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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衷心之約◎

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阿柏星依然繁榮的大地，無數知性生命體與世無争地生活着，送走一個又一個不曾停下的腳步的旅人。轉而世界颠倒，命運的齒輪無可避免開始轉動，曾經璀璨的星辰變成荒蕪的孤島，天空被永夜占據，大地也寒風肆虐，凍結一切生活在此的生命。而她就一直一直守在阿柏星的冰雪之中，寒涼入骨，直到最後被掩埋在滿天風雪中，都從來沒有得到過拯救。

這個夢實在太過凄慘，說是噩夢也不為過。她站在夢境的山崖上惶然四顧，幾乎要被令人窒息的寂寞逼瘋。但好在，她後來依稀想起自己似乎并不應該承受這樣的結局，雖然半生流離，卻依然幸運地等到了能夠陪伴自己的人。僅憑一點微末的火光，就足以融化所有生命中凝結而出的寒冰。

是希卡利啊。

意識從最深處上浮。柏慢慢睜開眼，看着頭頂熟悉的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意識到，這裏是自己在地球一直以來居住的公寓。

意識回籠，感官也随之變得靈敏。聽到身邊幾乎微不可覺的呼吸聲，少女慢慢偏過頭，毫不意外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人。

此刻，已是深夜。皎潔的月光合着窗外閃爍的霓虹從窗臺灑落進來，在木質地板上留下斑斑駁駁的剪影。偶爾會有汽車經過的聲音在原處響起，遮擋住一瞬透窗而來的光線，拉長了影子，也拉長了房間裏凝滞許久的靜默。

而在滿室黑暗中，希卡利雙手交疊抵住額頭，坐在床邊的陰影裏。仿佛感覺到了少女的注視，他慢慢擡起頭，對上她望來的視線，眼底似乎翻湧着前所未有激烈的情緒，卻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晚上好。”

對視半晌，眼見希卡利并沒有開口的打算。柏頓了頓，猶豫很久，還是選擇了率先開口打破沉默：“我睡了很久嗎？”

“……”藍色的巨人沒有出聲，只是點了點頭。而柏能夠敏銳地看到他眼底依然揮之不去的鮮紅，就好像那場歇斯底裏的哀恸依然镌刻在他的骨子裏，哪怕已經過去，哪怕命運終究是為他奉上了一個好的結局，他也依然無法釋懷那樣令人窒息的絕望 ，只能坐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淩遲着自己的心。

這确實是她的錯。

阿柏星的意志咬緊嘴唇，突然感覺到了鋪天蓋地的愧疚。

“這樣，已經很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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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底嘆了口氣，很清楚自己現在應該做些什麽，才能夠讓對方好過一些，于是半真半假地這麽開口：

“可我還是覺得很冷，大概是在冰裏待得太久了……能讓我握着你的手嗎，希卡利？”

永遠不會拒絕她的請求。希卡利點點頭，很快伸出搭在膝蓋上的手，卻并不是如少女所想那樣遞來而是慢慢脫去自己的外衣，和她一起躺在了床上，将發愣的人擁入自己懷裏。

“會好一些嗎？”

懷裏的溫度不但讓一直包裹在柏周身的寒意褪去，也稍稍填補了心底的空洞。希卡利微微低下頭，嘴唇抵着她的額頭，這麽問道，聲音在黑暗中顯得低沉而沙啞。

這像是一把長劍，突然穿透所有的僞裝，刺進了少女心底最深的地方。

“……嗯。”

埋在對方寬厚的胸膛中，只覺得世上所有的艱難都無法再打擾自己。柏點點頭，又朝着希卡利懷裏蹭了蹭，寂白的長發鋪散在身後，如同透過窗棱照耀進來的月光。

“你好溫暖。”她抓緊他胸口的衣物，想起這些天來被巴巴爾星人禁锢在冰層中的焦慮，聲音不自覺帶了些哽咽和委屈：“你怎麽過了這麽久才來找我。 ”

她可以面對生命威脅面不改色，也可以孤身一人與巴巴爾星人周旋，甚至可以為了希卡利的勝利毫不猶豫和敵人同歸于盡。但她也會感到恐懼，在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的現在，也會發現自己無法一直故作堅強，其實內裏也是渴求被寵愛的普通人。

“我好想你，希卡利。”

劫後餘生的陰影終于在此刻如期而至，與愧疚和其他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本來想要安慰對方，卻終究做不到若無其事的冷靜，柏幾乎在抓着她的騎士失聲痛哭，仿佛受盡委屈的孩子，終于找到了能夠依靠的主心骨。

而聽着她悶在自己胸口的哽咽，只覺得像是有人抓了一把沙子，在自己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來回打磨。希卡利收緊了手臂，深吸口氣，眼眶再度變得微紅。

“對不起。”他在少女耳邊低聲開口，語氣裏也有着難以掩飾的顫抖：“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曾經博伽茹來襲時是這樣，以為她好的名義将她推開時是這樣，現在被巴巴爾星人擄掠時，也是這樣。

或許巴巴爾說的沒錯，是他太過弱小，才會保護不了最重要的寶物，才會一次又一次讓柏身陷險境。

“不，不是這樣的。”

而出乎意料地是，似乎聽到了希卡利心中所想。埋在他胸口的少女突然擡起頭，帶着滿臉淚痕看向對方，泛紅的眼眸裏倒映着他的臉，仿佛倒映着生命裏最純粹無暇的光。

“希卡利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了。”她松開手中扯皺的衣物，伸出手指，慢慢描繪着對方深邃英挺的眉眼：“阿柏星的命運雖然不會随着你的到來改變，但是我會。”

千萬年的時光終究太過漫長，宇宙慷慨地将最美的光輝給予阿柏的大地，卻也同時給予了她難以釋懷的寂寞。如果希卡利沒有降落在這裏，她或許早已成為宇宙中漂浮的塵埃，迎來自己既定的終局，卻沒有如今破而後立的轉機。希卡利給予她的東西都是綿長而珍貴，他教會她溫柔，教會她喜悅，教會她愛與希望，也教會他無論何時，都要相信宇宙中最最璀璨奪目的光。

“是你拯救了我。”

向前俯身，第一次主動碰上他同樣線條冷硬的嘴唇。柏笑了笑，縱然臉上淚水肆虐，卻也美得如同畫卷：“你想象不到你是如何拯救了我，希卡利。”

“……”

微微睜大了眼，心裏無法描述的震撼只有第一次目睹阿柏星璀璨的大地才可以比拟。希卡利愣了會兒，随即抓下了少女在自己眉宇間亂動的手，緊緊盯住對方的臉，眼底激烈的感情似乎要噴薄而出。

“再說一次，柏。”他的聲音更加沙啞，像是在沙漠行走已久的旅人終于看見了綠洲：“我想再聽一次。”

“你拯救了我，千千萬萬遍。”

而她依然笑着，一字一句認真開口，每個音節都仿佛烙印在了彼此心底：“無論在哪個時空，在哪個宇宙。就算改變了模樣、身份和姓名，我都想要遇見你。”

這是比‘我愛你’還要觸動心弦的告白。

那一剎那，仿佛有魔法一般 ，心頭積攢的疲憊和陰影竟然都在這短短的話中散去。陽光沖破了烏雲，春水解凍了寒冰，希卡利俯身與少女額頭相抵，眼底再無半分陰霾，取而代之，是一如既往燃燒着的熾熱火焰。

“你也想象不到，你是如何拯救了我，柏……”

謝謝你，給予我不朽的繁榮，給予我孤高的勇氣 ，還有足以打敗一切，澄澈而堅韌的心。

吻去她臉上微澀的淚水，最後模糊不清的話語也随着喉嚨裏細小的嗚咽一并吞下。雖然柏沒有聽到希卡利最後的尾音，但她很清楚那将會是什麽，就像她一直知道希卡利最想要的一切，也不吝于給予，只因為他是她最珍貴的光芒。

握緊對方的手腕，将少女壓入懷中，動作溫柔而堅決。希卡利在深沉的黑暗中落下不容置疑的虔誠，仿佛要将那人揉碎了融進血骨裏，從此天光渺遠，長路漫漫，再也沒有什麽能夠撕扯開他們身心相連的羁絆。

而在恍惚中，他突然又想起了離開光之國前，奧特之父憂心忡忡的詢問。當時他回答得毫不猶豫，如今也同樣義無反顧，無論再有多少人，再問他多少遍，他的答案，也将永遠都是相同的那個。

— 你愛她嗎？

— 愛。

— 後悔過嗎？

— 從不

— 你會陪伴她到什麽時候？

— 永遠，直到宇宙的盡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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