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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複仇之約◎

可有些時候，現實總是事與願違，并且糟糕得難以言喻。

在約定的勇士歸來之前，她先等到了一步那個預言中的暗影，終會将阿柏拖入宿命的毀滅者——

博伽茹。

在怪獸進入阿柏星的引力層時，柏已經比任何人都要早的發現了它的到來。身為星球的意志或許只有這麽一丁點好處，就像自己化身成了整個行星，所有的風吹草動、悲苦離合，都被容納于她無機質的深色瞳孔中，從日升到月落，從無捕捉不到的空白會鑲嵌進時間。

但很快，這本該是恩賜的力量卻成了痛苦的源頭。她永遠無法從博伽茹每一次落下的毀滅中逃離，每一個生命體的消失都被镌刻入骨，被迫承載死去人們不甘的哀嚎，就連閉上眼都絕無可能辦到。

曾經美麗的水晶被一叢叢折斷，清脆的風鈴聲也被哭喊和硝煙慢慢覆蓋。由深淵燃起的業火鋪陳天際，就像是死亡的號角，在怪獸愉悅的嚎叫聲中，吞噬着所有慢慢燃起，又迅速覆滅的慘淡微光。

從天堂到地獄，從繁盛到荒蕪，原來也不過只要這麽一瞬間而已。

“這就是……末日啊。”

燃成灰燼的大地不僅在奪去知性生命體們的性命，也在緩慢剝奪她的靈魂。柏由阿柏星的意志誕生，和這顆星球的命運息息相關。現在，這裏的生機在慢慢消失，她的意識也不會存在很久，當阿柏最終變成一座死去的孤島，她也将從這個宇宙完全逝去，成為阿柏最後的殉葬者。

但奇怪的是，她卻并不感到害怕。

哪怕空氣中亡者的悲鳴已經充斥了整個天際，她也無法為自己既定的結局抱有任何恐懼。如果硬要說的話，眼中那一絲翻湧着的感情，或許也只能勉強稱得上遺憾而已。

遺憾那還未來得及實現的約定，她命中第一次想要等待什麽人的歸來，卻終究要變成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諾言。

很可惜。

“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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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阿柏星最高的山崖上，腳下翻滾着焚盡一切的黑色火焰。她無畏地看着怪獸越來越近，周圍累積的惡念與貪婪有如實體，将殘存的一切吞噬殆盡。心底突然有些慶幸，那位藍色的巨人如今并不在此處，不必對上這樣窮兇極惡的龐然大物。

這蒼茫宇宙，如同阿柏一樣的行星絕不在少數。他如此溫柔，即使最開始會為阿柏的毀滅感到悲傷，但時間那麽長，總有一天，這悲傷會慢慢淡去，他還可以找到另一個想要永遠停留的地方。

這樣，或許他們誰都可以再不必介懷。

柏這麽平靜地想道，仰頭望着已經近在咫尺的巨大掠食者，準備安然等待自己的終點到來。

然而。

熟悉的海藍色光芒突然從天而降，墜散了彌漫着血腥的硝煙，也定格了死神向少女伸出的利爪。歸來的藍色巨人震驚看着周圍黯淡無光的焦土，以及山崖上早已虛弱不堪、似乎下一秒就會被吃掉的柏，只覺得腦子裏有什麽轟然炸開，血液逆流，連骨骼中都仿佛燃燒着着沸騰的烈焰。

他握緊了雙手，指節發出憤怒至極的空響。

“柏！”

覆上右手腕，淩冽的光芒瞬間而起，化作鋒銳無匹的光之長劍。他面向窮兇極惡的怪獸，氣息充滿了憤怒和仇恨，有那麽一瞬，竟然連博伽茹的惡念都無法與之匹敵。

這不該是光之巨人所擁有的情緒。

宇宙中誰人不知，來自M78的戰士嫉惡如仇，卻永遠懷抱着最初的赤子之心。他們握有翻天覆地的力量，卻絕不會為這力量所迷惑。但如今，阿柏遭遇的悲劇已經侵蝕了他的神智，複仇的火焰已經在心中埋下種子，他在随着阿柏的毀滅而毀滅，最終，所留下的也只不過會空無一物的悲茫。

而且，就算擁有了騎士氣息，讓他從博伽茹手中保護阿柏，也實在太過勉強了。

看着藍色的巨人踉踉跄跄招架怪獸的強襲，很快便顯露出頹敗之相，柏忍不住皺起眉。即便手握利劍，也不代表成為了一個真正的戰士，他本質上仍然是不善戰鬥的科學家，就和并無有效手段能夠保護自己的阿柏一樣，在博伽茹這樣的兇獸眼中，也不過只是一塊略微有些絆腳的頑石。

他不能這樣子繼續下去。

一旦心中有了挂念，毀滅前的時間便顯得那樣短暫而珍貴。少女純白色的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清貴的眉宇間焦慮湧動，很快，便融成了幾分從未顯露出的鋒利和凜冽。

哪怕既定的毀滅無法避免，她已安然接受命運給予的終局，但讓他與自己一同成為孤獨的亡魂，這永遠都是阿柏不願看到的。

……我也是，想要保護你的。

心底的憂慮已經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柏終于猛得鎖緊瞳孔，僅剩的力量瞬間融入阿柏殘破不堪的大地，汲取着，容納着，這顆星球最後不甘破碎的悲鳴。

“叮——”

常年鑲嵌在土壤中的晶體瞬間活了過來。殘存的生命們彙集成銀色的河流，盤旋而起，風一般呼嘯着像怪獸撲去。藍色的巨人捂住受傷的腰腹，正要招架博伽茹兇狠的一擊，但轉眼間，他便被阿柏溫柔得與敵人分隔開來，驚訝看着水晶将對方團團圍住，釋放出孤注一擲的電弧。

“拜托了，阿柏！”

傾聽着這顆星球裹挾憤怒的喧嚣。柏握緊胸口諾亞曾為她留下的一縷光輝，似乎要想從那位傳說的光身上汲取直面陰影的勇氣。

而專注于阿柏與博伽茹的對峙，她并沒有發現，在自己終于放手一搏的剎那，諾亞的光開始慢慢變得明亮起來，滾燙得仿佛要将人就這麽灼傷。

可是，總有那麽一些時候，哪怕你跨過注定的永恒向宿命宣戰，也終究會于事無補。

縱然能夠抵擋博伽茹一瞬，但阿柏畢竟和平了太久，根本無法與這樣生來便為殺戮的兇獸為敵。流竄在它身上的電流并沒有造成什麽致命的傷害，反而激怒了本就窮兇極惡的怪物。柏眼睜睜看着它發出尖利的嚎叫聲，張開捕食之翼瞬間就将周圍的水晶從半空掠走，吞噬殆盡，只覺得身上和心中同時有什麽正在逝去。

那是她與阿柏星最後的生機，和對藍色巨人的歉意。柏很清楚。

而也正如她所料，掠食過後的博伽茹發現了山崖上阿柏星誕生的意志，立刻邊朝這裏揮出一道射線，帶着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大概，就只能到這裏了。

柏這麽平靜地想道，看了瘋了般往這邊沖來的巨人一眼，終于慢慢阖上眼簾。她最後感覺到的，是四周響起的劇烈爆炸聲，以及胸口驟然而起的刺目光輝，随即，便是一陣空間跳躍般的失重感，讓世界慢慢歸于黑暗。

而在最終失去意識之前，她很确信，自己看到了宇宙另一頭那顆同樣繁華，卻和阿柏截然不同的藍色星球。

一陣山崩石裂過後，少女曾經站過的地方已空無一人。

“……”

無力阻止這令人痛苦的一幕，藍色巨人眼睜睜看着承載着柏的山崖化成廢墟，淹沒在燃起的暗色火焰之中，只覺得有什麽從胸膛中炸裂開來，疼得錐心刺骨。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在愉悅地尖叫着，拍了拍吞噬阿柏的捕食器，似乎很是滿意這場屠戮。

充斥着血腥的風拂過臉頰，帶走了最後一絲勉強維持的理智。巨人站在毀滅過後一片荒蕪的大地上，形只影單，只剩下亡魂們的哀鳴還在天地間呼嘯着回響。

他想起曾經繁華昌榮的大地，想起滿目絢麗璀璨的星空，想起遍地柔和矜貴的水晶，還有山崖上陪伴自己看過每一次日升月落的白衣少女，無機質的瞳孔專注地盈滿自己的倒影，縱然滿身孤寂，卻也澄澈美麗的如同流螢。

他是那麽期望，能夠和她一起永遠留在阿柏。

可現在，一切都成了回不去的幻影。

後來的事，他似乎有點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曾一度接近瘋狂，連博伽茹都有些畏懼他手上的利劍，猶疑地後退一步，消失在空氣裏。阿柏星上死去的亡魂在不甘而懊悔地悲鳴，他舉目四望，心既然已經随着阿柏死去，再也無法彌合，那他就決意從此将它毫不猶豫地舍棄。

連同曾經姓名，曾經的身份，以及曾經的軟弱。

無數的亡靈與巨人憤恨起了共鳴，冤魂附體，在他身上凝聚出仇恨的铠甲。望着水中自己大不一樣的倒影，他終于明白，除了悲傷和悔恨，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成為獵手，為這顆被無辜毀滅的星球揮起斬殺仇敵的利刃。

——從今以後，我心甘情願被困囚在阿柏所給予的牢籠中，無論博伽茹逃向那裏，都不會停下複仇的腳步。

為此，不惜此身，至死方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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