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食堂

食堂

周承訣回了趟卧室衣帽間, 給岑西取了套自己平常穿的常服短袖：“你一會兒還是先換我的？反正要補課，一時半會兒也不出門。”

“短袖沒那麽大，比你身上長袖睡衣稍微方便點。”他補充了句, 表情語氣都十分自然。

岑西也沒多想, 點頭乖巧地應了聲好，結果恰好一個分神沒注意手上的動作, 被熱騰騰的灌湯包燙了一下唇角。

岑西皺起眉心, 控制不住一個激靈，手肘不小心碰到幾分鐘前周承訣才剛剛從微波爐裏拿過來的, 溫度熱得正正好的牛奶。

玻璃杯根本沒來得及等她反應，便一下砸到地上, 摔得稀碎。

岑西瞳孔瞬間放大, 心快跳到嗓子眼，她幾乎是想都沒想便立刻從座位上下來，蹲在桌腳邊緊張地撿起玻璃碎片。

“你別動。”周承訣随意将手裏的衣服往邊上凳子一放, 幾步走到她跟前，眉心微擰，剛想伸手湊近她, 看看她方才被湯汁燙到的地方。

沒成想那手才剛剛探到她面前，小姑娘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擡起小臂擋了一下。

那種防禦的動作過于明顯和熟練, 像是早就形成了肌肉記憶。

周承訣動作一頓, 而後就見岑西一邊緊張地徒手收拾玻璃碎渣, 一邊連頭都沒敢擡，止不住地沖他道歉：“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小心碰到了，真的對不起, 我很快就會收拾好的，你別生氣。”

周承訣微擰着眉蹲到她跟前，當即伸手握住她纖瘦的手腕。

岑西呼吸一滞，下意識擡頭看向他，眼神裏滿是恐懼與歉意：“真的對不起，杯子的錢我會賠給你，我真的是不小心的，你別——”

“你別用手直接去碰那些玻璃渣。”周承訣沒等她說完，适時開口打斷了她的道歉，只将注意力放在她掌心，“我看看你手。”

少年握着她手腕，稍稍使了點力道，讓她沒法再繼續方才的動作，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掌心攤開仔細檢查。

“手有沒有割到？”他沉聲問，沒關心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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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西心跳仍舊快，愣愣地搖搖頭：“沒。”

周承訣瞥她一眼，不太放心地垂眸親自将那手來回翻着再檢查了遍，才又看向她唇角：“嘴唇呢？”

“什麽？”岑西一下沒反應過來。

“剛剛不是被燙到了？”

“噢，沒，沒事……”岑西有些懵，她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

犯錯就要挨打受罰，這是她從小到大刻在骨子裏的記憶。

“你起來，不要直接去碰，我一會兒收拾。”周承訣将人從地上拉起來，情緒十分穩定，語氣也平和，“有什麽可道歉的，不就是碰掉個杯子？”

設想中，本該出現的劈頭蓋臉的怒斥并沒有上演，眼前人不以為意，甚至說出了“不就是，碰掉了個，杯子”這樣毫不在意的字眼。

岑西一時都有些不習慣，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只小心翼翼掀起眼看了他一下，又小聲道：“但是，碎了。”

“碎了就碎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周承訣難得輕笑了聲，“只是摔碎個杯子，這連錯誤都算不上。”

“就算是犯錯，也很正常，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沒出過錯？”周承訣揉了下她的腦袋，“只要不違反法律，不違背道德底線，我們都有被允許犯錯的權利，你在擔心什麽呢？”

沒人這樣耐心地和她講過道理，也從沒人告訴過她，她也擁有被允許犯錯的權利。

岑西許久說不出話來，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帶回桌上坐定。

周承訣收回手，從她身後經過，走到餐邊櫃前再拿了只杯子出來，替她去一旁冰箱那又接了杯果汁回來，最後還是忍不住操心說一句：“吃灌湯包先拿筷子戳個小孔，等湯汁流完了，裹着面皮一塊吃，不燙又入味。”

岑西舔了下唇角：“好。”

“李佳舒先前吃這個，就跟你剛才似的。”周承訣簡單将地上大塊的碎渣撿完，便點了拖地機過來處理剩下的殘局，自己則是很自然地坐回她對面，順口還給她提起以前的事，“湯汁飛出來，噴了一米遠，那次嚴序剛好坐她對面，兩個人差點絕交。”

岑西想象了下畫面，忍不住笑。

正說着，“小過來”嘴裏叼了個小小的空水瓶從客廳那頭奔過來，跑到餐桌邊站定，仰頭瞧了瞧，最後在岑西腳邊不停地繞着蹭着。

岑西沒懂它的意思，以為在撒嬌，正想彎腰去抱它，身旁少年就先她一步，伸手接過小家夥嘴裏的空瓶，往不遠處的地毯上随手一丢，就見它興奮地追着空瓶跑開了。

一來一回，反複多次，樂此不疲。

岑西覺得此刻的精神無比放松。

周承訣這兒于她而言，就像個從未到過的世外桃源。

一天下來沒有挨餓的機會。

想寫作業的時候，随時能安安靜靜心無旁骛投入到學習中。

想睡覺時，倒頭就能睡。

夜裏睡不着時，想消遣就可以随心所欲浪費時間消遣。

睡過頭起晚了不會挨罵。

睜眼沒有一堆繁重瑣碎的活等待她去承擔，甚至什麽都不用做，就能直接享用豐盛的早餐。

也是在這裏，她第一次知道，犯錯是不需要挨罵挨打的。

她也擁有被允許犯錯的權利。

小的時候，別的小朋友許願，都是想要什麽便放心大膽地開口要什麽，反正是許願，不要白不要，神仙估計也不會計較。

唯有岑西，連許願都小心翼翼，擔心太過貪心會惹神仙不開心，許下每個小願望的同時，還會做出一個承諾當成交換。

畢竟在她的認知裏，神仙也不可能毫無所求莫名其妙幫助她。

不過這麽多年，她許下的承諾每一個都努力完成了，可那些心願卻還是一個都沒能實現。

她知道自己運氣向來是差的，久而久之也很少再許願。

如今也不曉得是撞了什麽大運，居然也能有機會體驗一次這樣的人生。

慶幸之餘又忍不住惶恐。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來還他回報他。

當天，岑西留在望江，給周承訣補了一整天的課，從抽背，到古詩詞理解，再到閱讀短文解題思路，以及他最棘手的作文，統統給他梳理了一遍。

原本三個小時的補課時間，硬是生生多補了一個下午。

她沒額外再收他錢，因為這是她少數能夠用來和他交換的，他或許會需要的，一點點小事。

周一上學時，岑西穿上了新校服，時隔将近一個月，她終于不用再穿着黑色短袖突兀地混在一群藍白色當中。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佳舒嘴上不停地嚷嚷着“光陰似箭，朋友們好久不見”，拉上江喬來找岑西一塊去食堂。

岑西好笑道：“也就兩天沒見。”

一個周末的時間。

“你別管她。”江喬已經習以為常，“她口頭禪就這個，你哪怕課間去上個廁所回來，她都要感嘆一句光陰似箭，好久不見。”

仨人一塊去食堂的路上，還正巧碰上了曲年年和林詩琪，這幾個女生軍訓的時候就經常玩在一塊，這會兒索性直接拼了個長桌。

林詩琪悄悄摸到岑西身旁戳了戳她，紅着臉沖她擠眉弄眼了陣。

岑西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片刻後總算想起她之前和自己提過的，幫忙約周承訣去度假村的事，抱歉地沖她搖搖頭：“我們班這周已經換座位了，他坐到邊上那組去了，我和他也沒什麽機會再說上話的。”

後者也只是小小地失望了下，嘟了嘟嘴：“好吧，那你什麽時候願意了再找我，我這兒長期有效！”

說完，便又立刻笑嘻嘻地投入到李佳舒那邊點菜的叽叽喳喳當中去了。

幾個人端着餐盤坐到長桌上，江喬掃了眼桌上菜色，拍了拍李佳舒肩膀打趣她：“喲，今天挺闊嘛，都點得起八個肉了？那天被嚴序周承訣抛棄的時候，不都跟毛林浩搶饅頭去了？”

“好漢不提當年勇，就在這周末，我家母上大人對我進行了解封操作，咱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到處刷別人飯卡的選手了。”李佳舒随手将自己點的那些菜往岑西面前推近了些，“大家随便吃，都別跟我客氣，今天我請客！”

說完，李佳舒還立下豪言壯志：“再看嚴序周承訣臉色，我就是狗！”

“拉倒吧，你話別說太早太滿了。”江喬按着她肩膀坐下，阻止她繼續發瘋，勸人趕緊吃飯。

這一人一句嘴裏都提到了周承訣，一旁的林詩琪咬着筷子忍不住問：“哎，周承訣……和嚴序他們怎麽沒和你們一塊吃啊？”

李佳舒往岑西碗裏夾了只鹵雞腿，頭也沒擡，滿不在意道：“他們啊，他們不常來食堂吃，這倆大少爺嫌吵，一般比較喜歡去外面小炒店開個包廂吃，圖個清淨。”

曲年年說：“倒也是，我記得之前有兩回看到他倆打完球，估計懶得再出去，就到食堂吃飯，結果才剛坐下沒兩分鐘，周圍圍了一圈女生，哪個年級的都有，一個個眼巴巴盯着周承訣看，把他盯得都吃不下飯，笑死。”

“不瞞大家，我也盯過。”江喬笑着看向李佳舒，“不過主要還是嫌你吵吧？”

“？”李佳舒被戳穿，當即将筷子伸向江喬的碗，“你別吃了，雞腿還回來。”

“拿去拿去，我正好減肥。”江喬又說，“給西寶，把她喂胖，就顯得我們瘦了。”

“你好心機啊，但說得也沒錯。”李佳舒看向岑西，“來，西你吃。”

岑西忍俊不禁：“你們能不能背着我說，別這麽光明正大。”

江喬：“噗。”

幾人邊聊邊吃着，一旁林詩琪忽然伸手抓住曲年年肩頭晃了晃：“哎哎哎，你們看門口那，是不是周承訣他們來了？”

“我近視眼，看臉看不清。”江喬眯起眼，“不過看個頭，估計沒跑了，他和嚴序倆人差不多高旁邊男的一個頭了。”

還沒等李佳舒擡頭看，周圍已經起了陣不小的騷動，不少女生迅速放下筷子，無視會被老姚抓的風險，掏出偷偷帶進學校的手機，朝着食堂門口處不緊不慢走進來的兩個高個少年一頓猛拍。

幾秒鐘不到的功夫，照片已經飛滿整個學校表白牆。

明明都快過了飯點了，食堂裏的人居然還肉眼可見地不斷在增。

“啊啊啊。”林詩琪顯然有些興奮，忙看向李佳舒，“要不要叫他倆坐過來一塊吃？”

學生時代就是這樣的，明知和校園風雲人物沒什麽可能性，可哪怕只是通過親戚朋友，能稍稍和這樣的人扯上點關系，即便只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在衆目睽睽下一塊吃個飯，甚至連一句話都不用說上，某種奇妙的虛榮心都能被極大程度滿足。

不過李佳舒在這點上還是比較拎得清的。

嚴序倒還好，脾氣性格比較像個正常高中生，對交朋友什麽的并不太抗拒，平常玩的圈子也廣些，男生女生都能聊上幾句話，是個相對來說好相處的個性。

相比之下，周承訣就難搞很多。

就像之前曲年年提過的那樣，被人纏煩了，什麽姑姑婆婆的，換誰也不管用。

六親不認這個詞在周承訣這，一點都不誇張。

李佳舒打小就知道，欺負嚴序可以，但周承訣不能瞎惹，當即擺擺手：“不叫。”

“為什麽啊？”林詩琪不解。

“哎呀，周承訣不太喜歡和不熟的女生一塊吃飯。”李佳舒邊吃邊解釋道，“就學校貼吧啊，校園牆那些上面讨論的，說他高冷啊，不愛說話啊，生人勿近啊什麽的，都是真的，大家傳播的一點沒錯，全是實錘，不存在造謠成分。”

“就連我這個有血緣關系的，他都嫌棄得很，經常讓我滾。”李佳舒又說，“而且本來大家坐一塊吃，互相都能吃對方的菜，我和嚴序就經常混着吃，但是周承訣潔癖很嚴重，我們仨出去一塊吃飯都要用公筷。”

“不用公筷的話，要是夾他一筷子菜，他就會把那份菜直接全給我們，自己只吃沒人夾過的，我們的菜他更是碰都懶得碰一下。”李佳舒撇撇嘴，忍不住吐槽一句，“真不知道他以後找女朋友，是不是也要和人家分那麽清楚。”

“好吧。”林詩琪遺憾地嘆了口氣，不過目光就沒從不遠處的周承訣身上移開過。

須臾，林詩琪再次激動地拍了拍曲年年肩頭。

“……”曲年年一口湯還沒咽下去，含糊道，“我遲早被你拍散架。”

“周承訣好像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林詩琪語氣裏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幾個埋頭吃飯的姑娘登時齊齊擡眸，而後就見那一進食堂便吸引了絕大多數人注意力的兩位哥，一前一後站到了長桌跟前。

周承訣随手将餐盤放到岑西對面，朝李佳舒擡了擡下巴：“你坐過去點，騰兩個位置出來，沒空座了。”

李佳舒下意識朝周圍掃了一圈，這不是，還有不少座嗎……？

不過她沒多嘴，動作利落地朝裏邊挪了兩個位置。

嚴序往她身邊一坐，周承訣順理成章便坐在了岑西對面。

岑西握着勺子的手不自覺緊了緊，擡眸看了下眼前人，又垂下頭去默默吃飯。

片刻後，就聽見對面響起少年熟悉的低嗓：“你這個菜好吃嗎？”

周承訣點了點岑西餐盤裏的炒豆芽。

“還可以，要不你……”岑西下意識想說他可以夾兩筷子嘗嘗看，可一想到方才李佳舒說的話，又自覺收了聲，他好像不喜歡吃別人吃過的菜。

周承訣見她又不說話了，索性自己問：“我嘗嘗？”

岑西有些驚訝地擡眸看了他一眼，随後愣愣地點了點頭。

“是不錯。”周承訣夾了一筷子嘗完，眉梢微擡了擡評價了句，随後又點了點自己面前的餐盤，“可樂雞翅吃嗎？”

“嗯？”

“你不是喜歡？今天食堂做的味道也不錯，比我做的強。”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我……”

岑西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他又朝那盤可樂雞翅擡了擡下巴：“也不能光我占你便宜吧？禮尚往來，吃吧。”

女孩索性也不矯情，意思性地夾了個雞翅。

見狀，周承訣動作自然地往她碗裏又添了兩個。

一旁幾個女生互相交換了下眼神，覺得李佳舒說的好像也不全對，他看起來貌似也不是不能接受一塊互相吃菜的樣子。

林詩琪躍躍欲試：“那個，我想吃個西藍花，行嗎……？”

小姑娘瞄了眼周承訣餐盤裏的西藍花炒肉，一旁的曲年年很想提醒她，這個菜你自己盤子裏也有呀妹妹！

不過到底沒說出口。

周承訣聞聲，吃飯的動作一頓，倒也沒當衆下誰的面子，只面無表情地将盤子挪到長桌中央，讓她們自便，不過再也沒朝那西藍花伸過筷子。

只默不作聲搶了岑西半份豆芽，再勾着唇角将其餘幾個雞翅一并換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