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件:荒城筆記

第1章 第一件:荒城筆記

2023.7.31

沒人知道濃霧裏有些什麽。

所有人盯着門窗外那團白蒙蒙的霧氣已經有半小時了。

仿佛在期盼着什麽,但又很怕那東西的到來。

驿站外的空氣濕度太高了,周遭的東西都被霧氣浸潤,牆上滿是斑駁水漬。

大霧無孔不入,關上門也無濟于事。

有人局促不安地看了一眼手表,“交接時間快到了,怎麽還沒到?”

染了一頭紅發的年輕人顫抖着摸出一罐口香糖,倒藥片似的嘩啦啦倒出七八顆,塞進嘴裏用力地嚼着。

他鼓着腮幫子,像一只受驚的狍子,用一雙布滿血絲的眼凝視着窗外,話說地含糊不清。

“那隊人不會是……全軍覆沒了吧……”

門邊站了個瞎子,穿了一身晦氣的黑,比其他人先聽到門外的動靜,敲了敲盲杖提醒衆人:

“來了。”

“砰!”

一只血手重重地拍在玻璃門上。

血手主人的身形逐漸從濃霧中顯現。

沒等大家看清他的臉,那只手不斷下滑,在門上留下一個被拉長的血手印後,滿臉痛苦地倒在地上。

不知死活。

三年前,裏世界全面崩塌,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散落各地,世界動蕩,怪事頻發。

魍魉快遞應運而生,宣布世界進入全民派件時代。

所有被選中的人必須強制派件,把這些物品送回原來的世界,否則會被抹殺。

因為和這些奇奇怪怪的物件長期接觸,副作用太大,所以派件任務經常由幾隊派件員接力完成。

這次他們負責後半段路程。

任何一方沒完成接力造成派件失敗,所有人都會死。

透過驿站的玻璃大門,能看到那個渾身是血的人死死抱住一個匣子。

匣子的樣式,所有人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魍魉快遞的特制匣子。

除了匣身上有暗紅色的符號之外,開口的位置理應貼有符咒封條降低副作用。

但此刻匣身沾滿鮮血,封條早已不翼而飛,匣子裏的東西也不知道在不在。

交接的倒計時沒剩幾分鐘,卻沒人敢上前。

在所有人在做激烈思想鬥争的時候,一股泡面的香氣在驿站內悄然彌漫。

“不是,這都什麽時候了?誰他媽還有心思在泡面!”紅毛有些暴躁地罵了一句。

所有人齊刷刷回頭往後看。

沈笠吹開泡面上的熱氣,笨拙地把面塞進嘴裏。

在感受到來自隊友的視線壓力後,他局促不安地放下叉子,淳樸而又真誠地問了一句:

“這東西為什麽吃起來沒味道?”

紅毛咬牙切齒地回答他:“沒加調料包?”

沈笠看了一眼旁邊的粉末包,禮貌地笑了笑,“啊……原來是這樣,謝謝。”

這一句謝,直接把隊友謝到面色發青。

怎麽會有如此沒有常識之人!

“還剩三十秒,你們還在磨蹭什麽?一屋子的男人,婆婆媽媽,先接件!”

梳着高馬尾的黑發妹子實在看不下去了,非常霸氣地趕在最後幾秒鐘打開門,毫不猶豫地捧起魍魉匣。

當她的手觸碰到匣身的那一刻,遍布匣身的不知名紋路沿着她的指尖,轉瞬蔓延到了手臂上。

“嘶……”

這痛感來地太突然了。

那些蔓延在小臂上的圖騰仿佛刀刻一般,一筆一劃在每個人的左臂上同步镌刻。

鮮血滴落,所有人都被痛苦席卷。

有人蹲在地上悶哼。

有人痛出了一頭冷汗。

有人驚叫出聲。

有人……在滋溜溜嗦面……

好在劇痛沒能持續太久。

在完成镌刻後,所有人小臂上血淋淋的傷口就像被灼燒過似的,不再流血。

凹陷的傷口.交織成繁雜的地圖,這是一座很大的城。

小小的方框是驿站,皮下被埋入各色光點,對應着此刻驿站內的五人。

人動,光點動。

驿站內巨大的電子屏幕忽然亮起。

【您已完成當前路段魍魉匣交接,本次派件進度1/2】

【物品名稱:筆記本】

【物品類型:怨念物】

【收件人:不明】

【副作用:長期處于該物品周圍,會遭受怨念侵蝕,通常有頭痛,精神恍惚,記憶錯亂等不良反應】

【派件類型:多人合作派件】

【失敗次數:89267】

【地圖:已加載】

【很抱歉,因收件人不明,本次派件無法為您規劃路線】

【請所有派件員在72小時內完成派件,祝您一路順風】

“失敗了八萬多次,副作用這麽大,收件人還不明?”

紅毛用拇指挑開口香糖罐,又往嘴裏倒了幾顆續命。

他們不是新手。

雖然之前也派過其他件,失敗次數那一欄,幾十次幾百次都見過。

失敗了上千次的已經是高危件了,生存希望渺茫,至于上了萬的,不言而喻。

站在門邊的瞎子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想也知道,失敗的那八萬多次,大多數都是栽在後半段路程上的。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專心地摩挲着手臂上凹陷的地圖記憶路線。

高馬尾的妹子穿了一身很飒的工裝,做事很有條理。

先小心翼翼地把魍魉匣擺在桌面上後,又把倒在門外的派件員拖了回來,檢查了一下對方的生命體征,還活着,但離死也不遠了。

“我知道這次的派件任務很難,但我這個人,不喜歡等死。”

她面不改色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漬,飛快地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

“叫我李當心就可以了。”

話說完,她又指了指一直縮在驿站角落最黑的地方背對着大家的那一位。

“那是我哥李一心。”

事實上,要不是她這一指,大家還沒意識到那個人的存在。

她哥的存在感為0!

李當心見所有人都看向她哥,連忙提醒大家:

“我哥是社恐,你們有事沒事最好都別朝他看,他不自在。”

紅毛吞下口香糖,豎起大拇指沖着自己的鼻尖敷衍一指:“叫我紅毛就行。”

說完,他又朝着門邊的瞎子擡了擡下巴。

說來也奇怪,那瞎子仿佛能看見似的,非常配合,但也不願多說:“寇玉心。”

只剩下那位泡面哥了。

可這場如同接力的自我介紹到他這兒就戛然而止了。

紅毛冷笑一聲開始損人:“講個笑話,瞎子都會看人眼色,但有的人卻不會。”

那位沒眼力勁的泡面哥穿着很普通的白色T恤,五官單獨看都很清秀,但拼在一起就顯得平淡無奇,讓人惋惜。

這人估計是近視,看屏幕的時候靠得很近。

他對他們的自我介紹置若罔聞,只是指着屏幕上“魍魉”兩個字,問他們:“這兩個字,怎麽讀?”

誰搭理他誰是狗!

紅毛白眼快翻上天了。

“社恐,瞎子,文盲,感謝大自然的饋贈!還派什麽件啊,我建議自殺。”

“噓。”

李當心示意紅毛別損了。

“你們剛才聽到什麽聲音了沒有?”

驿站內一片死寂,緊張的衆人連呼吸都放緩了。

“篤篤篤……”

那是一種極其輕微的敲擊聲,沒用力,帶了幾分試探的意味。

瞎子的耳力最好,用盲杖指了一個方向。

他指着的,正是那個擺在桌上無人問津的魍魉匣。

只見原本暗黑色的匣身忽然泛起光芒。

印刻在匣身的暗紅色紋路像水波紋一樣轉眼遍布匣身,發出越來越熾烈的光。

像是在與匣裏的東西較勁。

“砰砰砰!”

敲擊聲忽然變大,整個匣子都在震動。

紅毛被吓得後彈幾步,退到了驿站的牆邊,一只手顫巍巍地又在摸口香糖。

“沒了封條,單單是匣子,已經鎮不住裏面的東西了!”李當心提醒衆人。

紅毛立馬反應過來了,沖到那個渾身是血的派件員身邊,抓起他的肩膀猛猛搖晃。

“快醒醒!封條丢哪兒了?封條呢!”

奄奄一息的派件員翻着白眼,口鼻飙血,頭都要被晃掉了,又怎麽會回答他。

敲擊聲越來越頻繁,所有人死死盯着魍魉匣不敢呼吸。

終于,在短暫的停頓後,匣口開了一條縫。

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從匣口探了出來,緊接着,是幹瘦如柴的青灰色小臂……

那匣子并不大,很難想象裏面能裝下這麽長的手臂。

不單單是手臂,好像有龐然大物要從裏面鑽出來。

匣蓋起起伏伏,纏覆的咒文還在做最後的較勁,企圖把那爬出一小半的東西重新封印回去。

但沒了封條,力量永遠差那麽一點,頂多只能減緩那東西爬出來的速度。

“砰!”

第二只手開始往外探。

紅毛崩潰地大聲質疑:

“不是說裏面裝的是筆記本嗎?這是筆記本?這能是筆記本?”

物品類型标注了怨念物,必然和怨靈脫不開關系。

瞎子緊握着盲杖,已經擺出了視死如歸的架勢。

社恐人蜷縮在角落發抖,李當心擋在了她哥面前。

現在,他們知道之前那些失敗的派件員是怎麽死的了。

那怨靈爬出來的威壓和氣勢,是他們以前從沒見過的,單單是露出一條手臂,就讓人幾近窒息。

如此懸殊的實力差距,讓他們逐漸失去了反抗的念頭。

副作用已經開始顯現。

頭很痛,恐懼滲入骨髓。

整個人喪喪的,隐約忘記自己是誰,想逃跑,但又覺得沒必要,掙紮不掙紮都是必死。

李當心渾渾噩噩地晃了晃腦袋,隔着一張桌子,隐約看到面色如常的泡面哥,散步似的走到了魍魉匣前。

撕下衣擺,咬破手指,在布條上寫了些什麽。

他左手拿着布條,右手按住匣蓋,随手一扣。

動作像吃完泡面扣上蓋子一樣自然。

他明明沒用力,可匣蓋卻像閘刀一樣,把露在外面的怪物手臂直接閘斷。

匣中傳來凄厲的尖叫聲。

兩條枯瘦的手臂化為一團黑煙随之消散。

與之一起消散的,還有那壓地所有人透不過氣的恐懼感。

紅毛愣住了,不得不重新打量他:

衣服的下擺被撕地很不規整,淪為一件可笑的露臍裝。

他很瘦,裸露在外的皮膚透着一種病态的蒼白。

他正專心致志地往匣子上纏布條。

這個人看上去鈍鈍的。

明明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救了大家的命,可半點也沒有表露在臉上。

他不驕傲,不邀功。

英勇救人的光環,劫後餘生的喜悅,在他身上半點也看不見。

稍稍露出的鋒芒很快又被樸實的鈍感取代,仿佛那片刻的高光是所有人的錯覺。

紅毛和李當心遠遠對視了一眼。

驿站如賽場,會察言觀色的精明人,總能活到最後。

“魍魉!那兩個字讀魍魉!”李當心搶答道。

紅毛被飒姐搶了臺詞,慢了一步,心有不甘地欸了一聲,随即支棱起來谄媚地補充:

“烏昂往,了衣昂兩,魍魉,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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