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覺悟

覺悟

這委屈巴巴的腔調一出來, 周承訣就有些受不了了。

一邊手握着她手腕，将手臂與身體隔開一段距離，以防再被蹭到, 另一邊大手扣着她後腦勺, 将人往自己跟前帶。

岑西這會兒心裏說不上來的難受，也沒抗拒, 就着他的動作, 整個人藏進他懷中，一張臉貼在少年胸膛, 感覺到他一下接一下輕輕揉着自己的頭發，眼淚像是有了宣洩的出口, 一點點全蹭在他幹淨的校服上。

比起那手臂上幾道不太嚴重的傷口, 她此刻的情緒才更加需要人在意。

周承訣似乎也明白這一點，任由她趴在自己懷裏無聲地抽噎。

短暫的發洩過後，岑西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松開周承訣的校服, 從他懷裏出來時，臉頰後知後覺開始發燙，不自在地躲開眼神, 不好意思再擡頭看他。

周承訣剛剛比完男子五千米長跑。

兩個比賽場地不在同一個跑道，中間隔了兩棟教學樓和一個孔子像花園。

兩場比賽幾乎是同時開始的, 周承訣那邊多了兩千米, 結束得自然比岑西這邊晚一些。

結果剛拿了第一從終點線下來, 就見毛林浩匆匆忙忙追過來，說女生那邊長跑快結束的時候出了點狀況。

這會兒離女子三千米結束已經過去了一小段時間, 周承訣一聽, 全然顧不上還在替他激動的體委他們，丢下一衆歡呼的圍觀同學, 一邊往三千米場地那邊跑，一邊掏出手機來查看消息。

令他生氣的是，岑西一條消息都沒給他發。

這姑娘一向如此，遇到事喜歡自己咬牙扛，偏偏今天玩得比較好的一群人各自都有事，沒法在她身邊守着，周承訣一想到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沒人管，心頭便說不上來生疼。

等他到達出事的終點線時，場邊早就沒什麽人了，大多數人已經趕往下一個比賽場地，岑西也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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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周承訣了解岑西的秉性，知道她舍不得花錢，也不太把自己當回事，基本不可能會主動去校醫室，因而壓根沒往那邊找。

少年在場地附近繞了半圈，很快在操場邊的洗手池看見那個瘦瘦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背對着他，正準備将受傷的手臂伸到冷冰冰的水流下沖。

周承訣快被她氣瘋了，受傷了受委屈了不知道找他，還這麽胡亂折騰自己。

他幾乎是憋着火氣朝她的方向跑過去的，然而小姑娘擡眸看向他的一瞬間，眉心紅紅眼眶也委屈地紅了，他那點氣瞬間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語氣都冷硬不起來了，任由她在自己懷裏抹了會兒眼淚，再松開時，腦子裏只想着該怎麽哄人，一句都沒舍得說她。

最後只無奈地揪了揪她臉頰：“下次碰上任何事，能不能第一時間想到找找我？你又不是只有一個人。”

岑西抿着唇耷拉着腦袋沒答。

周承訣也不再追問，只握着她的手臂再仔細看了眼，說：“去醫務室。”

“不想去。”岑西拒絕得很幹脆。

蔣意殊和她爸媽這會兒應該還在醫務室裏沒走，不知為什麽，她就是不太想再遇上這樣的畫面。

這次倒真不是因為怕花錢。

周承訣側過身垂眸看着她，沒追問她緣由也沒強迫她，順着說：“行，那回班上，我替你處理。”

“好。”

此刻仍舊有很多賽事還沒比完，班裏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周承訣先将岑西送回自己座位上，安頓完她，正打算一個人去校醫室買點跌打損傷的應急醫藥，才剛走到門口，便迎面撞上了班主任葉娜娜。

周承訣有些急着離開，只禮貌地沖她點了個頭，叫了聲“娜姐”便打算略過她往樓梯口走。

不過還沒走兩步又被葉娜娜重新攔下：“看見岑西沒？”

聽到岑西的名字，周承訣總算回過頭：“在班裏，怎麽了？”

“那就好，到處找她，沒看見人。”葉娜娜松了口氣，随口說，“她剛剛參加比賽的時候也摔了，看着應該沒什麽大事，不過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受傷，我從校醫室那帶了點藥給她。”

周承訣聞聲，腳步當即換了個方向，折返回來跟着葉娜娜一塊回了教室。

葉娜娜擡頭看了他一眼：“你幹嘛？沒比賽了？”

“沒了。”周承訣答。

“那正好，你跟我來，一塊照顧一下。”葉娜娜朝教室裏擡了擡下巴。

“成。”周承訣答應得十分幹脆。

眼見周承訣一分鐘前才離開她身邊，這會兒又跟着葉娜娜重新回到教室，岑西稍顯詫異地朝他看了眼，而後很快收回眼神，起身沖葉娜娜打了個招呼：“老師。”

“你坐下你坐下，剛摔過，搞得這麽客氣，剛剛摔倒有沒有受傷？或者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葉娜娜将一袋子藥全數放她桌上。

岑西沒提手臂上的事，搖搖頭：“沒什麽事。”

“有不舒服要和老師說，老師帶你去醫務室。”葉娜娜不放心地又叮囑了句。

“真沒事。”岑西想了想，什麽都不說，她估計更放心不下，索性提了句，“就稍微擦了點皮，其他沒什麽。”

“擦破皮了？我看看，嚴重嗎，嚴重還是得去趟校醫室。”葉娜娜美眉心皺起。

“娜姐，那袋藥理有碘伏嗎？”周承訣适時問了句，“我替她弄。”

“有的。”葉娜娜偏頭看向身旁的少年，又沖岑西道，“噢，正好，半路替你逮了個班長回來。”

岑西看向班主任身後的“班長”，後者聞言還不着調地沖她擡了擡眉梢。

“那你幫她看看。”葉娜娜知道周承訣之前在省游泳隊待過，應對突發情況算半個專業的，這種事情交給他負責其實挺放心的。

話音剛落下，葉娜娜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她一邊将袋子裏的碘伏拿出來遞給周承訣，一邊應付着電話那頭的老姚。

電話通了兩三分鐘才挂斷，葉娜娜輕嘆口氣，無語道：“到底誰安排毛林浩去跳高的。”

岑西：“……？”

周承訣：“……？”

“把人杆子都直接壓斷了。”葉娜娜說，“一米多高讓毛林浩去跳，他跳個一厘米高都費勁。”

岑西：“……”

周承訣：“……”

少年适時開口：“那老師您趕緊看看去，這邊我負責。”

“你負責啊？”葉娜娜仍舊有些不太放心地看向他，“那你得仔細點弄，別把人弄疼了。”

“放心吧。”周承訣點着頭，答應得十分幹脆。

“看來這班長還是沒白當啊，當初選你的時候還擔心你不樂意管事。”葉娜娜調侃了句，又看向岑西，“那把班長給你留這了，盡管使喚，他要是有脾氣，你就來找我打小報告。”

岑西笑了笑：“好。”

葉娜娜很快離開教室，前腳剛走，後腳周承訣就牽過岑西的手，不着調地說：“來，班長給你看看。”

這稱呼從他嘴裏冒出來，怎麽這麽奇怪。

“不樂意？”周承訣見她要收回手，擡了擡眉梢，“班主任讓我對你負責。”

岑西：“……”

周承訣也只是嘴上逗她兩句，一點沒耽誤替她上藥。

他動作很輕很慢，沒舍得使勁。

岑西看了會兒，輕笑一聲：“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你都不敢用力。”

她其實過得比誰都糙，沒那麽怕疼，不必這麽小心翼翼。

“我是心疼誰？”周承訣沒答應也沒松手，“省省吧，我怕你勁太大，傷到我女朋友手。”

岑西：“……”

岑西也沒再和他搶，任由他慢慢替自己處理。

期間，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她掏出來掃了眼，是蔣意殊給她發來的微信消息。

之前軍訓的時候，蔣意殊在岑西背單詞的時候教過她不少小竅門，後來她有了手機，通過班級大群也主動向她發出過好友申請，只不過兩人添加完好友之後，基本沒聊過天。

不過蔣意殊平常在班裏也很少說話，永遠悶頭學習，除非有題問她，她才會小聲開口回答。

因而岑西也沒有過多打擾。

此刻收到她的消息，岑西還挺意外的。

“怎麽了？”周承訣随口問了句。

“沒。”岑西說，“蔣意殊給我發了消息，說剛剛讓我一塊摔倒很抱歉，她說她爸媽對她的期望很高，不管是學習還是其他方面，要求都很高，剛剛那場比賽，兩人在場邊盯着，她心裏壓力很大，太想贏了，幾乎是拼了命地跑，所以最後才控制不住摔了。”

“她沒想到會害我也摔了，很過意不去，讓我以後英語上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她。”

“嗯，她英語好像确實可以，一直都是走競賽的，你英語方面弱一點，是可以多問問她。”周承訣話音一頓，又說，“其實也可以多問問我，我英語也還行。”

嗯，他英語哪是還行，簡直比中文更行，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他，這人普通話都說不清楚，純純是個小老外，兩人雞同鴨講誰也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偏偏就這麽個情況，他還非要跟着她一塊撿了好幾天瓶子。

岑西視線重新落回蔣意殊發來的那條消息上，回想到她爸媽方才緊張她的樣子，随口說：“她爸媽其實很愛她，從名字都能看出來。”

“怎麽說？”

“蔣意殊，她的到來對于她的爸爸媽媽而言，應該是有非常特殊的意義的。”岑西說，“其實很多出生就被愛包圍着的孩子，名字都起得挺有意義的，比如佳舒。”

“佳，美好出衆，舒，從容安逸。”

不像她的名字，估計就是家裏大字不識兩個的父親随便取的，像他常挂在嘴邊提的那話一樣，是個沒人要的東西。

周承訣仗着自己文盲，直接來一句：“文绉绉的，聽不懂。”

岑西輕笑一聲：“簡單來說，就是她的爸爸媽媽只希望她能一輩子漂漂亮亮，快快樂樂，健健康康，舒舒服服長大就好啦。”

岑西一連換了好幾個簡單的詞彙，周承訣總算能聽個大概了，總結道：“她爸媽确實挺溺愛她。”

話音落下，似是察覺到小姑娘的失落，很快又将話題往自己身上引：“我名字也不怎麽樣啊。”

周承訣開始嘗試學着她剛才那樣，拆文解字做起閱讀理解：“承，承受，訣，分別離別。”

“這是要讓我承受分別的苦啊。”周承訣“啧”了聲，“我爸媽這倆人裏頭，指定也有一個文盲，不然不至于給我起這種名。”

岑西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那……你要叫周承歡嗎？”

“？”

“你自己聽聽合适嗎？”周承訣伸手掐了下她臉頰，“我還是承受分別的苦吧。”

這話題很快結束，周承訣還沒替她上完藥，小心翼翼的動作仍在繼續。

岑西睨着他認真的動作看了會兒，悄悄掏出手機點開錄像模式，對着他拍起了視頻。

結果還沒拍一會兒，周承訣突然一個擡頭，吓得她一下将手機磕在了課桌上。

好在她戴了個結實的殼，手機倒是什麽問題，就是周承訣的桌面被她手機殼上的水鑽磕出了一個小坑。

這手機殼是李佳舒前一陣送她的，據說是她偶像的應援周邊，李佳舒為了沖銷量，買了好多。

岑西也不懂這些，給她她就用上。

這會兒将手機随手反扣在一旁，手機殼上的照片很快吸引了周承訣的注意力。

少年微擡了擡眉梢，佯裝不在意地輕哼一聲：“那誰啊？”

“什麽？”

“你手機殼上那個。”

“這個啊？”岑西看了眼，還舉到他眼皮子底下問他。

周承訣別看眼神：“別給我看這種東西。”

岑西：“……”

“這是佳舒給我的。”她又不認識。

周承訣面無表情地掏出自己的手機，點亮屏幕推到她面前。

那壁紙很顯然是岑西的照片。

“你自己看看。”周承訣輕哼一聲，“你這個覺悟，有待提高。”