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附身（八）

第四章附身（八）

一切來得太塊，委頓在地的周海薇不知從何處得了力氣，劇烈掙紮起來，她雙目圓睜，像垂死的魚一般張大了嘴，從喉間發出一聲混不似人的吼叫。

“現在，所有法器，釋放！”聽到命令，蓄能已滿的隊員立刻催動法器。

此時顧希宵分身乏術，他明明第一時間點了周海薇睡穴，阮雯鈴墜下後，她的身體卻像不受控制般，又開始劇烈掙紮。他不得不直接上手控制，又不敢使力過猛，女孩力氣雖大，骨頭卻好似一捏就碎的水晶，稍微用力就能聽到骨擦音。顧希宵頭上冒汗，百忙之中居然回味起和李蓮花的幾次肢體交鋒，這人也就看着羸弱，實則不知道比四區凡人抗揍多少倍。

金色光芒威壓下，周海薇背心漸漸析出一縷黑煙，明明滅滅彙成一團黑影，漸漸生出手腳，最後竟長成幼童大小的佝偻人形。所有黑煙逼出後，一枚亮閃閃直射過去，正中眉心，小黑人發出無聲的尖叫，一陣痙攣後消散殆盡。

顧希宵抹了把汗，看了眼懷裏徹底失去知覺的周海薇，把她交給陸續翻過護欄的隊員，這才點着耳機問：“小魚，你們接到阮雯鈴了嗎？她有沒有受傷？”

“顧科，沒人從樓上掉下來啊。”

“什麽？！”

顧希宵心頭升起不詳的預感，幾步趕到阮雯鈴墜落位置往下張望，下層雲霧未散，視野裏混沌一片。

“問過兄弟們了，只有一根電擊棒掉下來，已經接住了。”

顧希宵心頭一緊，他記得電擊棒掉下去時，開關是打開的：“有人受傷麽？”

“沒有啊。電差不多都放完了。”小魚疑惑道。

顧希宵看了眼對面空無一人的樓頂，一時間心跳得有些快：“李蓮花，人呢？回話！”

“我們在這裏！”耳機裏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我們在下面，雨水管上，救命……”仔細聽，不只是耳機，這聲音也是從腳下雲霧中傳來的。

顧希宵扭頭望向那根白色雨水管，才看到下方2米處有根紅帶子緊緊纏繞在立管卡扣上，另一端隐沒在雲霧中，正是那件紅色大衣的腰帶。

顧希宵沿着雨水管迅速攀下，終于看到了李蓮花。

他手腕上栓着紅色腰帶，單臂吊在空中，另一只手臂緊緊環住少女的腰，低着頭一聲不吭。

顧希宵一把撈過李蓮花，見他閉着眼毫無反應，不禁急道：“他怎麽了？”

他懷裏的少女裹着那件紅色大衣，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冷靜道：“被電了一下，暈過去了。”

她舔了舔唇，又補充道：“西偏北三刻。”

“什麽？”

少女認真瞅了眼抱她的人：“我也不懂，哥哥暈過去之前說的。”

顧希宵目光如電，凝目看向他們身側，外牆上有一處小小凹陷，酷似一枚彈孔。

同一時刻，一只帶着黑色磨砂指套的手指劃過屏幕上的接聽鍵。

“你幹了什麽？”

“你不都看見了？”

“你差點殺了他！”

“別這麽大火氣，差點而已。啧，還以為你會感謝我呢。你不會沒認出來吧？我也沒想到他會扮成那樣。”

“是他，婆娑步。這世上沒第二個人會。”

“所以我沒騙你吧，約個時間？”

“……讓我想想。”

黑指套搖搖頭：“唉，你這是近鄉情怯，還是葉公好龍啊？”

那人沒有回答，直接挂斷了電話。

黑指套讪讪放下手機，從懷裏掏出軟布開始擦拭手裏的弓，自言自語道：“運氣真背，居然碰到電擊棒，這一樁樁的，出院後肯定忘記跨火盆了吧。”

他忽然停下手中動作，擡起頭，對着300米開外白樓樓頂看向他的男人比了個手勢，斜飛的眼角笑意更濃：“電麻了還能斷出我的位置，真不愧是曾經的天下第一啊，服了！”言畢他将手中的弓快速折疊，放進登山包，拉上黑色衛衣兜帽，戴上黑色口罩，拉開門，迅速消失在拐角處的消防樓梯間。

顧希宵眯着眼，回味了下窗內一閃而過的黑影，立刻點耳機：“小魚，10點鐘方向海天大廈12樓，請刑警隊協助，封鎖周邊街道，找……黑色連帽衛衣，背大型雙肩包的人！包裏裝着武器！不是弓就是大狙，給我鋪開了去找！”

“別沖動，別傷他，我沒事。”腳下傳來熟悉的語聲，顧希宵心頭一松，忙蹲下去看那人。李蓮花肩膀微動正要起來，被顧希宵一把摁住。

“別動！”

李蓮花張了張嘴沒說話，陽光下，一雙沒什麽焦點的眼睛溜過來溜過去。顧希宵見狀手上又加了幾分力道，惡狠狠道：“閉眼！你的墨鏡呢？”

李蓮花皺着眉頭緊緊閉眼：“陸兄幫我收着呢。”

一旁的青姐憋着笑道：“顧科，你別那麽緊張，先放手，他真沒什麽事，沒中彈也沒中箭的。”

“沒事怎麽又暈了？我怎麽不知道他這麽容易暈啊？”

“強電壓刺激失去意識很正常啊，他是肉體凡胎，又不是妖魔鬼怪，十八道天雷渡劫跟來大姨媽似的……”

見顧希宵一言難盡看向她，青姐連忙咳了咳：

“電擊棒的工作原理是強電壓低電流，就算沒有武功底子，挨一下也不會造成多大傷害。”

顧希宵仍然将信将疑：“真沒事？”

青姐露齒一笑：“背後和右臂有幾個不大明顯的電流斑，他自己應該有感覺，按燙傷處理就行。此外，右側肢體會有遲滞感，電流對經絡和心脈多少是有些沖擊的，回去用你們的獨門內功多潤幾遍，就能恢複如初了。确實沒什麽大事。”

話音剛落，就聽閉眼的嘆道：“青姐，你我無冤無仇，何必誇大其詞害我？知不知道就憑你剛剛這幾句，能教他把我拘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練功啊？”

顧希宵終于放開手，見那人利落起身，凝出一臉冰渣子上下打量：“很好，看來李大俠兩成內力已多到無處可使了是吧？男扮女裝修飾聲線，原來揚州慢還能這麽玩？知不知道你現在什麽德行？難怪給自己起名叫蓮花，玩得真夠花的。”

“我也是沒辦法，時間緊迫，真沒人了啊，現場那位餘老師，确實不太合适……诶，你幹嘛？”

顧希宵放下手機一臉正經：“知道你瞎，幫你存個檔，等你能看見了自己品。”

李蓮花大驚失色：“你偷拍我？！”

“我還用得着偷拍？把你撈上來後，現場所有人都拍過了，連人家小姑娘也用電話手表拍了好幾張，問我叫你阿姨還是大爺。”

“花花，別聽顧科胡說八道，他吓唬你的。”剛爬上來的陸鳴呼哧呼哧喘着氣，遞過衣物墨鏡憤憤道：“我連一張正面的都沒拍到！”

李蓮花：……

青姐在一旁憋笑憋得臉都紅了，見李蓮花難得發窘，忍不住道：“你們夠了啊，花花，你暈過去大家都很擔心，尤其是顧科，我上來之前他抱着你就沒撒過手，誰敢上前拍照啊？”

“對不起啊，顯哥，又讓你擔心了。”

見那人真心實意地道歉，顧希宵卻有點抹不開臉：“為什麽不提前說清楚？李蓮花，你現在是把先斬後奏這一套玩得爐火純青了？從頭到尾擅自行動不說，那個planB，安排人在下面接還是你提議的，結果呢？第一個推翻計劃的就是你！”

“顧科，這事兒可不能這麽論。”一見顧希宵又要起範兒，陸鳴連忙接過炸藥包，“我看得真真的，電擊棒阻力小墜得快，要不是花花半空去接，挨電擊的八成就是那嬌弱弱的女娃子，那可指不定有事沒事了。”

“對對對，如果沒有那根電擊棒，我也不會多管閑事啊。”

“哦，那你知不知道人體能導電啊？你竄過來擋電擊棒時有沒有想過，如果肌膚接觸，你會連帶那女孩一起被電得半死？”

“我當然知道啊，所以我先抛大衣裹人才上手接的嘛。大熙雖沒有人造電流，但引雷入體，或者遭雷劈的案例還是有的啊。”

“……你應該慶幸這件大衣上沒有金屬絲或金屬配件！”顧希宵半真不假結束訓話，又問：“旁邊海天大廈那人是怎麽回事？”

李蓮花正色回道：“所以我才讓你別沖動，當時我在半空，本想格開那個電擊棒，不料竟被它吸住不放，若非那人及時将它擊飛，只怕我也夠嗆。”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想殺你，而是救了你？”

“正解。”

“他射過來的是什麽？”

“聽破空之音，應該是硬幣大小的彈丸，具體我看不見，對這個世界的武器更是一竅不通，倒是那把電擊棒上定然留有痕跡。

說來也是有趣，這個人至少是個知情者，也許還提前踩點準時蹲守，要不是最後出了意外，他本該看罷全程後悄然退場。可他為了出手救我，暴露了自己。無論出于何種目的，他還挺在乎我這條命的。”

顧希宵沉吟片刻，見他已換好衣物：“先回去，你最近水逆的厲害。剛海叔說有練家子剪了你的視頻逐桢講解，字母站都爆了，現在網上到處是你的作法視頻。B組的事你暫時不要摻和了，明天做完磁療之後就在家好好練功吧。”

李蓮花眨眨眼，把臉轉向青姐：“他說的水逆是什麽意思？”

“大4區的迷信，效果相當于大姨媽要麽不來，一來個把月，陰魂不散纏人不斷這種。”

李蓮花：……

逸夫樓樓頂入口碎了的玻璃門旁，幾名便衣望着對面白樓逐漸散去的雲霧，久久不能回神。

“看清楚了麽？20多米怎麽過去的？”

“借力？應該用了飛索，手上不是有條紅繩？”

“那是腰帶，才1米多，剛剛換衣服我們不是都在，除了一把破拆刀，他什麽都沒帶。”

“我看清楚了，就是跳過去的，兩步起跳！”

徐天一放下手機皺着眉頭道：“聊夠沒，來活兒了。上頭命令，B4~C12街區撒網抓魚。黑色連帽衛衣，雙肩大包，包裏可能是重型武器。”

便衣們一邊下樓一邊還在讨論：“徐隊，您沒看見嗎？太驚豔了！還有他們顧科，翻越防護欄那一躍也很頂！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吧，特別行動科果然都是高人！”

“也不知道那一下電得嚴不嚴重，當時霧太大看不清，希望他沒事。”

“靈犀的怪物，沒那麽容易傷，行了，趕快把任務分配下去！找到後別上铐子，客氣點把人請回來！”徐天一煩躁地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鐘。

“顧希宵，你別太過分，都一刻鐘了，夠了吧。”

“當然不夠，你戴着去睡覺吧，時間到了自然會涼下來。”

“什麽？這讓人怎麽睡覺，不行不行，太難受了，我要摘了！”

“你摘，你摘啊！你摘下來我就點你穴道，把你捆了再給你戴上，要不要試試？看看你今天還能不能閃過我的小擒拿手？”

“……顧希宵，你這是趁人之危，公報私仇！”

“我說顧科，差不多行了吧？花花五感比常人敏銳，我看他也是真的不舒服了。”陸鳴用手掏了掏耳朵，打了個哈欠勉力看向對面沙發上那對活寶。

顧希宵冷冷撇他：“陸鳴，我讓你從今天開始在這裏借宿，是為了照顧他，不是讓你多嘴多舌多管閑事的。

再說這本來就是蒸汽睡眠眼罩，專為睡覺而生。你剛不也聽傅雲深說了，他今天裸眼暴露在正午日光下半個多小時，催動內力前前後後看了好幾次東西，眼睛都熬紅了你沒看見？所以今晚必須做好熱敷、充分緩解眼疲勞，防止神經元功能性失活。”

“小傅總根本沒說要整夜帶着這玩意兒睡覺，敷了這麽久足夠了啊。我也是大夫，我自己的眼睛自己不清楚嗎？顧希宵你分明就是整人！陸兄啊，救救我！我快被蒸熟了！”

“花花，這個蒸汽睡眠眼罩嘛，習慣了還蠻舒服的，再熱一會兒也該涼了。這人啊，總要學着接受新事物，入鄉随俗，與時俱進嘛。”

李蓮花：……

顧希宵繼續在pad上敲字，一天同時處理失智女和膏肓鬼兩個事件，大量的資料梳理接踵而來，晚間彙總也臨時取消。他突然停下來，自言自語道：“畫得真不錯。”

“什麽不錯？”李蓮花問。

“許婷婷畫了個動漫帥哥，拿着把綠劍，披着鬥篷長發飄飄，還挺好看的。”

他忽然頭也不回伸手鉗住那根偷摸伸進眼罩裏的手指，嘴裏又正正經經道：

“我忘了問你，你怎麽知道，被膏肓鬼附身的人是周海薇，而不是阮雯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