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沉睡

沉睡

聽他這麽一說, 岑西想起他之前在密室時的反應,冷不丁開口問了句:“你是,害怕嗎?”

“什麽?”周承訣一下被她給問懵了。

“怕黑。”黑暗中, 兩人看不太清對方的表情, 岑西一臉真誠地往頭頂熄滅的燈指了指,關切了句, “你是不是怕黑啊?”

周承訣這會兒氣已經捋順了, 就是嗓還有些微啞,沒直接答她, 而是反問:“你不怕嗎?”

“我不怕呀。”岑西緩緩搖搖頭,語氣平靜問, “你很怕嗎?”

“昂”周承訣莫名有些不自在起來, 沉默了幾秒鐘,再開口時,俨然已經不是方才一本正經的語氣, “怕,我怕死了。”

“那你別怕,我陪你一會兒吧。”岑西平常照顧弟弟妹妹習慣了, 說完,習慣性想要拍拍對方安撫幾句。

沒想到後者下意識側過身, 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低沉的嗓音在黑暗的環境中尤為清晰:“別碰。”

女孩手臂兀自懸在兩人之間, 随即利落地收回來,語氣稍顯尴尬地小聲道:“對不起, 我習慣了……”

“不是。”周承訣有些好笑, “你道什麽歉,我身上全是汗。”

“噢。”

少年拎着幾盒水果從岑西身邊經過, 走到家門前時,發現門還鎖着,一邊按指紋,一邊問她:“你怎麽沒先進去,密碼不對?”

“不是,那會兒正好停電了,我就沒開門。”

其實還是擔心裏頭同樣是一片漆黑,他不在,自己對裏面又不熟悉,一個人随便進去,萬一碰壞什麽東西,實在不好交代,索性就繼續在門口等着了。

周承訣開了門,手機打着燈,示意岑西先進去,自己在後頭把門随手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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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停了電,但一直到停電之前,屋內的中央空調都是開着的,而且周承訣習慣将溫度調得很低,這會兒才停電沒一會兒,冷氣還沒跑多少,溫度極其舒适。

他把人領到沙發邊,讓她坐下,随後将手裏幾盒切好的水果拿出來,往她面前的茶幾上一擺,開蓋之後象征性地叉了幾塊吃,再拿了個新叉子放到她手裏:“先吃會兒。”

說完,周承訣随手将打着燈的手機放茶幾上留給她,自己明明一邊說着怕黑,一邊卻十分自如地摸着黑進了廚房。

再出來時,手上拿了個漂亮的燭臺,少年下意識放緩腳步,另一手攏着蠟燭上那抹微弱的昏黃。

“上回嚴序過生日,蛋糕店那邊忘了把蠟燭放進來,臨時通知還沒到的李佳舒在路上買點帶過來,結果這貨發瘋買了這種祭祀用的紅燭,我估計神仙看了都得吓一跳,心想這到底要許多大的願望,弄個這麽粗的蠟燭。”周承訣随口說,“沒想到居然還能再派上用場。”

岑西忍不住笑了下,這的确像是李佳舒能幹出來的事。

笑完,她終于想起過來之前,周承訣給她發的消息:“你找我來什麽事呀,救什麽急?”

她都想不到,自己有什麽能幫到他的。

“一會兒再和你說。”周承訣沒立刻答她,放下蠟燭又再次摸黑去了一旁的水吧臺,給她弄了杯冰冰涼涼的橙汁過來,“你先吃會兒水果,我一身汗,先沖個澡,很快的,出來再和你說。”

“好。”

周承訣轉身跟個沒事人般,往仍舊一片漆黑的浴室方向走去,岑西眼神跟随着他離開的背影,忽然開口問他:“你不怕嗎?”

“什麽?”他一下沒反應過來。

“浴室裏沒燈。”岑西說。

“昂。”周承訣這才想起自己方才說的鬼話,這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麽答她,索性不着調地問了句,“那你要陪我一塊?”

女孩一愣,忙跟撥浪鼓似的搖起頭來。

周承訣被她這反應弄得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也沒好再繼續這個話題:“我知道房子裏有人在就還好,所以我洗完出來之前,你別先走。”

“沒事,我不會走。”岑西想了想,又囑咐道,“你要是還是覺得怕,可以不關門,叫我我就和你說話。”

周承訣眉梢微挑了挑,還沒吭聲,就聽她又補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會過去看。”

“……”

他放心,他能不放心嗎,這姑娘就是太讓人放心了。

周承訣倒真聽了她的話,沒将浴室門全關上,不過也沒真喊她。

嘩啦啦的水聲持續了十來分鐘後停了,客廳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周承訣換了套衣服從浴室出來時,原本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的岑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了過去。

女孩側身靠在柔軟的抱枕上,小腦袋歪着一點一點,看起來睡得很沉,連他出來了都沒有察覺。

周承訣下意識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她面前。

茶幾上的水果她幾乎沒動過,昏黃的燭光照印在女孩周身,将黑暗隔絕,溫柔地籠罩着她安靜沉睡。

整個畫面寧靜又溫情。

她比同齡人要忙得多,除了最基本的好好上學,完成課業的同時不僅得抽出空來為店裏分擔壓力,還得想盡辦法擠時間多謀些攢錢的路子。

疲憊從這個小姑娘身上走過一遍又一遍,周承訣沒舍得打擾,只往人跟前走得更近些,輕手輕腳替她稍微調整一下姿勢,讓整個人能安穩舒适地窩在沙發上,随後又回卧室拿了條輕薄的毯子往她身上一蓋,全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全數弄完之後,他回卧室拿了書包過來,想了想,擔心下陷的沙發會将她弄醒,沒敢挨着她坐下,索性不講究地往茶幾前的地毯上一坐,随手從書包裏掏出張還沒寫的數學卷子來,就着微弱的燭光,和她起起伏伏輕淺的呼吸聲,老老實實刷起題來。

一張卷子寫完,周承訣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竟然才過去半小時。

之前這種兩小時考試标準的卷子,他一般需要四十分鐘左右能寫完,今天效率居然比往常還要高,又快了十分鐘。

他回過頭掃了眼身後沙發上的岑西,見她手臂不知什麽時候懸空地垂着,又仔細替她收回毯子下面。

約莫過了一個多小時,周承訣又安靜地刷完了好幾份卷子,沉睡的女孩終于有了點動靜。

周承訣注意力當即被吸引過去,視線落到她身上,就見她抱着毯子翻了個身,而後似是終于察覺到了什麽,猛地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還未清醒的睡眼茫然地往周圍掃了一圈,在看到背靠沙發坐在地上的少年時,明顯一愣。

“你怎麽……”她初醒的話音比起平常要軟上許多,一句話還沒說完,便停下清了清嗓。

周承訣順手将茶幾上的橙汁遞過去給她,岑西下意識接過,喝了兩口後,聲音總算是正常了些:“我睡着了。”

她終于反應過來了。

“嗯。”

“可能是你家這裏涼涼的又安靜,太舒服了,有點好睡。”女孩有些尴尬地撓撓頭。

烤魚店小天臺算是頂樓,上頭沒有隔熱層,白天陽光暴曬一整天,晚上即便沒有太陽也悶熱得不行,隔間裏別說沒有空調,連個小風扇都沒有,再加上一個小屋子塞了兩個人,老太太打呼又嚴重,饒是心再靜的人,也很難睡得安穩。

周承訣又“嗯”了聲,還沒開口說什麽,便又聽她問:“我睡了多久啊。”

他拿起手機掃了眼:“快兩個小時吧。”

女孩眼睛明顯大了一圈:“那你怎麽不叫我。”

周承訣摸了摸脖子,視線落到面前幾份剛寫完的卷子上,索性拿起來沖她揚了揚:“趁機卷你。”

岑西:“……”

岑西也沒在意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只趕忙重新端正好自己的坐姿,等終于察覺到身上還有條毯子時,才又開口問他:“這毯子是你給我拿的嗎?”

她不記得剛才坐下來的時候有這個。

“昂……”周承訣尾音拖得有些長,調調明顯不太自在,像是在思考什麽,片刻後,終于繼續道,“你強行逼迫我拿的。”

“……?”

這話把岑西給說懵了:“我……強行……逼迫……你?”

“質疑我?”周承訣努力壓着微微上揚的唇角,一本正經控訴,“早知道就拿手機給你拍下來。”

岑西:“……?”

“不記得了?”周承訣開始給她回憶,“我洗完澡出來,本來想和你說事的,看你睡着了,打算把你叫起來,結果走到沙發邊,剛想碰你,你就開口命令我,說覺得冷氣有點大,睡着有點冷,讓我去給你拿條毯子。”

“我是能被人随便使喚的嗎?”周承訣饒有興致地挨着她坐回沙發上,越說越來勁了,“我當即就狠狠拒絕了你。”

“這下可好了,你直接抱着抱枕開始哭,蠟燭都差點被你給哭滅了。”

“我……哭?”岑西一臉不可置信。

“昂。”周承訣随手叉了塊鳳梨遞給她,讓她邊吃邊聽他講,“哭得特可憐,樓上鄰居都差點報警,下來敲門問我是不是欺負人了。”

“?”

“後來你終于消停了會兒,我才好說歹說把人支走。”周承訣搖搖頭,“結果你就跟專門折騰我一個人似的,鄰居一走,你就繼續來勁了,說我要是不給你蓋毯子,不讓你好好繼續睡覺,你就直接從三十六樓跳下去。”

“……??”

“這我能怎麽辦?我敢動你嗎祖宗,我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岑西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但還是忍不住嘀咕了句:“怎麽可能……”

“不信?好好好,不僅折騰我,還要懷疑我。”

“我不是……”岑西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弄得有些心虛,“那可能……可能是我有點累吧……”

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啊,以前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周承訣冷哼兩聲,算是把戲演足了:“還不信是吧,那行,你下次再來我家睡覺,我指定把你的罪行全拍下來,讓你看個明明白白。”

“我沒事來你家睡覺幹嘛呀……”岑西半信半疑,倒也沒再反駁他,只想起他先前發來的消息,問,“所以你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嗎?”

“噢。”周承訣終于想起正事來了,從沙發上站起來,用手機嘗試給他媽打了個視頻電話,看樣子這會兒應該是有信號了,江瀾衣那邊很快将視頻接起來,少年懶懶沖他媽道,“你等我會兒。”

江瀾衣盯着視頻裏的畫面問:“你那邊怎麽那麽黑?”

“停電。”周承訣随口答。

而後視線轉向岑西:“跟我來卧室。”

女孩眨了眨眼,就聽見周承訣手機裏傳來了江瀾衣的問話:“你和誰說話啊,佳佳序序他們過來玩了?”

“不是,岑西。”周承訣十分坦然地提了她的名字。

倒是被點名的女孩忍不住心下一緊。

下一秒,江瀾衣親切的嗓音傳到岑西耳畔:“西西啊,你吃晚飯了嗎?”

周承訣忍不住吐槽:“都快九點了,您這話問的。”

“又沒問你,你把手機給她。”江瀾衣見畫面一轉,出現了岑西的臉,又繼續問,“那吃宵夜了嗎?要是沒吃,讓那小子帶你去吃點,阿姨報銷。”

原以為高中生的家長,對這個年紀的孩子私下帶異性同學回家這個行為,一定比較敏感忌諱,她從前就見過不少,別說課外時間有什麽接觸,單單只是在班裏問道題,有時都會嚴重到被叫家長要求處分的地步。

雖知道江瀾衣為人親和,但畢竟接觸得少,且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對于其他方面并沒有太深的了解。

此刻見她對自己的态度絲毫沒有變化,岑西稍稍松了口氣,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沖鏡頭那邊笑笑。

正發愁該說點什麽,周承訣适時從她手中将手機抽回去,對着鏡頭舉了件剛拿出來的校服晃了晃:“真短了,不信你自己看。”

“早說了李佳舒不靠譜,給我報個一米七的尺寸,您讓我怎麽穿?”

“一米七穿不了嗎?”江瀾衣問。

周承訣快被他媽給氣笑了:“下邊露腿,上邊露肚臍。”

“真的假的。”江瀾衣倒是好奇上了,“那你穿上我看看。”

“……您沒事吧?”

一旁岑西想象了一下畫面,也沒忍住笑了下。

周承訣黑着臉看向她:“你再笑?”

“她笑笑怎麽了?”江瀾衣立刻護上了。

“……”周承訣沒應聲,只将手裏校服遞給岑西,“幫幫忙,你換上,讓她看看有多小,她非說讓我将就将就得了。”

周承訣又補了句:“救急。”

岑西終于明白他突然喊自己來是為什麽了,當即聽話地點點頭。

一會兒的功夫,卧室內傳出女孩的嗓音:“我好了。”

周承訣将人領回客廳微弱的燭光下,舉着手機給他媽拍:“您自己看,給她穿正好,我怎麽穿?”

“呀,轉個圈我看看。”江瀾衣說。

岑西乖巧照做。

“是挺合适哈,那不如你把你那兩套給西西好了,你自己再訂兩套。”江瀾衣話音頓了頓,又說,“她要是不願意要,那你就将就穿吧。”

“……我将就什麽将就,這怎麽将就。”鏡頭背後,周承訣沖岑西抱了個拳,用口型示意她把這倆校服收了。

後者張了張嘴,還沒吭聲,周承訣又求了她一回,小姑娘只能小聲道:“好,好的吧。”

“媽,她答應了。”周承訣連反悔的機會都沒給她,動作利落地将兩套洗好烘好的校服裝進購物袋中,塞她手裏,“馬上把這兩件帶走,千萬別還給我,謝謝你了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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