一從。

裴浚将鳳寧送到奉天殿後,順着右內門去了養心殿。

今日翰林院侍讀學士在養心殿給太子講經,檸檸很喜歡聽這位夫子講左傳,便來湊熱鬧。

兄妹二人一高一矮坐在正中的長案,聽着先生講課。

結束後,循例練一遍靈飛經。

裴浚進殿時,兄妹倆正襟危坐習字,裴浚懶洋洋看了二人一眼,來到正殿的蟠龍寶座坐下,歪着身子閉目養神。

坐了一會兒便聽得兄妹倆在底下竊竊私語。

“哥哥,方才梁秉筆告訴我,娘親的恩師烏先生來了,哥哥見過嗎?”

太子颔首,“我方才打文華殿過來,路上見了一面。”

檸檸好奇問,“烏先生什麽模樣,好看嗎?”

太子道,“當然好看。”

“有爹爹好看?”

“咳咳!”太子到底年長幾歲,知道凡事凡人均不能拿來跟皇帝比,于是道,“這世間誰也比不上咱們爹爹好看!”

先是高聲表一番忠心,旋即迫不及待壓低嗓音悄悄告訴檸檸,

“比咱們爹爹溫柔。”

話落,啪的一聲身下小凳不知怎麽散了架,太子當庭跌倒。

太子揉了揉腚,悄悄觑了一眼上首的父皇,默默重新坐好。

檸檸渾然不覺真相,追着哥哥問,“娘親的波斯語是烏先生教的,烏先生的波斯語是不是比娘親還要好?那我要跟先生學波斯語...”

又是啪的一聲,檸檸的小凳子也一歪,檸檸滑坐在地上疼得直嗚呼。

太子吃了一驚,打他就算了,連妹妹也舍得下手啊。

片刻鳳寧回來了,跨進養心殿正殿,瞥見兩個孩子跪坐在桌案後,小臉皺巴巴地可憐兮兮望着她。

“這是怎麽了?”

孩子們齊齊搖頭。

“回娘親的話,沒怎麽。”

裴浚也在這時終于睜開眼,坐正身子,雲淡風輕望着她,

“回來了。”

鳳寧眼周依然有濕色,繞過孩子們來到他跟前,

“嗯,先生犯了肺疾,我方才吩咐太醫跟着去他鴻胪寺了....”

鳳寧絮絮叨叨與他說起烏先生的經歷。

裴浚耐心聽着,他當然知道鳳寧對烏先生無男女之情,可男人嘛,總歸不希望自己女人心裏挂念別人。

趁着夫婦二人說話的空檔,檸檸和太子小腦袋湊在一塊,

“養心殿的凳子這般不好使嗎,哥哥武藝超群,怎麽也摔了?”

太子哭笑不得,也不看看是誰出的手?

“凳子的事你就甭問了,記住,烏先生三個字往後不許提。”

“為何?”檸檸睜大眼睛。

太子神神秘秘道,“別問了,保命要緊。”

檸檸迷迷糊糊點了頭。

一晃到了三月二十,這一日京城人滿為患,大街小巷均被寶馬香車堵得水洩不通。

禮部和戶部将東南面一個碩大的馬球場改造成一個臨時商貿集會,集會将持續半月之久,供各國與大晉簽訂貿易單子。

清晨鳳寧陪着裴浚在奉天殿接見各國使臣,并在午時賜宴群臣。

到了晚宴就随意了,鳳寧留下一些相熟的女眷吃席,這裏大多是當年一道入宮的女官。

女官們如今各有千秋,楊婉尋到一儒雅書生,夫婦二人相伴開辦學院,王淑玉後來嫁去了金陵,這一次陪着夫君回京參加商貿會,被鳳寧宣召入宮。

這是自鳳寧當年離宮後,女官們第一次聚得這麽齊,少不了一番訴衷腸,諸位在交泰殿把酒言歡,無比豪爽。

楊婉不同了,她不再那般面面俱到,而是無比閑适地擒着酒盞看着大家鬧。

王淑玉那是那副爽朗的性子,見誰都有話說,忙着跟章佩佩劃拳。

楊玉蘇如今是當家主母的範兒,反而替鳳寧操持酒宴,哪個都不怠慢。

梁冰默默喝了幾杯酒,轉身問身側的小內使,

“公主殿下呢?”

“被太子殿下帶去午門玩呢。”

鳳寧被王淑玉和蔣文若拉着,一左一右問起了當年在西域的事。

梁冰見她顧不上喝茶,悄悄給她斟了一杯醒酒茶,推到她跟前。

一張張活生生的笑臉漸漸在歲月的風霜裏褪去顏色,卻不曾褪去風度。

她們風華依舊。

花香正濃,四周均有焰火騰空,酒席更酣了,倏忽間,東廠提督黃錦打前庭過來,進殿給鳳寧請安,

“娘娘,百官與使臣在正陽門外給您獻壽禮,陛下宣娘娘與諸位夫人過去呢。”

正陽門前有一道十分寬闊的禦道直通京城正南門,這一條街也叫正陽門大街,此刻禦道左右禁衛軍林立,諸多百姓紛紛擠在兩側看熱鬧。

皇後喜愛焰火已不是秘密,有各式各樣的花車當街表演,全城的煙火商照舊在城郭給鳳寧放煙花。

鳳寧由宮人簇擁上了正陽門城樓,也就是當年她發嫁之地。

燈火漣漣照亮了大半片天空,人聲鼎沸,遠處花車上的敦煌飛天舞女正搖曳着曼妙的長袖,長袖撞擊擂鼓發出陣陣争鳴,惹來圍觀百姓連連喝彩。

鳳寧擡首四望,城樓四下無人,唯獨一道巍峨的身影矗立在最前,興許是為了帝後安虞着想,城樓并未着燈,黑漆漆的,連着那人也一身玄地金織蟒龍紋長袍迎風而立,

鳳寧提着裙擺緩緩來到他身側,

“陛下,臣妾來了。”

她極少自稱臣妾,可每每稱這麽一句,甜軟清脆,都能令他心悸。

裴浚回首,目光在她柔和的面頰定了一會兒,伸手牽住她,

“鳳寧,快來瞅一瞅百官給你準備的壽禮。”

他手掌寬大而溫暖,被他握着,有一種心定的力量。

鳳寧眼神柔柔,“陛下三十大壽都不曾這般大辦,何必為了我興師動衆?”

裴浚一手負後,一手牽着她,雙目漆黑平靜,“你等會瞧就知道了。”

鳳寧便不再多言。

少頃底下傳來禮部官員唱名。

“留都南直隸敬獻賀禮一份,恭祝皇後娘娘芳辰。”

話落,便見兩名侍衛在正陽門街道最西面矗立一根碩大的燈柱,

鳳寧好奇道,“這是什麽?”

裴浚目色深深笑道,“用南京雲錦織出來的彩柱,裏面藏着寧州發掘的一種礦藏粉末,此等粉末擱在燈柱裏,白日吸光,到夜裏便可發光。”

只見那彩柱安上後,果然瞧見一段流光從燈柱頂端往下傾瀉,光芒并不浩瀚,卻如同螢火蟲般很是驚豔。

“山東布政司敬獻賀禮一份,恭祝皇後娘娘芳辰。”

又是一截光柱挨着方才那根排列,只是這根光柱形狀不同,如同貓尾似的,掃出一片光影。

鳳寧眼神一亮,瞧得津津有味。

“這又是什麽?瞧着光澤似乎沉澱一些。”

裴浚介紹道,“這是山東省特産的一種棉布,格外柔軟清透,以之繡成一條龍尾。”

鳳寧明白了,“這是各省布政司以當地最有名的絲織繡出來的燈柱?”

裴浚颔首,“對,有的是織繡,有的是雕刻,均是各省最引以為傲的工藝。”

鳳寧當然驚喜,就是太奢靡了。

裴浚看出她眼底的不安和擔憂,重重握了握她,

“鳳寧,朕不僅是為了給你賀壽,也是向各國使臣展現我大晉物華天寶,璀璨工藝,給商貿會助力。”

鳳寧聽他這麽說,就放心多了。

“這是應該的,如此甚好。”

接下來南北兩京十三省依次奉上壽禮,趁着這個機會很好地在使臣和外商跟前展示了各省拿手絕技。以南京為始,北都收尾,十五根形态各異的燈柱,相互銜接成一盞巨大的華燈,恍若湧動的一串流光,簡直精妙絕倫。

“太好看了。”

鳳寧心中歡騰。

裴浚側眸看着她,那雙水汪汪的杏眼依然清透,初心不改。

裴浚定定看了她少許,擡手打出一個手勢。

霎時間那條由兩京十三省拼湊而成的燈龍被全數點燃,一片極為璀璨的光芒在正陽門前綻放,五顏六色的光束一陣又一陣從燈首滑去燈尾,鳳寧從未見過這麽華麗的燈籠。

那些年見過的花燈算什麽。

眼前這條承載了兩京十三省華美工藝的燈龍,才是這世間最完美的花燈。

“陛下,這份壽禮太震撼了。”

裴浚已然捕捉到鳳寧眼底的水光。

“是嗎?”他神色清隽銳利,往前方擡了擡手,

“那麽,就請皇後再仔細瞧一瞧。”

鳳寧從他溫柔而堅定的眼神裏捕捉了別樣的期待,手心拽在一處,将目光移向前方,認真再瞧。

一道紫光緩緩從燈首流淌去末端,就仿佛眼前有一支朱筆寫下流暢的字符....

等等!字符?

鳳寧定睛,視線再次從第一根燈柱移去最後一筆。

一行熟悉的波斯文字映入眼簾。

“我傾慕你,由來已久。”

就是當初她在小跨院離別之際與他吐露的心聲,今夜他完美地給還回來。

碩大的燈龍矗立在眼前,以最震撼的方式宣出最隐秘的告白。

沒有人能看懂這座燈龍的真正寓意。

除了她和他。

她真的好愛。

好愛這種盛大又隐晦的愛意。

他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間,做一場不為人知的宣告。

“陛下....”

她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淚水早已盈滿眼眶,連着那張俊美的臉也在水光中晃動。

指尖輕輕纏繞他的指骨,繞過一圈又一圈。

他的愛和盤托出。

她的回應諱莫如深。

在這一片焰光中,他們久久凝視彼此。

十指交纏,永不放手。

“鳳寧,喜歡這份壽禮嗎?”裴浚問,眼梢的笑一如初見令她怦然心動。

這哪裏是十三省敬獻的壽禮,這分明是他給的極盡悱恻的愛意。

她曾經想象過,裴浚愛一個人會是什麽模樣。

淋漓盡致。

他給了她淋漓盡致的愛。

“我很喜歡,再沒有這般喜歡。”

夜風徐徐,伴着閃耀的燈火,照亮他的眉眼。

他們眉眼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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