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件:荒城筆記

第2章 第一件:荒城筆記

沈笠坐在中間,微微仰頭。

那兩個隊友居高臨下地圍住了他,幾乎把他淹沒在他們的影子裏。

頗有種欺負老實人的感覺。

“叫什麽名字?”

“沈笠。”

“你是什麽來頭?”

“不記得了。”沈笠老老實實交待。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十有八九是要用失憶梗隐瞞身份,狗都不信。

但從這家夥嘴裏說出來,卻變得十分可信。

這個人太幹淨了,透徹到讓人一眼就能看穿。

所有人都有一層僞裝的殼,但他沒有。

紅毛看了一眼他纏繞在魍魉匣上的封印布條,上面紅色的鬼畫符是用血畫的。

乍一看像狗爬,反正他是一個字都看不清。

細看之下發現端倪了,這狗爬字和魍魉匣上看不懂的封印符號好像是同一種路子。

“你能看懂上面的符號?”紅毛問。

沈笠:“能。”

你說他是文盲吧,他竟然認識魍魉匣上誰都不認識的符號。

紅毛:“那上面寫的這些,是什麽意思?”

沈笠:“大概意思是就是借任意一種自然之力,把怨念物封印其中。”

沈笠用手指着匣身上一個特殊的符號,“這道咒文借的是白晝之光,所以這個地方只剩下夜晚了。”

李當心看向窗外,還真是。

濃霧籠罩,只有黑夜。

原以為只要等到天亮,霧就散了,看來是不可能了。

紅毛仿佛看見了救星,“這麽好的東西,能不能給我畫一點防身?”

沈笠:“可以是可以,但是……”

紅毛已經激動到聽不見後面兩個字,“刺啦”一聲把自己的衣服撕了個對開,表情甚至有點變态,宛如一個暴露狂。

李當心嫌棄地轉過身背着他。

“你就不能讓他把話說完?”

紅毛攏了攏衣服,反手給他遞上熱茶:“你說你說。”

沈笠擡眼,一雙透亮的眼睛配着他那不急不緩的語調,說什麽都聽上去很真誠。

“但是力量是守恒的,我給你另外畫符咒,就會把原本封印的力量均攤到其他符咒上,到時候恐怕壓制不住匣子裏的東西。”

紅毛被潑了一盆冷水,衣服很破,心很寒。

“那你就不能借點其他自然力量?比如把這漫天大霧借走行不行?”

沈笠小心翼翼地捧着玻璃杯,“不行,我做不到。”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難得露出一抹不合時宜的笑意來。

紅毛覺得他這個表情出現在了錯誤的場合,因此心生戒備:“做不到,那你笑什麽?”

沈笠喝完了杯子裏的水,低頭看着手中的玻璃杯,“我很弱,所以很開心。”

“因為弱,所以開心?”

他的回答再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認知。

自從裏世界崩壞後,這個世界就變得很危險,想在派件任務裏活下去,就得變強。

人人都想變強。

怎麽會有人反其道行之?

“雖然忘記了很多事,但我依然記得曾經最期盼的事:我想成為一個普通人。”

現在這個願望實現了,他因此欣喜不已。

他舉起玻璃杯,像是捧着一件至關重要的寶物。

“這樣脆弱的東西,我以前從來都握不住的,因為一捏就碎了,但是現在我能握住了!”

所以握住玻璃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嗎?

比剛才救了所有人都了不起?

瞎子皺眉,社恐人擡眼,紅毛和飒姐無語對視。

抱歉,他們真的不理解,更沒辦法共情。

這人有大病!

這時候,李當心忽然想起了什麽,連忙走到驿站內的電子屏幕前,調出了雲墟榜。

雲墟榜分上中下位,每次派件成功,派件員的積分都會上升。

是劃分強者與弱者的重要依據。

李當心總覺得,這上面應該有沈笠的名字。

所以她直接跳過下位和中位,上劃到上位最上方,找到了那個排行第一的上位者的名字:

“葉鳴廊?”

不是他。

她有些不甘心,又往下翻找了幾頁,順便找了下位前十和中位前十的名字比對。

還是沒找到。

“等等,你不是失憶了嗎?有沒有可能,你就叫葉鳴廊?”李當心問他。

沈笠十分确信地說:“我記得我的名字。”

“可是雲墟上位前十名的積分已經半年沒變動過了。”

李當心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非常重要的線索。

前十名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可能是在一次派件過程中受到重創,有大佬因此失憶沒有派件,所以積分半年沒變。

李當心:“我現在懷疑你可能是這其中的大佬之一!”

紅毛跳出來支持她:“你懷疑得對!我也覺得他像可疑的失憶大佬。”

瞎子倚着門冷笑了一聲,“既然你以前很厲害,現在也差不到哪裏去吧,不如先去濃霧裏為大家探探路?”

如果瞎子能複明,他一定有一雙比所有人看上去都精明的眼睛。

他說這話擺明了是想利用沈笠。

李當心本想開口阻止,可她看了一眼蜷縮在角落害怕到極點的哥哥,沉默了。

紅毛倒是有些良心不安,“你們別太欺負老實人。”

然後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往門外推,“你快去快回。”

“好。”

老實人拉開了門,坦然地走進了漆黑的霧色裏。

李當心于心不忍地叮囑他:“地圖就在左臂上,遇到危險就趕緊回來,聽到了嗎?”

……

……

沈笠在霧氣裏游蕩了很久,直到頭發都變得濕漉漉的。

明明是派件任務,卻因為收件人不詳而無法派送。

他企圖在這黑暗的地方找到哪怕是一個活着的人。

可這個地方就是一座死城,別說是活人了,連活物都看不到。

花草樹木全部枯萎,鳥兒的屍體蜷縮在巢穴裏。

天空昏暗無光,城市宛如一座巨大的墳場。

沈笠像游魂一樣游蕩其中,越來越迷茫。

此刻,驿站裏的其他派件員表情都不算輕松。

瞎子額頭上冒着冷汗,李當心捂着左臂表情痛苦。

紅毛腦門露出青筋,憤憤不平地砸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齒地看着手臂上屬于沈笠的那個白色光點。

沈笠每次移動的時候,埋在皮下的光點也在每個人的手臂上移動,像刀割一樣疼痛。

起初還算正常,大家都在自己的手臂上監測沈笠的活動軌跡。

但漸漸地,大夥兒發現不對勁了。

“這小子……是路癡是吧!”

痛!太痛了!

地圖被镌刻在每個人的皮肉上,道路分明。

沈笠要是一直沿着道路走,那點痛還能忍受。

但這小子壓根不按路走!

他在開疆辟土,走一種很新的路線!

“1”字形的直路,他能走出一個“弗”字。

時間越長,這家夥的活動軌跡越離譜!

時而是個毛線團,在每個人的皮肉上打二十多個圈圈。

時而是個心電圖的形狀,在主路上下來回晃悠,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開始走蚊香路線。

一條直路,愣是走出了山路十八彎的感覺。

左臂宛如在上刑。

這誰能繃得住?

李當心忍無可忍,奪門而出,“我去把他帶回來!”

半小時後,飒姐帶着路癡無奈歸來。

沈笠一進門,就被紅毛劈頭蓋臉一陣罵:“不是,這地圖你是一眼都不看是吧!全程亂走?”

“地圖我看了。”沈笠低聲解釋,“我的方向感不是很好……”

“是相當不好!”衆人齊聲反駁。

沈笠:“……”

李當心也是看沈笠在外面游蕩了這麽久都沒遇到危險,才敢追出去找人。

在找人的路上,已經把周邊狀況探得差不多了。

“霧很大,沒有人,高樓很多,挨家挨戶找線索,根本來不及,在剛才回來的路上,我有一個想法。”

李當心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

“也許……我們應該從那本筆記本裏尋找收件人的線索。”

“你瘋啦!那匣子裏的怨靈再爬出來怎麽辦!”紅毛回想起之前的經歷,慌地不行。

“不是還有他麽?”瞎子的盲杖精準地在沈笠的肩膀上戳了一下,把弱不禁風的沈笠推了個踉跄。

“喂,你能處理掉匣子裏的那只怨靈嗎?”

“不太打得過。”

瞎子這麽對他,沈笠也不生氣,脾氣好到令人咋舌。

他察覺到自己的體內有一道封印,把以前的力量封住了。

那道封印很強大,他無法解開,也不想解開。

他堅信現在的自己是個普通人,所以在估算概率的時候,一再謙虛。

“我的贏面只有三成。”

瞎子原以為他們的勝算會更低,畢竟是失敗了八萬多次的疑難件。

那些死去的前輩們曾經跟他們面臨同樣的絕境,那時他們毫無勝算,連九死一生都是奢侈,只能等死。

沈笠的估算比他預想的高出很多。

已經很好了。

“三成,值得拿命試了。”

沒有人反對。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唯一一條路了。

大家圍着魍魉匣嚴陣以待。

他們的計劃是沈笠和瞎子拖住怨靈,剩下的人趁機翻看匣子裏的筆記本。

紅毛握着布條封印随時準備解開,他不安地叮囑李當心:

“速度一定要快,能看幾頁就看幾頁。”

“我從前往後翻,你從後往前翻。瞎子有什麽真本事都拿出來,幫忙拖住那怪物。”

場面一時緊張到了極點。

衆人的理智像一根緊繃的弦。

紅毛已經滿頭是汗,解開封印布條的動作像拆彈一樣慎重。

封條一除,匣蓋猛然彈開,副作讓所有人的頭劇痛不已。

匣子裏的怨靈幾乎是飛撲而出。

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席卷而來。

沈笠站在匣子的正前方,怨靈剛鑽出來,就被他撈了個正着。

只見他捏住了怨靈脖子後,輕輕松松來了個扣殺。

怨靈嘶吼一聲後,身體化為破碎光點,像夏日叢林裏漫天飛舞的螢火蟲。

平地而起的疾風,牽引着光點繞着沈笠盤旋了一圈後逐漸消散。

這一切發生地太快了,從打開匣子到現在,只用了十秒不到。

怨靈……這就麽……沒了?

他們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它的樣子!

所有人只覺得頭皮發麻。

“嘶……”

紅毛倒吸一口冷氣,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他們:

“他剛才說,咱們只有幾成勝算來着?”

“三成。”瞎子回答道。

衆人:“……”

你的三成我的三成我們不一樣。

早知道這麽簡單,還費什麽勁貼什麽封條啊!直接莽不就完事兒了!

魍魉匣底部,黑色封皮的筆記本,靜靜地躺在那裏。

所有人都感覺不到它的威脅,除了沈笠。

他那毫無波瀾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不對勁。

他回過身想要提醒他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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