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祖宗

祖宗

“啊?”岑西一時還沒來得及消化眼前這情況, 下意識後退兩步,重新瞧了眼石柱邊上精致的門牌號,确認沒有找錯地方後, 才再次看向門邊站着的少年, “噢,都, 都行。”

周承訣說是要給她找拖鞋, 這會兒動作都不利索了,右手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 轉身走到鞋櫃跟前。

“我給西西買了新的拖鞋。”江瀾衣見周承訣磨磨唧唧的,看不下去了, 幾步朝兩人走來, 沖自己兒子道,“讓開讓開,我來拿。”

少年被他親媽随手一推, 懶散地後退兩步:“西、西?”

周承訣一字一頓,不着調地跟着他媽學了一句,看向岑西時, 眉梢不自覺揚了揚。

“……”岑西也覺得挺尴尬的,她也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

女人很快從鞋櫃裏拿出雙嶄新的拖鞋, 滿臉笑意地遞到岑西面前:“阿姨沒養過女兒, 不知道你們小女孩喜歡什麽樣的, 粉紅色的可以嗎?”

“可、可以。”女孩明顯受寵若驚,她長這麽大, 還從來沒有人這麽問過她的喜好。

別說詢問拖鞋的顏色, 她壓根就沒穿過一雙新鞋。

從衣服到鞋子,一直都是家裏人穿剩下的, 不要的,才輪得到她。

沒有任何挑選的資格,更別說尊重她的喜好。

江瀾衣聞言開心地笑了笑,将拖鞋往門前地毯上一放,伸手攬過岑西:“那你試試看,看看尺碼合不合适。”

“沒關系的。”岑西被打罵慣了,還是第一次面對這樣溫柔的長輩,一時還有些不知所措。

沒人疼愛的小孩是這樣的,習慣了聽話習慣了讨好,稍微有人對自己好那麽一丁點,就忍不住患得患失,擔心哪裏做得不夠好,讓對方失望,難得的愛意便稍縱即逝。

岑西明顯拘謹了幾分,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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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訣懶洋洋倚靠在門框邊,眼神往岑西那打量了兩眼,見江瀾衣靠近後,女孩的動作明顯僵硬了幾分,适時開口讨了句嫌:“媽,小學生才喜歡粉色。”

江瀾衣正想蹲下替岑西擺弄擺弄鞋子,聞言,倒是被轉移了注意力,支起身來偏頭瞧了他一眼,淡定回怼:“小學生語文都考不出四十三分。”

周承訣:“……”

岑西難得看周承訣吃癟,忍不住抿唇笑了下。

等女人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自行将鞋換好了。

“哎呀,好像不錯,走兩步看看舒不舒服,不舒服我讓阿訣再去買兩雙回來。”江瀾衣牽着女孩手腕,讓她原地轉了兩圈。

“真挺好的,阿姨。”岑西乖巧答。

江瀾衣看向身後那親生的玩意:“好看嗎?”

少年音色仍舊帶點初醒時的懶意,語調拖得很長,聽起來還挺欠兒的:“好——看——”

女人滿意地拉着岑西進門,随手将她背着的書包卸下來,丢給周承訣。

後者任勞任怨接過,單手提溜着跟在兩人身後一塊進了大廳。

江瀾衣牽着岑西,忍不住感嘆:“還是小女孩好啊,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阿姨買了好多粉色的東西,那小子都不喜歡。”

“媽……”周承訣忍不住吐槽一句,“我要是天天穿粉色,您不覺得更驚悚嗎?”

岑西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而後只覺得後腦勺被少年輕輕地拍了下:“想什麽呢你。”

“我沒。”她狡辯。

“別動手動腳的。”江瀾衣立刻瞪周承訣一眼,“人家這可是一百四十三分的腦子,你一個四十三分的,怎麽好意思碰?”

“我——”周承訣再一次吃癟,“行行行,我供着行嗎?”

“喂,祖宗。”少年跟在女孩身旁,手肘碰了碰她,“吃早餐了嗎?”

岑西這會兒還沉浸在江瀾衣的親切中,有些恍惚,一時沒注意到周承訣對自己的稱呼:“吃過來的。”

“吃了什麽?”周承訣挑眉問。

岑西沉默了兩秒,沒答上來。

她其實沒吃,早上出門早,今天又沒時間在店裏幫忙,她連顆茶葉蛋都沒敢拿。

幾句話的功夫,江瀾衣已經走到客廳了,女人回身瞧了周承訣一眼:“帶西西上樓去吧,讓她好好拯救拯救你那個語文。”

“媽……早飯都還沒吃。”

“我要是你,考出四十三分,我早飯都吃不下。”

“……”周承訣,“我吃得下。”

少年掃了眼岑西,又道:“她也沒吃。”

“西西也還沒吃啊?那得吃啊,不能餓着,胃餓壞了就不好了。”江瀾衣忙說,“那你倆先上樓,我一會兒給你們送上去。”

“不是。”周承訣拎着岑西的書包,将人往樓梯帶,邊走邊吐槽,“媽,您确定我是親生的嗎?”

“難說。”江瀾衣也很納悶啊,“我以前語文沒考這麽差過,四十三分,擡不起頭做人的。”

周承訣:“……”

周承訣懷疑他百年之後入了土,墓碑估計都會被刻上“此人語文四十三分,後人不必給他燒香”這樣的字樣。

陸景苑寸土寸金,周家別墅的裝修更是對得起這樓盤的價,岑西還是第一次踏進這種,只有在電視裏才能見識到的場景。

周承訣習以為常走在前面,岑西小心翼翼跟在後面。

女孩低着頭,仔細盯着腳下花紋精致的臺階,只覺得一塊臺階的價格估計都能比她命還貴,腳步下意識輕緩許多,連呼吸都伴着拘謹。

這種感覺,在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周承訣卧室門前的時候,尤甚。

少年自如地推門而入,随手将岑西的書包往床尾皮質沙發上一放,察覺到身後遲遲沒有動靜,轉身找她。

就見那姑娘還老實巴交地站在門口,壓根沒敢一塊進來。

“不進來?”周承訣眉梢一揚。

岑西手指不自在地摳着虎口,沒敢對上他的眼神,只小心地朝室內環顧了下,不太确定問道:“就在這兒嗎?”

“昂。”周承訣應了句,難得沒明白她突如其來的怯意,“你怕什麽?”

岑西沒吭聲。

“怕黑?”周承訣當即撈過茶幾上的遙控器按了下,伴随着窗簾緩緩拉開的聲響,光亮一點點鑽進漆黑的屋內。

岑西搖搖頭,其實她不怕黑,純粹是因為屋內陳設看起來就價值不菲,就連地毯都比外面厚了兩層,她沒敢踏進去,生怕踩壞撞壞什麽東西,把她整個人拆開來賣,估計都賠不起零頭。

“這邊我上學的時候也不常住,一般住望江那,你到過的。”周承訣放下遙控器,朝門口衣帽間的方向走來。

岑西回憶了一下,點點頭:“嗯。”

“平時也就周末回這兒住兩天,我爸媽在這。”衣帽間設在房內,是開放式的,沒有門,此刻少年的嗓音清晰地從裏面傳來,“我寫作業一般就直接在卧室解決了,懶得過去書房,書房在剛剛上來那樓梯的另一邊,最邊上,你要是想去書房也行。”

“沒事。”她本來也不是這個意思。

'“你進來。”周承訣這會兒大抵是懂了她突如其來的拘謹,不鹹不淡補了句,“随意啊,我沒那麽講究。”

“噢,好。”他喊了她好幾回,岑西這會兒的緊張已經削減了不少,小步踏上屋內柔軟的地毯,單手搭在門把上,沖衣帽間裏的人問,“房門要關嗎?”

“随你。”

岑西沒将門全關上。

畢竟兩人只是剛認識不到一個月的異性同桌,莫名其妙關在一個封閉空間內,多少還是有些尴尬。

又想到一會兒江瀾衣可能會上來,因此只半掩着。

擺弄好門後,她往裏走了幾步。

這屋內比她方才在門口看見的還要大,在她過去的認知裏,卧室不過是用來睡覺的地方,能放得下一張小床就足夠了。

而此刻眼前不僅有床,書桌茶幾環形沙發一應俱全,新奇好看的陳列也随處可見。

從前在嘉林的時候,她也曾去過幾個家庭條件在學校裏數一數二的同學家輔導功課,可那些房子全部加到一塊,都沒法和周承訣家随便一間卧室相提并論。

岑西剛剛才松懈下來的拘謹又莫名湧上來些許。

房間的主人倒是叫她随意,但她這怎麽随意得起來。

此刻周承訣不在跟前,她便下意識循着少年方才話音飄來的方向找去。

幾步之後,女孩在開放的衣帽間門口停下。

她對衣帽間這種東西完全沒有概念,只看見少年正背對着她,站在幾面牆的磨砂玻璃櫥櫃前。

雖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但他還沒出來,她也不好進人家卧室瞎逛,索性就留在這等他一會兒。

周承訣伸手拉開櫃門,拿了件白T出來,猶豫了下,又放回去,最後挑了件衣袖帶着幾條白色條紋的黑色經典運動T。

其實他平常穿衣服壓根不怎麽講究,簡單幹淨就行,反正身材高大寬肩窄腰的,活脫脫就是個衣架子,又有那張臉頂着,不論什麽衣服往身上套都很難不好看,也就今天不知是怎麽了,倒是莫名其妙挑了挑。

他關上櫃門,随手将剛拿出來的衣服往身邊小沙發一丢,雙手交叉抓住身上穿着的睡衣下擺,正打算往上脫時,動作忽地一頓。

而後鬼使神差地轉過頭。

下一秒,直直對上岑西茫然的視線。

周承訣:“?”

岑西:“?”

兩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對視了三秒鐘,最後還是他先破了功。

有點想笑,但在她過分單純的眼神下,深深忍住了。

少年不自在地清了清嗓:“我雖然不怎麽講究,但是吧,也沒有這麽不講究。”

岑西眨了下眼:“什麽?”

“你總得讓我把睡衣先換了吧?換上衣也就算了。”周承訣無奈又好笑地指了指睡褲,“下面也得換。”

“噢!”這下岑西可算明白過來了,當即背過身去,從耳根到脖子都肉眼可見地泛起紅,“我不知道你要換衣服。”

好在女孩正尴尬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幹什麽的時候,江瀾衣端着兩份早餐從樓下上來了。

“能進來嗎?給你倆把早餐拿上來了。”女人溫柔的嗓音從門外傳來。

岑西稍微有些愣神。

看得出來,江瀾衣雖口頭上時不時拿周承訣出來損,動不動還嫌棄他幾句,但其實是個極其尊重孩子的長輩,此刻哪怕卧室房門僅僅只是半關虛掩着,她仍舊沒有不經同意便擅自闖入。

這要是放在她嘉林那個爸身上,別說進門前先詢問,哪怕是加了幾道鎖的門,都是他一腳踹開的事。

“西西?周承訣?”江瀾衣又叫了兩人一聲。

岑西思緒一下被拉了回來,趕忙幾步小跑到門口迎上去:“來了,阿姨。”

女孩将門打開,見江瀾衣手裏端着東西,幾乎是習慣性伸手想要幫忙。

“不用不用,阿姨端進去就好。”江瀾衣笑着朝屋內沙發擡了擡下巴示意她,“你進去坐着等着吃就好了,上來這麽久了,怎麽還站這?”

“是不是阿訣欺負你,不讓你進房?”江瀾衣将兩盤早餐往茶幾上一放,偏頭沖她招招手,“你來,我跟你說,這小子倔着呢,說不學就是不學,怎麽都管不了,之前折騰走了好多個輔導老師,他要是欺負你,那肯定是故意想讓你趁早走,你不用怕他,阿姨給你撐腰。”

“不是的。”岑西忙擺擺手,“他還在裏面換衣服。”

這下倒是輪到江瀾衣有些驚訝了,女人朝衣帽間的方向掃了眼。

她對自己兒子還是比較了解的,這小子從小就有脾氣得很,打從學會自己穿衣服開始,這事就沒再讓爸媽插過手,換衣服的時候別說讓女孩在房間呆着,就連親爹親媽,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小嚴序,統統都得出去。

正想着,周承訣換好衣服從衣帽間出來了。

見他媽在,也沒意外,畢竟早聽見她吐槽自己的聲音了。

“你快點兒,別想拖延時間把補課給糊弄過去。”江瀾衣思緒很快被拉了回來,“別欺負人,聽見沒?”

周承訣很自然地走到岑西身旁,往沙發上一坐,随手拿起片吐司,慢條斯理地抹起醬來:“你問她,我欺沒欺負她?”

他脫衣服都差點被她看了,到底誰欺負誰。

“你有前科,我反正先警告你了。”

“好好好,我一定伺候好了。”少年懶洋洋地扯了下嘴角,也沒當回事,熟練地敷衍了句,順手将抹好花生醬的吐司片遞到岑西面前,問她,“花生過敏嗎?”

女孩搖搖頭。

“那嘗嘗。”

這氛圍,倒是還算融洽,江瀾衣稍稍放下心,準備要走:“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西西,麻煩你啦,該罵就罵該罰就罰,沒事的。”

周承訣不着調地揚了揚眉梢,收獲他親媽一記嫌棄的瞪眼。

屋內很快只剩下兩人。

沒了江瀾衣在中間兩頭搭話,尴尬的氣息迅速蔓延。

岑西坐得十分端正,跟個聽話的小學生似的,周承訣則是懶散地往身後沙發一靠,難得透着點公子哥做派,這人在家和在學校确實有點不大一樣。

岑西不知道該說什麽,埋頭啃了口吐司片,眼前一亮。

吐司片抹花生醬的吃法,她還是頭一回見,味道比想象中好吃很多。

周承訣見狀,随手再舀了勺碧根果碎,替她均勻地撒上,岑西看了他一眼,嘗試性地又吃了一口,這回味道更佳了。

這頓早餐很豐盛,江瀾衣不了解岑西的喜好,中式西式的都準備了點,不僅有牛奶甜品,粥點小菜也都一應俱全,周承訣按照自己的吃法,挨個讓岑西嘗了遍,期間不自覺地觀察她的表情反應。

“喜歡?”他問。

岑西點點頭。

“那看來我們口味差不多。”周承訣淡淡道,也沒看她,替自己也弄了一份,不過這份比起方才替她弄的,明顯就随意敷衍得多,能吃就行,“說說吧。”

“什麽?”

“什麽情況啊今天。”周承訣咬了口面包片,他吃相并不算講究,随便得很,還挺糙的,不過倒是挺符合這個年紀男生的個性。

岑西也納悶呢,葉娜娜和她說的是輔導小學生,她還特地讓李佳舒幫忙借了幾本小學語文教材,昨晚連夜加了個班,仔細想了一套輔導方案,哪想到今天門一開,撞入眼簾的人竟然是周承訣。

岑西只能把周五那天的事給周承訣簡單說了遍。

“我媽不常去學校,娜姐又只教高中部,不認識她。”周承訣抽了幾張紙巾擦嘴,“我初中那會兒,老姚倒是經常叫家長,不過一般都沒好事,我媽嫌丢人,不願意去,這種差事她每回都是下死命令派我爸去的,老姚估計也沒想到那是我媽。”

岑西點點頭:“我以為是教那天那個小孩才答應的。”

“什麽意思?”這話周承訣聽着就不高興了,眉梢微挑了挑,“要早知道是我,你就不願意了呗?”

“不是……”岑西小心瞥他一眼,“我怕我教不了你,而且我只備了小學的課。”

畢竟這人成績在火箭班都是最拔尖的,從來只有同學問他題的份兒,哪怕語文是他的弱項,岑西還是覺得有些挑戰。

“這你倒是不必擔心。”周承訣一臉坦然道,“我語文估計還考不過那小屁孩。”

岑西:“……”

“不過說起來也挺巧的,那小孩居然是你親戚。”岑西怎麽也沒想到。

“昂,周康樂,我大伯的小兒子。”

說着,周承訣又給她遞了個流心奶黃。

這姑娘食量其實挺大的,這一點,周承訣早在軍訓期間就已經發現了。

當時在營地的時候是包食宿的,食堂飯菜不用額外掏錢,岑西便大膽放開了吃,很明顯比其他女孩吃得要多。

這會兒茶幾上的早餐還剩下不少,周承訣前兩天傷到胃,吃不了太多,卻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替她添置蘸料,半點沒有要催她的意思:“你別看他那天還挺淡定,那事過後,連哭了三天,耳朵差點被他嚎聾了。”

“不過他居然能來學校找到我,是你告訴他的嗎?”岑西接過他遞來的蝦餃蟹黃包,“謝謝。”

後者不自在地否認道:“我哪有那功夫。”

女孩也沒再多問。

早餐結束,岑西很快進入今天的主題。

畢竟她是來兼職掙錢的,不是來做客的,拿錢辦事就該有辦事的态度。

她一邊翻着自己的書包,一邊頭也沒擡吩咐他:“你之前的語文考卷都還留着嗎?還有作文,能找出來我看看嗎?”

周承訣正無所事事地拿着飛镖往牆上挂着的靶子丢:“那種東西你确定要看?”

岑西忍不住抿唇笑了下:“還是要看看的,我得了解一下你的程度。”

四十三分,還有需要進一步了解的必要嗎?

周承訣沒把這話問出口,只配合地将飛镖放下,起身往書桌走。

岑西從沙發上站起來,也跟着他一塊走過去。

周承訣拉開抽屜開始翻,邊翻邊說:“我可能要找一陣,大部分都在望江那沒帶過來,你自己先玩會兒。”

岑西點點頭,也沒真玩什麽,只安安靜靜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小心打量起這周圍的一切。

少年的書桌上擺滿了各類數理化競賽教材,烏泱泱一片寫滿數字算式的試卷和草稿紙鋪滿了整個桌面。

不僅是桌上,地上也堆了幾沓課本習題,從本子外觀的新舊程度上看,大概都是他已經刷過多遍的題。

這倒讓岑西多少有些意外。

她原本以為,像周承訣這種幾乎門門滿分的理科尖子生,大多是那種極具天賦,完全不需要花時間努力的類型。

上課睡覺下課泡吧,不用聽講不用刷題,随便玩玩也能憑借聰明腦袋輕輕松松上清北。

然而當她真正接觸到他的時候才發現,這人除了上語文課的時候喜歡寫別科作業,不怎麽聽講之外,其餘科目的課從沒見他睡過覺犯過渾。

頂多有時候課上講的內容太過簡單,他會一邊刷着自己找來的試卷習題,一邊選擇性挑點有難度的東西聽聽。

此刻看到這一屋子不知花了多少時間寫過多少遍的書卷草稿紙,她才忽然意識到,周承訣這個人擁有的天賦不單單只是聰明,還有勤勉和自律。

原來他也是需要不斷學習,不斷在題海裏摸爬滾打的。

周承訣還在翻找語文卷子,岑西瞥了眼他手邊那沓剛剛費了老大勁才掏出來的“酸菜”,默默別開了眼神。

不遠處黑色層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獎杯金牌和證書,岑西不自覺被吸引過去,走到跟前站定。

她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文字,發現這些東西除了和各類理科競賽有關之外,中間還摻雜着不少游泳賽事的獎項,岑西好奇地問了句:“你還會游泳啊?”

周承訣那邊翻卷子的動作忽地一頓,而後聽不出來什麽情緒地回了句:“嗯,以前游泳隊的。”

“噢……”岑西想起來了,嚴序之前和她說過這個,不過那會兒她壓根沒想到居然是這種職業競賽的水準,岑西忍不住感嘆了句,“你好厲害。”

周承訣臉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一瞬,不過很快又斂去:“以前游,現在不怎麽游了。”

岑西沒回頭,錯過了他一閃而過的表情,但仍舊能察覺出他語氣沒了先前的随意不着調。

很明顯,他應該不太想提起這個。

她當即剎住車,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回到沙發上安安靜靜坐着等他。

須臾,周承訣終于帶着他那沓丢人現眼的東西過來了。

岑西只覺得身邊沙發再次往下凹陷,就見周承訣挨着她坐下,将東西往她懷裏塞完,便事不關己地懶懶往後靠:“來,見見世面,小老師。”

岑西臉頰不知怎的,沒來由得一燥,不過這股不對勁的感覺,很快在見識到他作文內容的時候,褪去了。

“扶老奶奶過馬路?”女孩語氣裏帶着點不可置信。

周承訣理所當然道:“老奶奶過馬路,你看到了不扶一下啊?”

“我扶,但……”岑西思考了下措辭,“我們這個年紀,把這事寫進作文裏,甚至有裝嫩的嫌疑。”

“……”

就差把“連小學生都不如”拍他臉上了。

“可以。”周承訣被她這說法給氣笑了,“有我媽給你撐腰,你罵人就越來越難聽了是吧?”

“我沒。”岑西輕聲狡辯,收回看向他的眼神,目光落回到手頭的一沓作文上,還沒繼續往後翻,便深吸一口氣問他,“這下面該不會還有……半夜發燒,你媽媽冒着大雨背你去醫院的事吧?”

周承訣眉梢一挑:“行啊你,還得是語文課代表,這都能預判。”

岑西:“……”

岑西掃了幾眼,又問:“你一九一,阿姨真能背得動你?”

“……”周承訣啧了聲,“這不是那什麽,什麽藝術,什麽生活的。”

“藝術來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岑西替他說完。

“啊對,就這個,嘴皮子挺厲害啊。”周承訣随口嘀咕了句,“這以後要是吵架哪吵得過你。”

“什麽?”後半句聲兒有點低,岑西沒聽清。

周承訣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沒什麽。”

岑西又快速翻了幾頁:“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能別在文盲面前扯文言文嗎?”少年嗓音從身後傳來。

岑西:“……?”

“講呗,有什麽當不當的,反正我媽護着你,我又不能欺負你。”

岑西膽子大了些:“我覺得我昨晚備的小學課程還挺有針對性的,真能派上用場,沒白費。”

“好好好,我謝謝你。”周承訣都快被她說得沒脾氣了,忍不住捉弄她一句,“我媽都沒在這層樓,我現在要是欺負你,你喊啞了她都聽不見。”

岑西:“……”

接下來的時間,岑西索性先給他講了講作文的基礎技巧。

剛開始講得比較理論化,見周承訣聽得心不在焉,估計也沒聽懂多少,之後就想方設法說得更直白些:“就比如你那個扶老奶奶過馬路的故事,對于高中生作文來說,太過老套了,寫的時候可以适當地嘗試一些反套路,會讓整個故事更加新穎有創意,更容易讓改卷老師眼前一亮。”

“反套路?”周承訣總算聽進去了幾個字。

“嗯嗯。”岑西擡眼看向他,正想更詳細地給他說說這個反套路具體怎麽去寫,就見他點了點頭。

“懂了。”

“懂了?”岑西不太相信卻又有些欣慰,到底是火箭班尖子生,理解能力果然還是強的,一點就通。

正準備叫他趁熱打鐵寫一段,她來改改,就聽見屋外傳來一陣相當急促的敲門聲。

聽這聲響和節奏,不像是江瀾衣。

兩人的注意力齊齊被吸引過去,岑西偏頭看了眼身後懶洋洋靠在沙發上的周承訣:“我去開一下門。”

結果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周承訣一把拉回了沙發上。

少年不緊不慢起身:“我去,你坐着。”

這敲門聲岑西不熟,但周承訣熟,一聽就知道是周康樂那小兔崽子來了。

果不其然,門才剛打開一個縫,小屁孩那腦袋就順勢鑽了進來。

沒想到周承訣動作比他還快,大手抵在他腦門上,輕輕松松将人弄回出去。

“幹嘛?”少年擋在門口,連看都不許他往屋裏看一眼。

周康樂墊了幾回腳尖也沒瞧見岑西,有些着急了:“我要找姐姐。”

“找什麽姐姐,你哪來的姐姐,這就你一個哥。”少年語氣吊兒郎當的。

“我要看岑西姐姐!”

周承訣啧了聲:“你說看就看?看什麽看,不讓看,回你自己家去。”

江瀾衣走在後頭姍姍來遲,見這陣仗,也不插手偏幫哪一方,只替周康樂說明來意:“樂樂聽說西西今天在咱們家給你補課,起了個大早要再來當面謝謝姐姐。”

周承訣看了眼時間:“都中午十一點了,起了個大早?”

小鬼頭揚了揚手裏的盒子:“我給姐姐買禮物去了。”

周承訣嫌棄地打量了下:“都誰教你的,小孩兒不學好。”

“行了行了,怎麽一直在門口站着,你讓樂樂進去和西西玩會兒。”

“裏頭補着課呢媽?”周承訣不大願意,“我學得正投入,馬上要開竅了,打算下回語文考試沖擊一下一百四,您現在帶着這小孩兒來打擾我蛻變,是不是不太合适?”

這鬼話,江瀾衣自然是一個字都不會信。

幾人說話的功夫,岑西也聞聲走了出來,周康樂這下真樂了,立刻把禮物舉到岑西面前。

那盒子看起來精致得很,估計也不便宜,岑西沒敢接,下意識看向周承訣。

後者則是直接伸手将盒子拿走,不鹹不淡丢下一句:“我幫你先拿進去放着。”

江瀾衣笑笑,看向岑西:“補一上午了,真是辛苦你了,先休息一會兒吧,中午留在家裏一塊吃個飯,阿姨多弄點好吃的給你們。”

岑西原本沒打算留在周家吃飯,正想婉拒,卻被周康樂激動地一把拉回屋內。

周承訣回到屋內,将周康樂送岑西那盒子随意往茶幾腳一丢,懶散地坐回沙發上。

這會兒見兩人手牽手笑眯眯進來了,冷哼一聲,長腿一伸,将那盒子往茶幾下又踢了踢。

好在這小孩只顧着聊天,也沒想起來這事。

周承訣也挺納悶的,這姑娘跟個小鬼有什麽可聊的。

他在邊上被無視了個徹底,索性掏出張數學卷子來刷。

期間時不時戳戳岑西:“這題怎麽寫?”

岑西:“?”

周承訣:“?”

岑西:“這題我問過你,還是你教我的。”

“是嗎?”周承訣十分淡定地将卷子收回來,“忘了。”

他老實了兩秒,又問:“那這題?”

岑西:“這題你教過毛林浩的。”

“……”周承訣,“我怎麽沒印象,我教過他你都知道得這麽清楚?”

岑西替他回憶了下:“因為你教完他,他又在旁邊喊着要嫁你。”

“……”周承訣無語,“給他多塞兩個饅頭就閉嘴了。”

岑西忍不住笑。

一來二去的,周承訣刷完了整張卷子,而周康樂這小鬼頭的社交進展,也已經進行到了向岑西要聯系方式的階段了。

小孩舉着手腕上嶄新的電話手表:“姐姐,你給我留個電話吧,然後我們再加個微信。”

一旁正收拾卷子的周承訣聞言,當即冷冷掃了他一眼,而後沖岑西道:“別搭理他。”

岑西當然沒聽周承訣的,但這事她還确實答應不了,女孩抱歉地沖小鬼頭笑笑:“對不起呀,姐姐沒有手機也沒有微信。”

這年頭哪還有人沒有這些?周康樂不信,正想再求求她,江瀾衣正好從樓下上來了,到門口沖岑西招了招手,便将人叫了出去。

一時間,偌大的卧室內只剩下一大一小兄弟兩人。

周康樂莫名感覺到周身起了股沒來由的涼意。

下一秒,他聽到他哥嗓音沉沉地叫了他一聲:“喂,小鬼。”

小孩弱弱轉過身,不知怎麽,突然有些心虛,沒敢吭聲。

“你要她電話和微信做什麽?”周承訣問。

周康樂在他這個哥面前一向老實,這會兒一點謊都不敢撒:“這樣我就能一直聯系她,以後等我長大了,換我保護她。”

“姐姐以後有她自己的男朋友保護。”周承訣手指擰了擰眉心,“你湊哪門子熱鬧?”

周康樂忙說:“那我就做姐姐的男朋友!”

周承訣差點沒被他氣笑了:“那你沒戲,她看不上你,歇着吧。”

見周康樂不信,他又說:“女孩說自己沒手機沒微信,就是不想給的意思,懂嗎?”

“……”

周承訣見這小鬼頭仍舊不服,又繼續發問:“你數理化能全滿分嗎?姐姐喜歡滿分的。”

“我又還沒學……我語文能滿分。”小孩兒嘟囔了句。

“……”

周承訣冷哼一聲:“你連一米三都沒有吧?姐姐不喜歡矮的。”

“那姐姐喜歡多高的?”

“也不用太高。”周承訣面無表情說,“一米九以上就差不多了。”

周康樂:“……”

周承訣又問:“你家住陸景苑嗎?”

“?”

周承訣:“姐姐只看得上家住陸景苑的。”

“……”

少年偏了下頭,目光正好觸及到那一整個層架的獎杯,眸色沉了一瞬,又回過神來趕盡殺絕:“你游泳拿過國際賽事的獎嗎?”

周康樂:“??為什麽還要會游泳。”

他之前想學,喝泳池水喝到拉肚子,之後就打死也不學了。

“游泳都不會,以後有人問你,媽媽和姐姐同時掉水裏,你救誰,你跳下去把水喝幹?”

“……”

“另外。”周承訣忍不住勾了下唇角,一本正經批判他,“西西姐姐是你佳舒表姑的好姐妹,按照輩分,她就是你二姑,我們周家肯定不允許出現你這種想做二姑男朋友的道德敗類。”

周康樂:“???”

周康樂這會兒還沒捋清楚思緒,呆呆地愣在原地。

周承訣往門外瞥了好幾眼,片刻後,就聽見江瀾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西西,我們補課費都是上完一次就結,不拖的,阿姨加你個微信,把錢轉給你。”

岑西不好意思地小聲道:“阿姨,我沒有手機,能現金嗎?”

“當然可以呀,那阿姨一會兒找現金給你。”

女人溫柔地攬過岑西,正打算和她商量商量中午吃什麽,就見周承訣從卧室裏走了出來。

江瀾衣正好問他:“中午想吃什麽?”

“随便,看她吧。”周承訣經過岑西身旁時,随手輕拍了下她後腦勺,“你點菜,我出去一趟。”

“上哪去?快要吃飯了。”江瀾衣問。

“一會兒就回來。”

路上,周承訣一邊走一邊給嚴序發了條微信。

zcj:【女生一般喜歡什麽樣的手機?】

簡直不敢相信我這麽帥:【?你問我,我又不是女生。】

周承訣索性直接切屏出去點開網頁搜索。

——“女生喜歡什麽品牌的手機?”

——“學習好的女生手機需要什麽功能?”

——“可愛女生購買手機攻略。”

結果搜出來的全是眼花缭亂的廣告。

下一秒,嚴序又發來了消息。

簡直不敢相信我這麽帥:【什麽樣的女生?】

周承訣想了想:【就,成績挺好的一女生。】

簡直不敢相信我這麽帥:【成績有多好啊?】

zcj:【語文能考一百四以上吧,其他科也都沒什麽短板。】

那邊沉默了将近半分鐘,而後忽然發來一條消息。

簡直不敢相信我這麽帥:【本來我是想幫你問問李佳舒的,但是我現在有個更可行的建議。】

zcj:【說。】

簡直不敢相信我這麽帥:【不如你問問你那二點五組的同桌岑西,讓她幫你分析分析,這個分數段的女生,都喜歡什麽樣的手機,她語文不是恰好,就那麽湊巧的,一百四以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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