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一件:荒城筆記

第13章 第一件:荒城筆記

事情現在變得更棘手了。

不對勁,眼前的魍魉匣很不對勁。

葉鳴廊的隊伍負責派送的魍魉匣和沈笠接觸過的魍魉匣比起來,大了很多。

立方體形狀,四四方方地擺放在昏暗的房間裏。

從匣子裏散發出的濃郁香味幾乎有些嗆人了。

早霧看到葉鳴廊嚴肅無比的模樣,就知道現在的事情有多嚴重了。

“要不,我們打開看看?”

暗紅的封條在匣蓋上交叉束縛着。

但現在看起來,這個封印似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還是讓匣子裏的香味溢出來了。

見葉鳴廊沒有回應,早霧壯起膽子,朝着匣身靠近,手指剛一觸碰上封條,就立刻縮了回來。

她還是不敢。

因為在接件的時候,所有人就已經牢牢記住了這次派件的規則。

“無論如何,都不能打開魍魉匣!”

早霧聞着這股濃郁的香味,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像是被氣味引誘,讓她一反常态地再次觸摸上魍魉匣。

“打開它!打開它!”

腦海裏,這個念頭在嘶吼。

早霧已經很克制了,可腦子裏的這股念頭好像越來越難壓抑了。

她不由得看向葉鳴廊,至少老大看上去比她平靜多了。

本以為自己能做些什麽幫助老大,可是自打進了這間房,腦海裏的念頭就有點不受控制了,于是她識趣地退了出去,連沈笠偷偷跟過來都沒有發現。

隐沒在暗處的沈笠好奇地盯着葉鳴廊的背影。

符術讓他失去了嗅覺,所以他不理解那股濃郁的香味究竟是什麽樣的氣味。

但他有些佩服那個人的定力。

他在魍魉匣前站了這麽久,整個人幾乎是浸潤在馥郁的香氣中,依然能保持清醒的頭腦。

這點很了不起。

“遇上麻煩了嗎?”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葉鳴廊依然背對着他,“嗯”了一聲之後,就沒有下文。

“這個匣子,需要送到哪裏?”

“樓頂。”葉鳴廊說道。

“覺得奇怪吧?”葉鳴廊的聲音低沉,“明明這麽近的距離,只需要把它從一樓搬到六樓,這麽簡單的事情,我們努力了半年,還是沒能做到。”

這期間,死了很多人。

每當一批人死了,第二天就有新的派件員加入進來。

然後不斷地加入,死去,加入,死去。

這個魍魉匣,困了他們半年之久。

到現在,他們做到的,也只是把魍魉匣從一樓運送到五樓而已。

只差一層樓而已。

但這層樓,卻難于登天。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葉鳴廊指了指走廊窗臺上的玻璃,“出口在那裏,回到你的世界去。”

“聽上去确實很難。”沈笠中肯地做出評價,“那現在,你需要我做什麽?”

他牢記銀蛇戒指上的靈契,願他所願好像成了他現在應當擔負起的職責。

他不走?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可身後這個人,好像時時刻刻都在彰顯着自己的與衆不同。

“還需要放血嗎?”

葉鳴廊低着頭,看到沈笠瘦弱的小臂忽然橫亘在他面前。

他看上去很大方,對自己貧血的事情閉口不談。

只是他的嘴唇過分蒼白,貧不貧血一目了然,多看幾眼,就心生愧疚。

而他貧血的原因——也是因為他。

他的血很有用。

但越來越多的怪物會被這股馥郁的香氣吸引過來,數量比以往的全部加起來還多。

現在就算把他榨幹,也起不到什麽作用了。

“不用了。”

葉鳴廊揮開那只手,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

打火機咔噠一聲,在黑暗中燃起一點橙紅火光。

他半靠在窗臺上抽煙,煙霧從口入,在肺裏過渡一個來回,又被吐出。

他借此來消除始終萦繞在他肺葉裏,呼吸間的馥郁香氣。

“陪我聊會天。”葉鳴廊夾着香煙的手在一旁點了點,示意他靠過來。

沈笠本着靈契裏有求必應的約定,靠坐在他旁邊,煙氣從他眼前萦繞而過,籠罩在兩人周圍。

“我戒煙三年了。”葉鳴廊打開話題,“那個時候世界剛剛崩壞,大家都在努力活下去。”

“抽煙固然可以緩解焦慮,但我這個人,不允許自己沉湎在這一點愉悅中,喪失鬥志。”

他又抿了一口煙,吞雲吐霧。

灰白的煙霧,襯着他銀白的發色,讓人忍不住想要記住他那張冷冽而又禁欲的臉龐。

“三年了,死都要死了,臨死前再抽一次,不過分吧。”

沈笠不知道怎麽接話,保持沉默。

因為他知道,那個人說的都是真話。

他的判斷力很準确,今晚就是所有人死到臨頭的日子。

他什麽也嗅不到,卻能感受到死亡即将降臨。

“你走吧。”葉鳴廊彈落煙灰。

沈笠遲疑了一下,“我能來這裏避難,你也可以去我那裏避難。”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讓這個人活下來的辦法。

葉鳴廊笑了笑。

他轉過身,打開走廊一側的窗。

風從窗外吹進來,也讓室內馥郁的氣味飄散更遠。

高大的獸群嗅到氣味,因此變得更加瘋狂。

“那個女孩叫早霧。”葉鳴廊沖着樓下那個浴血的身影指了指,幾只知更鳥圍繞着她打轉。

“我遇到她的時候,她才十五歲,現在已經十八了。”

“她父母早死了,性格有點奇怪,很不合群,喜歡在墓地裏游蕩,睡覺,沒人跟她交朋友,我把她撿回來,當女兒一樣養着。”

葉鳴廊夾着煙的手指換了個方向,指向那個手指骨折,卻還在忍耐着撥弄算盤,保護早霧的人。

“那是錢識,據說以前家裏很有錢,現在是落魄貴公子,守着那點積分,做什麽都要斤斤計較。”

“如果這個世界還是像以前那樣,他應該會是個很成功的商人。”

指尖的香煙在風中燃燒地更快了。

“還有更遠處的那個,砍下狐貍頭,滿身是血的人是褚宴,他話不多,以前很弱,連只雞都不敢殺,三年了,成長了很多,每次遇到危險,永遠是沖在最前面的那一個。”

葉鳴廊故意把煙霧吐到了沈笠的臉上,然後隔着煙霧,看向他穩重到不茍言笑的側臉。

“他們都是我的家人了,你讓我一個人逃?合适麽?”

沈笠再次陷入了沉默。

家人是什麽?

這個字眼對他來說太遙遠太陌生了,所以他不太能理解葉鳴廊明明能活,卻還要執意留下來的決定。

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一旁的葉鳴廊靠地更近了。

沈笠擡頭時,看見他貼地極近的臉,“還不走?還是……你也想來一口?”

沒等沈笠反應過來,對方就往他嘴裏塞了半截煙。

沈笠抿到了濾嘴上的一點濕潤,下意識學着他的樣子吸了一口。

雖然他失去了很多記憶,但是他就是很确定,這是他第一次吸煙。

嗆得他直咳嗽。

葉鳴廊卻被他的樣子逗笑了。

“再來一口?”

沈笠失去嗅覺,煙霧在他的唇舌間效力大打折扣。

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葉鳴廊說這東西可以緩解焦慮,所以他想再試一次,于是點了點頭。

豈料葉鳴廊把剩下的半截煙丢出窗外,抓着他的肩膀讓他轉了個身,稍稍俯身在他身後,靠近耳邊,輕聲說道:“好孩子是不抽煙的,你現在——該走了。”

雙手一用力,就把沈笠朝着一旁的玻璃窗推了過去。

沈笠的身體失去重心,玻璃上泛起漣漪。

他掙紮着轉了半圈,上半身已經完全陷了進去,還在向後仰。

不想走。

不想離開。

我也想留下來。

這些話一句都沒能說出口。

随着他倒下的瞬間,沈笠最後看了一眼那個人的樣子。

危機來臨時,他還是那一副慵懶靠窗的模樣。

綴在右耳耳釘上的光澤一一閃而過。

他偏頭看向窗外,那裏妖獸橫行,血濺三尺,伏屍千裏……

在詭異的紅月下,他是那樣平靜地接受着自己最後的歸宿。

那遠眺的目光,仿佛是在為自己挑選一個長眠之地。

暴雨早已浸濕他的衣服。

沈笠平躺在積水的柏油馬路上,略帶急切地睜開眼。

藏在雲層之後的那只血眼再次發現了他的存在。

如同巨人一樣的粘稠瀝青人,三三兩兩,帶着絕對壓倒性的氣勢和駭人的外觀,朝他包圍過來。

和它們龐大的體型比起來,躺在柏油馬路上的沈笠,像一只螞蟻一樣渺小。

回來了。

沈笠站了起來,低頭看向腳下的那一灘小水塘。

他緩緩擡腳,朝着水塘踩下去。

水花四濺,腳下依然是堅實的地面。

他又走到了路邊的展櫃旁,試探性地伸手,摸了摸玻璃。

一片冰冷。

他過不去了。

無論是水坑,還是玻璃,都不行了。

是因為剛從那個世界回來,短時間內就無法再回去了麽?

穿越具有時效性,那他還要再等多久,才能去到那裏?

在沈笠在專心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從上空籠罩下來,把他死死地捏在手心。

粘稠的液體包裹着他的身體,窒息感迎面而來。

沈笠在層層包裹的黑暗中,睜開眼,失落地感嘆一聲:

“本來……不想這樣的……”

他的左手微不可見地動了動,一道金色的符箓從天而降,突如其來的重量感将這只巨手壓在地上不能動彈。

三秒後,那只手“砰”的一下,從內向外炸開了。

沈笠完好無損地從一灘肮髒的泥淖中走出來,淡淡地說道:

“但是你們真的——太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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