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附身（九）

第四章附身（九）

李蓮花手腕一翻掙脫了鉗制，沒好氣道：“就是那些刻字咯。”

“什麽意思，那不是阮雯鈴刻的麽？她內心那麽讨厭周海薇，卻完全沒表現出來？”

“一開始摸到那些刻痕時，我也是這麽想的。實則不然。

當時我碰掉了周海薇的文具書本，去撿時不經意觸到了她的作業本封面，上面有她自己寫的名字，筆觸特征和文具上刻下的名字很像。”

“你的意思是，那些字是周海薇自己刻上去的？怎麽可能，自己咒自己是腦殘，去死？”

“因為她憎恨的人就是自己啊。很難想象對吧。也許和她的經歷有關。人在無法面對做錯事的過去時，憎恨自已何嘗不是一種逃避呢？對于一些人來說，原諒自己，可能比原諒別人更難吧。”

顧希宵立刻看向李蓮花，心道，你如此了解，是否因為……

李蓮花神色如常，續道：“比起失去至親卻一力幫家裏挑起生活重擔的女孩，自我厭棄的人被膏肓鬼偏愛的可能性更大。然而當時我只是猜測，并不能肯定，所以只能将B計劃作為候補，況且我們也只有攻下阮雯鈴，得到她的配合，才有機會在樓頂制住膏肓鬼。事實上她做得很好，危急關頭還能保持冷靜幫你打掩護，這孩子關鍵時刻挺靠譜的。”

“沒錯，不是每個女孩遇到救援人員自己先暈了，不但能報出準确位置求救，還能記下你昏迷前說的每個字複述出來，确實靠譜。”

李蓮花奇道：“還有這事兒？”

顧希宵點點頭：“不然你以為我怎麽發現海天大廈那家夥的？”

他頓了頓又問：“我還是不明白，如果那些字是周海薇自己刻的，為什麽會出現在阮雯鈴的文具上？連課桌肚裏都有？周海薇把詛咒自己的詞兒刻在好友的東西上，這說不通啊？”

“周海薇刻的當然是自己的東西。你難道忘了，她倆随身物品都是同款。她們只是交換了文具和課桌。

或許阮雯鈴換走這些觸目驚心的東西，為了避免進一步刺激好友；又或許，阮雯鈴只是用這些來迷惑我們，如果她們今天真的從樓上跳下，那麽周海薇至始至終都是無辜的被害人，從此，再無人發現她身上隐藏的秘密。

無論哪一種可能，阮雯鈴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保護她的好友。”

“看來你挺欣賞這小姑娘的？”

“不僅如此，我還替小薇感到高興，她也有一個細心如發，處處為她着想的好姐妹、好朋友，何其幸哉。”

顧希宵長眉一揚：“你說的‘也有’是什麽意思？”

那人嘴角微勾：“沒什麽意思，我就順嘴那麽一說。”

顧希宵見他笑得狡黠，正想再問，忽然眼前一黑，就地軟倒。李蓮花似乎早有準備，一把伸手扶住，把他在沙發上慢慢放平。

原本睡眼惺忪的陸鳴見狀彈了起來，臉上哪裏還有半分困意。他見李蓮花第一時間摘了蒸汽眼罩，轉動脖子伸展雙臂，像極了一只剛睡醒的貓，也開始捂着心口大呼小叫：

“我的老天帝啊，這麽準時的？花花你不知道，自我認識顧希宵以來，就從沒見過他在這個點睡覺，還說睡就睡。他、他真的沒事？”

“九爺不是說過，他的記憶要回來了，這些症狀是必現的。好了，确實也不早了，陸兄，麻煩把他帶回房間吧。你也早點休息。”

“那你呢？”

“我要想一些事情，順帶練一會兒功。”

“你真要練功啊？”

“因為青姐說得都對啊，今晚不把經絡疏通好，明天我就麻煩了！诶呀多說無益，拜托你快些帶這大魔頭回房吧！”

翌日早晨，李蓮花醒來時，還以為自己幻聽了，待穿好衣物開門出去，正見一物破空而來，李蓮花肩頭微晃，便閃過小東西抓向發頂的一爪子。破鳥一擊不成，只得落到他肩頭，振翅鳴叫。

李蓮花輕點它灰色的腦袋：“小栗子，你還知道回來啊。”

顧希宵坐在客廳沙發上，瞅了眼手機裏閃去個位數的熵量，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小破鳥天不亮就停在陽臺欄杆上，一開窗就自己飛進來，水和牛肉條都喂過了，吃了很多，看來是餓慘了。”

“謝謝顯哥。”

“哼，看在你昨晚練功還算自覺的份兒上。”

陸鳴從廚房裏捧出一盤熱氣騰騰的包子燒麥：“花花，快下來吃早餐，我們剛和淩天的小傅總改到了上午九點半，早點做完你也好早點休息。”

“上次發燒是一過性的，這次應該不會再有這麽大反應。"

“誰在乎你的反應了，等你做好理療，我還要回靈犀開會，你以為是為了你才改時間的麽？”

李蓮花：……

一路無話，到了研發中心，顧希宵直覺比第一次多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李蓮花跟着朱舊和陳樂出來。他瞅那人臉色，看不出什麽端倪，倒是陳樂主動笑着說：“顧先生放心啊，這次很順利，我們加大了藥量和刺激時長，預後會比較明顯。”

朱醫生蹙眉瞥了眼李蓮花：“還是那句話，複蘇期盡量不要用眼，少在陽光下暴露，日常佩戴墨鏡必不可少。我們知道你的體質和常人不同，可也不能任性亂來，我還是不贊同……”

“知道了朱醫生，我保證以後不會像昨天那樣暴露了，今天辛苦你了。你也要注意休息啊，我感覺你最近過于疲憊了。”

被攔住話頭，朱舊無奈搖了搖頭：“你是病人，就不要操心醫生的身體了。雲深已經知道了，他會照顧好我們的。”

“那我就放心了。恭喜兩位。”

朱醫生摸着小腹微笑起來，倒是一旁的陳樂有點興奮：“李先生，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最近網上流傳的那個會舞劍的道長……诶喲！”話沒說完，就被朱醫生一把扯走。

上了路虎，顧希宵長臂一伸，一掌把瞌睡中的陸鳴拍醒，順道去摘李蓮花臉上墨鏡，卻被他仰頭輕松避過，顧希宵不禁喜道：“真能看見了？”

“你這麽大動靜，我不用看都能閃啊。”覺察到顧希宵顯而易見地失落，趕緊補充道：“能看見影影綽綽的明暗輪廓，摘掉墨鏡的話，還能多看一些。”

顧希宵即刻縮回爪子：“不準摘！”

“知道了知道了。對了，昨天海天大廈出手的那位……”

“沒找到。現場也沒找到你說的彈丸，電擊棒上的碰撞痕跡驗過了，沒有任何火藥殘留，善後科從微量殘留物裏确認，是随處可見的花崗岩，路邊最普通那種石子兒。319米冷兵器，對方絕對是個高手。”顧希宵一想到那個難纏的黑影，心裏隐隐約約冒出一個人來，卻又第一時間否認了。

“總之，這件事你不用管，這幾天待家裏不要出門，陸鳴會陪着你，有什麽需要你和他說。”

“顧希宵，你是不是緊張過頭了，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毫無自保之力。那個人對我沒什麽惡意，你也是知道的呀。再說了，我是B組統籌，這兩天一直給你出謀劃策，眼看所有線索都快串一起了，你現在把我撇開是不是不大好？”

“我沒把你撇開，你有想法或建議可以随時聯系我。我一定虛心、慎重地考慮你的建議。”

“你準備把我一直軟禁在你家？”

“你要搞清楚，我們原本就一直在軟禁你。任何一個沒打開回收模式的元神，都是潛在的不安全因素。系統會一直跟蹤你的數據，你說個謊我打開手機就能發現，你去哪裏我們都得跟住了，一旦爆熵，我們還要負責把你埋了永絕後患。李大俠，你對自己的處境心裏有點譜兒好嗎，難道還真以為我們把你當同伴了不成？”

陸鳴揉了揉眼，深感翻譯工作的艱巨：“顧希宵，你覺得事态不可控有危險，想勸花花暫避鋒芒，也沒必要說這種話吧，多傷人啊。”

“我只是幫他認清事實，聰明的就在自己身上多下點功夫，把念力搞上去，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靈犀的事兒紛繁蕪雜，這件完了那件又來，你陪上性命都幹不完。”

“好啊，我聽你的就是。”

顧希宵見他心平氣和毫無任何不滿，重拳打在棉花上的失重感令他瞬間忘了後面的詞兒，只能搖搖頭，打開前面的駕駛儲藏櫃取出個扁扁的盒子，遞給後排。陸鳴疑惑接過，随即驚呼：

"哇，華未最新款啊，給我的？”

顧希宵白眼翻上了天：“拿他身份證辦的sim卡！你幫他開個TalkBack，教會他用法，把新號密碼都設好，特別是VX、叮叮之類的日用通訊類都給搞定了，我也好把那什麽奶糖錢轉他。以後他就可以自己聽詞彙查資料，有事用自己的手機聯系我們。”

李蓮花接過頗為壓手的手機，意味深長笑了笑：“剛才不是還讓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怎又買了這個？再說我一個睜眼瞎，聽學詞彙用原來那臺足夠了，最新款，很多功能我用不上啊。”

“花花，顧科讓你早點打開回收通道，是為了脫離系統監控，可不是趕你走，再說你眼睛不是快好了，要融入這個世界，網絡和通訊都是必不可少的媒介啊。”

“哪有這麽快，現在只是恢複了一些光感。你們顧科忙不疊整這個給我，可見他心裏比我着急多了。”

“別自我感動了，老子純粹讨厭你和陸鳴共用一個號，跟個挂件似的，搞得我拒接來電還要先掂量掂量。”

李蓮花聽後，笑得越發燦爛：“要這麽說，你辦張新卡給我就行，何必破費買最新款手機呢？”

顧希宵噎了下，當即惱羞成怒：“說得好，老子真是腦子抽了才搞一臺100倍數字變焦給你這瞎子！拿來拿來，老子自己用！”

直覺顧希宵随時可能撲過來暴走，陸鳴趕緊用雙臂一把抱住手機連帶挂件，叫道：“顧科顧科顧爸爸，好好開車，安全駕駛不能忘啊！”

正鬧得不可開交，顧希宵的手機又不失時機開始震動，他點開藍牙聽了一陣，透過後視鏡瞟了眼李蓮花，郁悶道：“你到底是怎麽教唆小姑娘的？一個兩個吵着要見你，不然就不肯配合，一個字都不說，可真有你的！”

李蓮花無奈道：“我可沒讓她這麽幹，你真冤枉我了啊。”又整了整襯衫下擺，嘟囔道：“要不要換一身衣服啊？”

顧希宵“噗”得一聲笑出聲來：

“真以為穿條裙子就能騙過我大4區人民的火眼金睛？也就隔着20米還能糊弄下。昨天阮雯鈴就已經叫過你大叔啦！也不能怪你，在你那雌雄不分的元世界活久了，真以為修修眉毛摸個紅嘴唇就能變靓女，拆了頭花穿個男裝就可裝少俠？自我感覺良好也是優點嘛。”

“顧科，你這樣說不太客觀，我覺得花花還是扮得很像的，只要他低着頭不說話。那個工裝褲不也認錯過？”

李蓮花：……

靈犀中央大廈的醫療組觀察室內。兩個小姑娘正頭碰頭擠在一張床上捧着pad看視頻。門開了，她們一起擡頭望向來人，一個像見鬼似的向後縮了縮，另一個卻大大方方眨着眼笑了。

李蓮花摸了摸鼻子：“聽說你們非要見我，所以我來了。”

他說着伸手沿牆探了探，拉過移動桌，從帶來的紙袋裏拿出四杯奶茶，又拖過一把椅子坐下來，習慣性撣了撣膝蓋上并不存在的灰，摘下墨鏡擱在桌上。

“不知道你們的口味，我朋友點了網紅奶茶店的聯名套餐，一種是清心蓮，另一種是生椰抹茶，好像紙袋裏還有貼紙小畫片？我眼睛不大好，也不知道是什麽，你們自己看吧。”

阮雯鈴驚訝地望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搖了搖。

“怎麽不說話？別揮手了，雖然我看不清，但耳朵還是挺好的哦。”

“啊……對不起！”阮雯鈴閃電般縮回了手。

“應該道歉的是我。我并不認識阿茹，昨天說的那些都是騙你的，很抱歉。只有一點我沒說謊，你媽媽确實以你奶奶的名義在銀行裏存了一筆錢，作為你未來的學雜費，足夠支撐到你大學畢業。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辜負她的心意。”

“嗯，這些我已經知道了。謝謝你，哥哥。沒有你阻止我們的話，我們今天不可能在這裏和你說話。”

“不必感謝我啊，救你們也絕非我一人之力。昨天整個靈犀外勤組，都為你們兩個操碎了心啊。”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阮雯鈴拉着周海薇鞠了個躬，擡起頭時眼睛變得分外明亮。

“所以，你真是這裏的工作人員？”

“算是吧。有一種職位叫做臨時工，聽過沒？”

“噗嗤”，“哈哈”，兩個小姑娘都忍不住笑了。

阮雯鈴選了杯生椰抹茶，遞給躲在她身後的周海薇，自己又拿了杯同款。

李蓮花等她們選好了，也随手拿了杯，不甚熟練地拆了吸管，吸上一口他就皺眉：“唔……這世上居然還有味道和麻辣枸杞蓮子羹不相上下的飲品，真是……”他一時詞窮，也立刻明白了兩個小姑娘不約而同都選了另一款的原因。

“麻辣枸杞蓮子羹是什麽？”阮雯鈴好奇發問。

“我無意間發明的黑暗料理，味道也還可以吧，就是帶點辣味的甜羹。其實我想放紅棗的，眼神不好，拿錯了。”

阮雯鈴：……

李蓮花攪了攪吸管，輕輕松松靠向椅背：“還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

“真的什麽都可以問嗎？”

“當然，你們什麽都可以問。能回答的我一定好好回答。”

“……哥哥你真的很狡猾哦。”

另一間房內，嚴海盯着監視器，聽了一通毫無營養的八卦灌水對話後對顧希宵道：“阿顯，你要不要過去幫他一下？”

“沒必要，死蓮花是套話高手，他遲遲不進入正題是有原因的，現在說的也絕對不是廢話，她們對陌生人的防備心太重了，尤其是周海薇，看她的狀态，顯然被膏肓鬼附身的後遺症還在，想從她嘴裏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只怕沒那麽容易。海叔，你去盯善後組的物證分析吧，這裏有我和陸鳴。”

嚴海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最近兩起的附身事件都發生在第五中學的學生身上，還發現了人為介入痕跡，連市局高層也驚動了，你師父壓力很大，你們盡量幫幫他。”

“我知道了，海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